小游戏(24)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高手过招, 只看起手式就能大致估摸对方水平。年天喜这会儿就感觉自己估摸到了任逸飞的水平,只怕比他在视频里表现出来的还要高。

    在副本里,信息对演绎的影响太大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这可不是说笑的。

    这会儿有了真正的剧本, 才能觉察出任逸飞这个人的恐怖之处。

    年天喜知道这世界上有天才。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但是家里长辈却说:

    “你技巧已经足够, 只差了那一点点的灵性。技巧和灵性, 可是缺一不可。然而你和你的师兄弟们,却不是这边差一点, 就是那边缺一块。真正的演绎天才, 应该是天赋和努力的结合, 他们身上自带神奇的魔力,只要出现在屏幕上,你的眼睛就离不开他了。”

    年天喜一直很不服气,他拼命学习锻炼自己, 就为了成为长辈嘴里百年难一现的‘天才’。

    可是长辈们总是笑着摇头:“你真正见到的时候, 就明白了。那种人, 不接触演戏便罢, 一旦接触,任何东西任何事都挡不住他,人们会为他疯狂。”

    年天喜有个坏习惯, 紧张的时候喜欢咬指甲, 这会儿他已经咬上了。

    开始前他觉得自己和任逸飞的胜负是五五之数,或许自己还要略高一些。但是这会儿他不这么想了。

    他直直看着台上的任逸飞, 这会儿对方已经告别第一个人, 到了当铺的门口。

    角色是来赎回冬衣的。

    夏日的时候, 吃水买冰都得钱,他手里头的钱不够,就把冬衣当了整几个活钱。这会儿初秋了,他攒了几个钱,准备赎回去。

    等到了冬天,买煤买棉的时候,他还得再当一次夏衣。

    穷人的日子嘛,就是这么跟着季节转的。

    “三爷,稀客哟,您这是拿了什么来当来了?”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呢,一看到任逸飞就停下来。

    他嘴里说着客气的词,口气却略带嘲讽,眼角眉梢都是看人落魄的幸灾乐祸。

    任逸飞更显窘迫,但到底是抬着头进来了,伸手将几个钱拍在台子上,又小心从身上翻出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拿出纸契:“喏,钱,把我那冬衣拿来。”

    伙计还没说话,那头整理东西的掌柜探出脑袋,笑道:“哟,瞧他,这么狂呐?”

    任逸飞涨红了脸,也不吭声。既然已经沦落到冬当夏衣、夏当冬衣的地步,自然也没有那‘狂’的资格。

    掌柜的这是笑话他呢。

    然而此刻底气不足,他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掌柜的出来,数了钱,也看了纸契约,让伙计把那棉衣拿来,一边和任逸飞闲扯:“最近哪儿发财去?”

    任逸飞一手提着鸟笼子,另一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摆,嘴上勉强扯出一个笑:“赚些力气钱。”

    掌柜的就笑了,眯着眼上下打量他:“这要搁二三十年前,你爷还在的时候,那出门都是穿金带银的,哪儿就想到落得如今这境地?”

    被提及以往,他更是羞愧难当,见伙计拿了衣服来,他一把抓过夹在胳膊下,侧过脸,双手随意一抱拳,就往回走。

    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当铺里的说笑声,说的是他,笑的是他们。

    下头的年天喜表情凝重。这一段看起来很日常,似乎没有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炫技式演绎。但是就是日常,才见得真功夫。

    都说艺术有三个境界,演戏也是如此。

    第一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大凡刚接触戏剧的,都是从模仿开始自己的演绎生涯,这个模仿不是模仿别人,而是模仿生活中的人,去学习。

    第二个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时候演员已经走过了简单模仿的阶段,他们从生活中提炼元素,融入表演中,可以说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而最后一重,就是这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那些演了一辈子戏也学了一辈子戏的老戏骨里就常出现这种演员。你看他的表演都是浑然天成的,没有一点‘演’的痕迹,就觉得,生活中就有这么一个人。

    这种演员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一个出场,一个表情,就能把观众带进戏里,并且觉得自己身边就有这种类型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任逸飞这么好看的脸,该是很吸引人的。可是他揣着手一脸窘迫的时候,就看不到他的‘帅气’了,完全被带进去,只看到一个失意的落魄的旧式权贵子弟。

    年天喜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的年纪,是怎么把演技磨练成这样的?这就不是天赋的问题,是经验的问题!

    再怎么了不起的天赋,若是没锻炼过,也决计演不出这种中年人的沧桑。

    下面一段,就是他从典当行出来,遇上鱼贩子买鱼的剧情,也是年天喜被喊停的一幕。

    年天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任逸飞的表演,他想看看他是怎么演绎这一段的,也想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

    此刻任逸飞已经遇上向他走来的鱼贩子,挑着木桶,里面是刚钓上来的河鱼。

    因为心里藏着事儿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不小心就擦碰到了,木桶里的水打湿了任逸飞一点衣角。

    “哎哟,你怎么不看路啊?”任逸飞一只手要拿鸟笼,一边夹着冬衣,还得拎起长衫的衣摆抖水珠子。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您要买鱼吗?刚钓的,那么鲜,那么肥,您带回去熬鱼汤也好,烤鱼也好,保管家里那位太太说不出一个不好。您再买一块嫩豆腐,切开一起炖,那滋味可美着呢,老人小孩吃着都好。”

    鱼贩子趁机推销他的鱼,嘴里话术一套一套的,什么豆腐炖鱼,什么灶膛烤鱼,仿佛他的鱼就是人间美味。

    任逸飞本不欲理会,听到老人小孩这四个字才停下脚步:“诶,你的鱼怎么卖?”

