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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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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章决的身体检查安排在他回国第四天的早晨。

    由于章决的身体状况特殊,他的父亲联系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人医院替他做检查。

    司机将章决带到医院后,有一位医生站在体检中心门口等着他。这位医生姓何,是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beta,来自之后要替章决进行手术的医疗团队,也持有这家私人医院的股份。

    为了保护章决的隐私,也减少章决对手术的疑惑,他会全程陪同章决。

    做完了各项常规采样和检查后,章决与何医生来到超声室。

    院长和超声室的医生打过招呼,对方给何医生让了位,走出超声室,何医生便让章决躺在医用床上,把上衣撩起来,裤子褪下来一些,露出腹部。

    章决照做了,垂着眼看何医生在自己的小腹上挤上冰冷的透明凝胶。

    何医生用超声探头将凝胶画圈抹匀,微微用力地向下按压,缓缓移动着,检查章决的生**。

    “因为信息素影响,生**发育得不是很好,”何医生看着显示器,告诉章决,“比普通Omega的小一些。”

    章决没有意外和失落,他记得上次做检查时,医生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他问何医生:“摘掉Alpha腺体之后,会发育好吗?”

    何医生握着超声探头的手忽而停了停,他转过脸来看章决,,问:“你想摘Alpha腺体?”

    章决不清楚何医生问话的用意。

    他自己一直觉得既然他本有的是Omega腺体,那么摘掉后来移植的alpha是再自然不过的。

    “不可以吗?”他带着些许疑惑地问了一句。

    “也不是不行,”何医生说着,看了一眼显示屏屏幕,道,“其实摘Alpha腺体更简单。”

    “但你父亲的意思好像是摘Omega,”何医生又补充,“他也有他的考量。你到底用Alpha的身份生活了这么久,突然成为Omega,对你的社交关系来说,或许不是好事。我们也给过一些参考意见,上两例摘除腺体的患者,都选择了保持使用习惯了的那一种身份。”

    章决没有过考虑这么多,他本来也没什么社交关系。

    他成为Omega这件事,对他父亲造成的影响,可能比对他自己造成得多得多。

    “不过也不急,”何医生笑了笑,道,“只要你们父子俩商量好就行。”

    章决点点头,何医生便继续向下检查。检查到某个位置时,他又停了下来。

    何医生按在探头上的手施加了更大的力气,脸微往屏幕前凑了凑,似乎是觉得奇怪,所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超声探头把章决的腹部压出了一个深印,何医生皱紧了眉头,看了许久的显示屏,突然松了手。

    “你最近是不是有过性行为。”他问章决。

    章决看了何医生几秒,点了点头。

    “以后……”何医生以一种觉得十分棘手的表情看着章决,想了挺长时间的措辞,才道,“进行性行为的时候,尽量不要强行进入生**。”

    章决愣了愣,何医生没有停顿,接着说:“生**口还有些微肿,一会儿出去给你配点药,三天后来复查,等炎症消了再手术。”

    他收回探头,打印了一张超声单,站起来取了纸巾,放在章决的小腹,温和地说:“擦一擦。”。

    章决没说什么,低下头,缓缓地把凝胶擦干净了,穿好衣物下了医用床,两人走到门口时,章决叫他:“何医生。”

    “我父亲那里……”章决看着何医生,没往下说。

    何医生很快反应过来,他善解人意地说:“这类小事,没必要让章先生知道。”

    检查都做完之后,章决同何医生去休息区坐了一会儿。

    何医生说了些术前须知,章决一一记下后,联系了等在外面的司机,回了家。

    三日后,体检报告都出来了,何医生抄送给章决和章决的父亲各一份,报告体贴地删去了关于超声检查的那一部分,只做了总结。

    报告说章决大体满足手术要求,身体条件比之前的病例都要优秀,完全摘除腺体的概率较高,附上了建议的手术时间。

    拿到报告的第二天,章决陪艾嘉熙去离岛订开生日派对的酒店,本来想顺便在酒店的中餐厅吃晚餐,谁想下午四点半收到母亲的信息,要他立刻回家。

    离岛距章决家有些远。章决六点半赶到家,进了门,父母不在客厅,佣人指了指餐厅的方向,章决便直接走过去。

    新独立国的冬天,天黑得早,落地窗外几乎没有光源,餐厅的灯开得很亮。

    桌上的菜都摆整齐了,章决父母在餐桌旁坐着,不知坐了多久。

    章决问了父母好,见父亲点头,才拉开椅子坐下。

    “先吃饭吧。”父亲开口,不冷不热地说。

    一家人便各自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餐点。

    章决沉默地切着鱼。

    他记得父亲这次随新独立国总统到北美访问,需要待四天三夜,这才两天过去,却不知为何提前一晚回国了。

    父亲回家吃晚饭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母亲一般都会很高兴,但这一次,章决总觉得他们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吃了一半,父亲忽然放下了刀叉。

