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康熙十六年十月初九。

    午后懒懒地倚于窗台下听雨,漫天皆是白茫茫的水汽,冰凉的气息卷上衣裾,轻轻合上眼,有风拂过,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

    我唤来灵雲:“红豆火腿蛋卷应该装好了,去小厨房取来,雨快要停了,随本宫去见皇上。”

    虽是简易的点心,却是我亲自做的,先用鸡蛋煎成大大的蛋皮,撒上细碎的葱花,铺一层热热的红豆沙和煮熟的火腿,将蛋卷卷起来切成小段,红豆的清甜加上火腿的咸香,味道特别极了!

    不想灵雲却打趣道:“小主这是念了皇上吧?小主莫急,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我挑了挑秀眉,似笑非笑道:“愈发贪嘴了。”

    灵雲嘿嘿一笑,道:“奴婢知错!小主恕罪。”

    我到了乾清宫外,不想遇见了皇后,上前施了一礼,皇后唤我起来。

    “宁贵人是来给皇上请安么?”我轻轻答了“是”,皇后含笑,“这么巧,那随本宫一同进去罢。”

    有两抹绿色身影侍立于交泰殿外,我细细一瞧,其中一个不是卿贵妃的贴身侍女碧言么?

    卿贵妃,她在里头。

    碧言向我与皇后屈膝施了一礼。

    我诧异,普通宫女遇见皇后不是该行跪礼的么?不过也是对,毕竟人家是卿贵妃的掌事姑姑兼陪嫁丫鬟,且皇后也是不计较。

    倒是她身侧的小宫女向皇后行了跪礼,她的装扮与碧言无异,都是身着油亮的浅绿色锦缎。

    走得进了,听闻了玄烨的声音:“虽说现下已是秋日,可日头也是大得紧,晒着了也是落得朕心疼。”

    跟随皇后进了殿中,远远听见碧言不悦的声音传来:“翠屏,你方才为何向她行跪礼?”

    接着是柔和的声音,不卑不亢:“长姐,人家好歹是皇后,我不敢怠慢。”

    碧言咀了她一声:“不中用!”

    呵,原来是一对姐妹。

    翠屏……翠屏……我记下了这个名字。

    只是一抬眸,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呼吸忽然一紧,玄烨端坐在紫檀木椅子上,而卿贵妃则是坐在他的腿上,如胶似漆地依偎着,温言软语。

    她的衣着是琳琅出于碧水白荷之上,愈发显得她犹如初春枝头最娇艳的一色樱花,呵气能化。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不乐,醋意油然而生。

    我与皇后行了礼,玄烨道了一声“起来”,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不再说话,显然底气不足。

    我又向卿贵妃施了一礼,她碍于玄烨在场,也是不好给我刁难,很快便唤了我起来。

    卿贵妃见是皇后,也是不起身行礼,只抬头淡淡一笑,道:“皇后万福金安。”

    玄烨不冷不热道:“皇后有事么?”

    皇后微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妾闲来无事,只是久日不见皇上,来看看皇上。”她轻抚指尖蔻丹,“贵妃妹妹这个礼行得可真特别,臣妾从来没见过啊。”

    卿贵妃神色自若,淡淡一笑,道:“皇后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斗胆提醒皇后一句,您身为皇后,却对臣妾自称‘臣妾‘,倒不怕失了皇家风范!若此事传了出去,议论一国之母竟对着一妃子自称臣妾,岂不丢了表哥的面子?”

    字字带刺,句句损人。

    我微微侧首,见皇后风清云淡,缓缓道:“能让一国之母自称臣妾的,自然是只有皇上与太后了。贵妃妹妹,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的这点规律也是不懂?还是与皇上独处久了,以为是夫妻?”