    “我这有鲫鱼、草鱼、鲤鱼……”小贩看他有意买,立马把扁担上的两个木桶放下来,让任逸飞自己挑。

    任逸飞选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这时候他讨价还价一番,被鱼贩子讽刺‘穷酸’,但还是忍着买了,这段剧情也就结束。

    但是这个时候,边上却来了一个人,指着任逸飞手里的鲫鱼道:“这鱼我要了。”

    任逸飞脚步一顿,正思索着,那个半道插队的家伙仿佛刚看到他:“哟,这不是三爷吗?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还自己买鱼啊?”

    “改戏了?”剧本里可没有这一段。

    台下的年天喜隐约明白,这是有别的东西在干涉,但另一边,他也好奇,任逸飞会怎么回应。

    看那人手上甩着几个铜钱,身上穿得也好,看着就不差钱,鱼贩子当即转头道:“错了错了,我说的是这一条鲫鱼,您手里这条,得是两个子。”

    这就是见钱眼开临时变卦了。

    任逸飞涨红脸,据理力争:“可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吐出的口水还能咽回去!这鱼苗不是你放的,鱼食不是你喂的,所耗的就是你一点子力气,也配得两个铜子?”

    “您甭管是怎么说,要么两个钱您拿走,要么您让给这位爷。”鱼贩子打蛇随棍上,为一个铜钱,职业道德都不要了。

    鱼贩这模样,边上那人还一副看戏表情,任逸飞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地冒气。

    他一把摸出几个钱作势要砸,然而现实生活的落魄阻止了他。最后他只留下一个,其余的塞回去。

    然后任逸飞就将这一枚铜钱狠狠砸进木桶里:“留着吧,爷赏你的棺材钱!”

    这一段也就是半分钟,然而表情几次变化,从忍耐、压制,到压制不住爆发,中间其实有一段复杂的心路历程。

    虽然这段戏是中间插进去的,但是任逸飞衔接得很好,仿佛剧本上本就是如此。

    “我输了。”年天喜心里发苦,如果是他,突然插入这种戏,可能没有任逸飞处理得那么自然。

    “努力这么久,做小伏低只为活下去,真是不甘心。”年天喜的眼睛几乎充血。

    生死面前,他才知道什么原则什么公正都可以先放一边。他的眼睛转到旁边其他npc的身上:不,或许还有希望,小游戏想要得到这些高手玩家,它是裁判,也是选手……

    就像是验证他所想的,任逸飞刚拿了鱼,拎着麻绳准备走,导演突然站起来,大声喊了‘卡’。

    这声音是一道不受欢迎的噪音,打断了故事,也破坏了任逸飞营造的气氛。任逸飞的眼睛抬起,几乎隐藏不住自己的锋芒: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

    年天喜也站起来,手里的剧本都要被他的指甲抓烂了。喜悦无法抑制,嘴角也一直控制不住地上勾:不早也不晚,任逸飞的戏就比他的少了那么一秒。

    关键性的一秒,决生死的一秒。

    “演技再高又怎么样?他一个人,还能和整个环境相抗衡?”年天喜心想着,“娱乐圈从来不少这种事,再有能力,总还是要被有背景无能力的人压制。”

    “他早该适应了这种潜规则,水至清则无鱼。”年天喜一遍遍和自己说,那种心虚的感觉也就慢慢散了。

    环境如此,他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

    沉默半晌,任逸飞将手里的活鱼丢回木桶里,他伸手将额前的刘海抓到脑后,表情变得平静,眼神也是如此。

    他看向一角的年天喜,而年天喜居然躲开了他的视线,不敢直视他。

    真正的结果,两人心知肚明,大家不过是在装傻充愣。

    “结果已经出来了。”扮演导演的npc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的虚伪,“玩家刚刚好少了一秒,真遗憾啊,就这么一秒你就输了。

    “其实你也很优秀,可惜了,可惜了。”

    “认赌服输。”边上的副导演也加了一句。

    “对,输了就得认。”

    任逸飞看向其他人,尤其是眼神闪躲的年天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暴风雨前的乌云:“你们也觉得我的戏不好?所以你们认可这个结果?”

    “认可认可。”之前操控摄影机的npc嘻嘻笑笑,“我们可都看见了,你这演的和剧本不一样啊,那都不是改词儿,是改剧本。”

    “就是,之前那句台词就改得很不好,说什么被乌鸦抛弃,就没听说过有谁能被乌鸦抛弃的。真是狗屁不通。”

    一群人嘲笑任逸飞,仿佛之前还看入迷的人不是自己。

    年天喜欲言又止,身为演员,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否认自己的失败。

    然而,这次情况太特别,失败是会死亡的,彻底死亡。

    能苟活着,为什么要死?

    如果年天喜是那种为了信念宁死不屈的人,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专门对付荒芜之角的玩家的利器。

    演员的骄傲,还是自己的生命,这还需要选吗?

    “你输了。”年天喜深吸了一口气,“你的确输了,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