    我心下顿时颇为佩服皇后,姜还是老的辣!卿贵妃自幼便想嫁于玄烨,如今入宫已有数十载,却一直位居贵妃,这一直是她的最痛楚。

    果然卿贵妃的面色猛地一变,胸脯起伏不断,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要如何回嘴,只能自作自受了,把一肚子气拼命往下压。

    玄烨在卿贵妃耳边说了什么,她依依起身了,接着道:“赐座。”

    卿贵妃微抬小巧的下巴,眼光犀利而温和,两种截然不同之色竟浑然一体,却是丝毫不失其意。

    她也是不多言,屈身坐下,道:“臣妾好心提醒皇后,望皇后莫要见怪。若是皇后嫌弃臣妾的礼行的不好,臣妾再行便是,可别气着皇后金躯。”

    不想皇后却道:“罢了,都是自家姐妹,下次行礼多注意便是。”

    我不想再待下去,找了借口,留下蛋卷,默默出了乾清宫。

    ……

    傍晚时分,玄烨来到绛紫殿,我俩一同坐在暖阁下,夕阳倾斜而下,仿佛团团簇簇的凤凰花,在空中烈烈而绽,散下浅红流金的光影,余辉带着最后一抹流转霞光照映在他的面容上,有奇异贴心的色彩。

    玄烨笑道:“蛋卷我吃完了,味道甚好!焓儿的手艺不减当年。”

    我心血来潮,俏皮一笑,道:“你今夜可需面见大臣?如若不需,便留下来用膳,我亲自下厨!”

    这话对他来说正中下怀,兴高采烈道:“好!好!好!我很久没有吃大煮干丝了,如今十分想念,焓儿可以做给我么?”

    我来到小厨房,里头一应俱全,鸡鸭鹅、猪牛羊、虾贝鱼蟹、鲍参翅肚、瓜果生蔬、柴米油盐、酱醋茶面,与往日一样将众人遣出去,独自烹饪四菜一汤一饭。

    古往今来吃食都是极为讲究的,蒸饭,或“香稻”,或“冬霜”,或“晚米”,或“观音籼”,或“桃花籼”。

    盐者,百肴之将;饭者,百味之本。

    故而最先做的是淘米蒸米。

    对于厨子来说,重中之重,只有两样一一刀工与火候。

    我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小土豆,先是切片然后切丝,动作利索,不带一丝迟疑,等到切完抿开之后,只见细可穿针。

    不错!刀工不曾退步!

    故而大煮干丝是第一道素菜。

    豆腐干丝洁白,豌豆嫩苗青碧,火腿丝鲜红,干丝切得细如发丝却无一根断裂。

    待煮好之后夹起一嚼,唯觉鲜香绵软,又韧劲十足,干丝吸足汤的鲜美又保留了豆腐干本身特有的味道。

    第二道是虾油豆腐,为素菜。

    豆腐是前日做的,用的是今岁新产的嫩黄豆,取完整带壳的自己剥削,趁着汁液未干时入石磨,加入香蕈与笋尖,研磨三遍之后用纱布过三遍。

    淋上江苏高邮咸鸭蛋的蛋黄油儿,煮成豆花再用纱布办包好,压上五斤重的大石块,静待一夜。

    虾油是用好几斤虾子与秋油一同熬煮的,沥出秋油之后,所剩的都是黄澄澄红亮亮。

    白瓷盘子底下垫的是浓浓的鸡汁与薄薄的鱼片,我还用了松菌调味儿,绝对鲜!

    第三道是香茶熏鸡腿,为荤菜。

    先用姜片与酒将鸡腿腌制,涂上少许盐巴、葱花、花椒面儿,然后放入酱料与功夫茶叶,炒熟后用荷叶包住,架在火上熏一熏。

    本来准备做叫花鸡,不过既然有上好的茶叶,就拿来做茶熏鸡了。

    第四道是香爆田螺,为荤菜。

    将田螺的肉先用签子挑出来,与肉馅香菇一块儿剁碎,再葱姜芝麻,塞回田螺壳里头,蒸熟再浇上汤汁便成了。

    我把田螺放到嘴边一吸,一大口的馅儿还有汤汁,田螺肉与各种肉味混在一起,鲜香可口,嚼起来甚是过瘾。

    最后做的是金玉满堂羹。

    为糯米小圆子煮成,配以栗子、莲蕊、红枣,用藕粉勾芡,晶莹剔透的汤羹里,栗黄仿佛金,圆白如玉,枣艳如宝石。

    最后洒上饴糖,饴糖主要有麦芽糖,用高粱、山楂、大麦、粟米发酵糖化,可溶化饮,入汤药,或入糖果,药用以软为好,味甘性温,可补中缓急,润肺止咳。

    一番忙碌之后,将饭菜端到紫檀木圆桌之上,当然,一路上我忽略了宫女太监们垂涎的神情。

    我打开紫砂锅,顿时异香阵阵,取出怀里一个小小的冰裂瓷瓶子,撒了少许红色粉末。

    腊肠煲仔茄汁饭用的是香稻,不黏腻却又不干燥,梗米粒粒分开,似乎都让一层稀薄的新鲜番茄酱包裹,腊肠香酥肥美。

    还有虾仁、蟹钳肉、瑶柱、鸡腿丁、香菇、葱花、嫩姜。

    最妙的便是那茄汁,将煲仔饭的油腻全部吸走,再有刚刚我撒上去的那一点粉末,想必辣得太精彩,玄烨吃得都停不下来。

    “焓儿,我满地打滚的心都有了!”他这样高兴,窗外的枫叶映在他的脸颊上愈加添了红润,“是辣,却又辣得荡气回肠!刚才那些粉末应该不是普通的辣椒罢?”

    “是天上椒的粉末。”我勾唇一笑,见他面露懵懂之色,又解释道,“把世间一百多种椒都收集齐全了,晒干磨粉混合在一起,便成了天上椒!”

    玄烨命人取来一坛常州兰陵酒下饭,唐诗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之句。

    暮霞沉沉,黄叶醉染,天际细月如钩。

    半个时辰之后,秋语等人将餐具撤了出去,又送来茶水漱口。

    夜风从窗棂溜了几许进来,帐外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着拂动的百福合浦珍珠帘,仿若水波荡漾。

    玄烨缓了缓,面容上掺杂着无奈与隐忍的怒气,道:“这些天听闻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不以为然:“既然不堪入耳便不必入耳,更是无需上心了。”

    他凝眸于我宠辱不惊的容颜之上,眼中满是心痛:“你真的不在意?”

    我握住他的手掌,无知地笑了:“任凭别人如何诋毁,只要你对我的心意不变就好。”

    “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淡然的心态,这世上便会少了许多轻生的人罢!”玄烨爱怜地抚摸我的脸颊,面孔是桃花泛水时的艳灼。

    夜色渐深渐浓,轻描水色桃花的灯罩透着橘红的烛光,反射出淡淡的华晕。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道:“玄烨,我一直不明白,皇后与卿贵妃到底为何水火不相容,她们之间可是有何恩怨?”

    “你有没有疑问,贵妃侍奉朕多年,却从未生育,连一次有孕也是没有?”玄烨望向窗外,眼中有深深的恨意,凌厉而狂暴。

    “是皇后?”

    “钮钴禄-玉瑶这个皇后,迟早要被除掉的。”玄烨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而坚定的冷光,那种冷,带了某些无可回旋的余地。他缓了缓,风轻云淡,“皇后的事,有我与皇祖母解决。至于贵妃,我这几年已经派人去原始密林寻找猴结了,但愿有朝一日能够找到。”

    烛芯爆起一朵亮烈的花,骤然明焰,旋即黯然失色,我心下惘然,拔下头上的东菱玉飞燕重珠银簪子剔了剔,那火焰又亮了起来。

    猴结,又名血灵芝,是雌性黑叶猴生产时排出的胎盘,遗于地上日复一日,经过上百年日月精华的润炼,只有百中之一能凝结成猴结,为暗红色或棕黑色的不定形块状,出产于西南的原始密林或高山绝壁等猴群聚集之地。

    甚是罕见,乃千金难求之物,是一种专治妇女疾病的珍贵宫廷秘药,除此之外,还能治疗胃病、男女不孕不育、血虚、干血痨。

    卿贵妃从前是喝了多少堕胎破孕之药,不过她那样瞧不起我,我不必为她费多思。

    ……

    康熙十六年十月十六。

    流言已渐渐平息,明月依旧圆圆的,像纺车,静静地纺着美好的遐思,我与玄烨相拥躺在七宝琉璃榻上。

    他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仿佛是在你身上,仿佛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我俏皮笑道:“是三月末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夹杂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淡悠,让被褥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我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

    玄烨不由得失笑,搂过我亲了亲,相拥而眠。

    到了半夜时分,我醒来之后辗转难眠,望着帐帘上垂下的涂金镂花银薰球微微发呆,十香浣花软枕中夹杂的干花瓣发出淅淅沥沥的脆弱声响。

    觉得无趣了,便半侧着身躯,伸手轻触玄烨的侧脸,见他因痒痒而“嘤咛”了一声,我暗自掩嘴偷笑。

    夜来的永和宫十分静谧,鲛绡宝罗帐仿佛流水一般静静蜿蜒,笼出一个小小天地,透过罗帐望出去,依稀可见庭院中几株梧桐树。

    不禁想起形容情人之间的恩爱与亲密的诗词一一《子夜歌》: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心仿佛双丝网,结结复依依。

    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喊声剧烈地爆发出来,我一个恍惚,还以为是野猫凄绝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那喊声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余音还在外头回荡着。

    他迷蒙地睁开眼眸,疑惑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也是一头雾水,“你睡罢,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梁公公自会来报的。”

    他这才放心,拉了拉墨蓝色绣仙鹤锦被,沉沉睡去。

    翌日我才知道原是昨夜那声凄喊是莺贵人的,她误食了藏红花,不幸小产,此事已传遍六宫,且经太医诊断,她体内极阴,怕是再也是怀不上孩子了。

    宫里议论纷纷,都说她是待人冷漠,所以上天连孩子也是不给她,皇后命人彻查,竟也是无从查起,故而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

    一日午后在莲姿殿与倪霜下了棋,因着她盛情,加上糕点是我素日里爱吃的,因而吃了颇多以致暂时吃不下晚膳,于是去上林苑散步消食。

    秋末初冬的时分,红透了的枫叶一片片地落在清风中,仿佛飞舞的蝴蝶,旋转着伏在琉璃瓦、碧玉砖上。

    余晖的金光缠绵着绛紫曳满长空,最后一道霞光,将上林苑笼罩在暗金之下。

    遥遥望去,太液池边有一长身玉立之人,她的身影笼在绚丽的余晖下,显得柔和明净,只是那散发出来的冷艳之气,是如何也是覆盖不住的。

    想来,那人是莺贵人了。

    我渐渐走近,她倒也是很快发觉了,微微侧首向我点了点头。我这才细细看她,神情清冷如霜雪,眸子仿佛一渊寒潭,乌碧碧的,无一丝丝情感的波澜,望得深了也是不见底。

    头上插戴各种深浅绿色的绒花,为竹叶图案,身着杏黄色绣馥彩流云丝绸旗装,遍绣海水波纹与缠枝樱花,整个人如轻灵透彻的冰雪,又仿佛初绽的樱花。

    我向莺贵人点了点头,平静道:“你现下身子骨柔弱,若是被劲风扑着了可怎么是好,应当多加歇息才是。”

    “我出生贫寒,早已不矫情,谢宁贵人关怀。”莺贵人声音稀疏而清冷,仿佛沾染了夜露的新霜。

    这时荣嫔从一处花树后走过来,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薄笑意,轻轻道:“莺贵人也是算是为皇家血脉尽力了,宫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你将来还会再有的。”

    莺贵人的目光淡淡地从荣嫔身上扫过,唇边绽开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仿佛素白而冷艳的花,遥遥地盛开在冰雪之间。

    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无言。

    这个时候不知僖嫔从何处走出来,我看了看她的首饰,依旧插戴着诸多珠花,四季皆有,姹紫嫣红,仿佛要在自己的头上开个花卉铺子。

    她眉眼间有幸灾乐祸的神色,讥笑道:“莺贵人福气深厚,到底是怀过了,有的人想怀还怀不上呢,那真真是无福了。”

    卿贵妃恰巧路过,低声喝道:“僖嫔!你也是个正经小主,说这话也是不怕低了自个儿的教养。”

    卿贵妃身着浅绿色绣千叶佛手丝绸旗装,头上插戴着一对点翠长簪,金累丝仿佛女子青丝,绕成香菊蔓枝的纹样,另缀祖母绿与双色碧玺无数。

    若非能工巧匠历时半岁不可得,她一抬头,银丝珍珠如水分开两侧,盈盈生辉。

    僖嫔闻言,只得讪讪离去,众人也做鸟兽散。

    ……

    康熙十六年十月二十一。

    玄烨因皇后的举荐而晋封我至嫔位,我并无欣喜,而是察觉出不妥。

    而那条我个儿做的手钏,几乎是日日佩戴,皇后每每见到,眼底都有窃喜掠过。

    通常没有特殊吩咐,都是嫔及嫔以上才有资格给中宫请安,其余的新进宫时去请一次,头次侍寝之后请一次安,所以我才大费周章地偷梁换柱。

    曹芳奉我之命,隔三差五地来给我请平安脉,我见他医术精湛,也是有医德,心下滋生出欣赏之意。大半个月后一次与玄烨闲聊,因我偶然提起,曹芳便添居为太医院的第三把手。

    曹芳深知自己的地位是因我才有的,于是只要是我吩咐的事情,只要他能办,他都尽心尽力地去办了,渐渐地,曹芳成为我的心腹。

    ……

    彼日午睡起来,却是听闻倪霜候在暖阁中,要向我贺喜。

    她见了我,屈膝施礼:“给宁嫔娘娘请安。”

    我赶紧扶她起来,嗔怪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倪霜认真道:“你晋了嫔位,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得来向你道喜?”

    我轻笑着拉了她到暖阁坐下,道:“咱俩是什么关系啊,让那些个礼数都飞走罢。”

    秋语将几样点心一一奉上:蜜饯金枣、香薯球、桂花芝麻炕糍粑、小麻花、紫芋酥、雪花茯苓饼。

    倪霜掰着手指头道:“你呀,早膳是一大碗滑蛋牛肉粥、八个灌汤小笼包,过了两个时辰又是冰糖百合,午膳是蝴蝶排骨、椒盐鸡腿,午后又用了点心,晚膳的时候,要不是我拉着你,那盘琵琶大虾就全下你肚子里去了,饶是这样还馋嘴,又用了宵夜。你每日吃这么多,不怕吃撑着么?”

    我吃着一个雪花茯苓饼,口齿不清道:“难得来紫禁城一趟,这儿的美食可是全大清最好的呀,我要全都尝一遍,能吃多少是多少。”

    想不到倪霜坏坏地笑着,道:“我来绛紫殿与你做伴时,每一次都有点心可吃。你还年轻,长胖了些不打紧,但是姐姐虚长你几岁,二十三了,以后你就不用如此盛情款待了罢。”

    我闻言不悦了起来,将刚拾起来的一块紫芋酥轻轻丢回景德青花瓷碟子,撅着嘴唇道:“姐姐!能吃是福呀!旁人取笑我就罢了,怎么连你也是这样!再说了,要不是你我亲厚,我才懒得吩咐小厨房做这样好吃的点心呢。”

    倪霜连忙温言道:“好了,是姐姐不对,小焓不生气了啊。”

    这才又与倪霜东南西北地闲话家常,头上插戴着羊脂玉扇子步摇,流苏是黄宝石与芙蓉晶,随着我的动作,在乌黑青丝间划出仿若朝露晨光般的斑斓。

    倪霜唤了冰霞奉上了一双小羊糕皮绣花暖靴,她微笑道:“小焓,这双暖靴是我亲手缝制的,祝愿你步步如意。”

    我与倪霜是半路姐妹,她却这样待我,不由得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接过暖靴,细细观赏,是一双清淡雅致的靴子。

    不同于寻常的麻布作为面子,而是锦缎为鞋面,取了浅绿色丝线与鹅黄色丝线绣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点缀着浅粉色的水晶珠子,我正诧异着如何保暖,轻轻一翻,里子全是狐貂。

    这大冬天的,把脚丫子藏在里头得多暖和啊!心下甚是感动,以至于红了眼眶。

    我咽哽道:“姐姐……”

    倪霜欢喜道:“你喜欢就好,不辜负我一片心意。”

    殿内温暖如春,浑然忘了窗外北风的咆哮,我伸出手,替倪霜正一正燕尾后小巧的溜金蜂儿翠蝴蝶华胜,又取来节令的二十四番花信一同翻阅。

    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端香,二候菊花,三候山矾;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花,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茶花,三候楝花。

    ……

    莺贵人令我满腹狐疑,按理说,常人是不会因几两藏红花就导致体内极阴的,莫非她常年在冰窖里练功,才会......等等,练功?练功!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瞬,赶紧让小顺子去太医院请来曹芳,打算问一问究竟。

    宝蓝色官袍一闪,曹芳已经进了殿中,秋语端来茶水,橙滟滟的,如朝霞流映,我示意他喝一口。

    “这大红袍是道好茶,红袍加身,本宫在这里先恭贺曹太医升官之喜了。”

    曹芳谢道:“多谢皇上与小主赏识。”

    我勾唇一笑,道:“你我是熟人了,本宫就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罢。”

    他毕恭毕敬地答应了:“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莺贵人小产的缘由是因误食藏红花,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本宫百思不得其解,莺贵人年纪轻轻,怎会体内极阴呢?”我端起一盏已经冲泡了半炷香的茶水,轻抿一口,甜中微酸,蔷薇果与绿茶的味道很好地融合,气息十分迷人。

    曹芳轻轻答了,道:“两日前微臣听闻太医们在谈论,说是莺贵人的自幼便体质不好,所以脉象比常人要淡上许多。至于体内极阴,怕是莺贵人长年累月服食寒性,或是有毒的中药而造成的。”

    好好的一个女子,服食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诧异道:“什么?”

    曹芳缓缓解释道:“比如寒水石、黄连、决明子、地肤子、旱莲草、乌骨藤、天葵子是属寒性,而土鳖虫、马钱子、天仙子、茉莉根、苍耳、天南星、罂粟壳、山慈姑则有毒。”

    我被曹芳说得愈发思绪不定,猛地想起师傅曾经说过,有些江湖侠士,尤其古时西域地带,如今的蒙古,会用寒性或有毒的中药来提高自身的心性与内力。

    ……

    晨时闲来无事,在上林苑走着,其实说来,我也是不知自己为何喜欢上林苑,近来总是来这里,也是许是有江南的风韵。

    各色名贵植被花卉,小路蜿蜒不绝,皆用黑白双色的鹅卵石铺就,坐落千奇百怪的湖石与五彩斑斓的亭台。

    走得倦了,找个亭子落座,汗白玉筑成石墩有些寒冷,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和明朗的嬉笑声,引得我侧首观望,原来是一嫔妃服色的女子,身着浅粉色绣桃杏相辉丝绸旗装,头上插戴同色绒花。

    淡薄的冬阳从蓬勃茂盛的花枝间隙中流泻下来,洒落在她身上,她身后的一株不知名的粉白花树开得惊心动魄,偶尔有微风拂过,零星几朵娇俏的小花儿便纷纷扬扬飘落。

    她很快也是瞧见了我,待她走得近了,才知她五官小巧,脸上带着些许稚气,却是如水蜜桃一般甜美,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

    我示意她起来:“你可是新晋的宫嫔?年十几了?”

    四目相对,她明眸点漆,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子。

    她微微一笑,道:“我年十二进的宫,至今已有三年了。”

    我从怀里掏出和田玉透雕池塘小景方盒,里面是金灿灿的蜜饯,对她道:“这是用玫瑰果做的,里头配了桂花蜜,是我素日里最常吃的蜜饯。你若喜欢,便一块坐下吃点。”

    她见了果然眉开眼笑,答谢过后即刻坐下于我一同食用,不一会儿便唤我“宁姐姐”了。

    见她的举止甚是礼貌,不由得心下喜欢,唤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闺名呢?”

    “我的闺名唤作清若,清澈的清,宛若的若。姐姐若是愿意,便唤我若儿,我爹娘都这么唤我。”

    我笑道:“好呀,我只比你大两岁,正缺个妹妹呢。”

    清若迎风而笑,容颜渡上了一层阳光,一颦一笑间皆携带着纯真,是小家碧玉的轻灵婉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