    章决余光扫见,便抬起头看,发现父亲看着自己,而对面的母亲则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虽然没放下餐具,但也没有再吃。

    “何医生说,你想拿掉alpha腺体?”父亲问章决。

    章决点了点头:“是的。”

    他也有与父亲探讨这件事的意愿,只是父亲太忙,没有找到机会。

    “为什么?”父亲又问。他看上去还算冷静,但咬字变重了,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候,章决的母亲忽然很轻地插了一句:“能不能先吃完啊?”

    “我吃完了,”父亲看向母亲,道,“饱了。”再转向章决,等待章决的解释。

    章决没有避开父亲的目光,他静静地和父亲对视:“我的原生腺体就是Omega。”

    “但是你十七岁那年的选择是Alpha。”

    父亲像在和章决谈判一样,紧盯着章决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突然转变第二性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做了十二年的Alpha,和一个Omega订过婚,连生**都没有发育完全,一旦摘除Alpha腺体,接下来你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会有哪个正常、门当户对的Alpha愿意接受你吗?”

    应该是出于对章决选择的不解,或对章决未来的焦心,急于想说服章决维持Alpha的身份,章赋变得言辞尖锐,咄咄逼人:“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揣测你被退婚的原因?你考虑过吗。”

    母亲看着章决,眼神中也满是不解,她紧紧抿着嘴,又启唇轻声道:“小决,你要想清楚一点。”

    “我……”章决和母亲目光相触,停了一会儿,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怕。”

    仿佛自己都觉得这三个字勉强。

    餐厅里陷入了令人呼吸都艰难的沉默之中。

    饭菜都凉了,外头风很大,把落叶吹得轻打在落地窗上。

    最后还是章赋先开口。

    “从小到大,我和你母亲给了你很多自由,你要艾嘉熙退婚,想搬出去住,都没干涉过你,”他顿了少时,长叹一口气,“但这次手术,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原因。”

    章赋年近六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像四十五六,

    章决看着父亲,话语堵在喉中。

    他父亲今年六十岁,但外表看来至多四十五六,总是一副很威严而风度翩翩的模样,现在却摘下了眼镜,背靠着椅子,露出少许疲惫的老态。

    父母问他要原因,他是给不出来。

    因为说到底陈泊桥什么承诺都没给他,陈泊桥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若即若离的梦。

    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梦去改变自己,烟鬼不会因为梦见自己的肺病而戒烟,罪犯不会因为梦见自己被逮捕而自首,想和陈泊桥在一起所以想摘除alpha腺体这种理由,章决自己都无法被说服,怎么敢拿来游说父母。

    他和陈泊桥一起度过一些时间。

    有开心、失落、放荡的刹那与虚幻的温情,但这天章决再去回想,印象最深的场景,却是他在亚联盟和陈泊桥见的数十年来的第一面。

    陈泊桥从押送车里出来,看见章决的脸,很短暂地怔了一下,然后想起了章决的名字,露出他惯用的笑容,同章决点头致意。

    章决想他与陈泊桥大抵就是这样的关系了,哪怕陈泊桥是真心想跟他试过,也没有以后。

    “章决,”父亲似乎是等不下去了,叫章决的名字,很苦涩地说,“我们只要一个原因。”

    章决愣愣地看着父亲,甚至觉得不如就照父亲的意思办吧,别再忤逆父母了,摘除哪个腺体,其实没什么差别。

    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坚持的东西都毫无意义,陈泊桥不会因为可怜他而和他在一起,随时都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可是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

    但最终章赋还是先退让了。

    他颓然地垂下肩膀,说:“算了。”

    “你想摘哪个就摘哪个吧,”他说,“既然你不怕。我和你母亲也不在乎。”

    陈泊桥的重审进行的很顺利,一月中旬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陈泊桥被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裴述带着几名顾问,在法庭的休息室里等着陈泊桥,沙发上放着一套西装,陈泊桥在此修整半小时后,便要出去接受亚联盟权威媒体的采访。

    陈泊桥和律师被工作人员带进来,向裴述笑了笑,和在场人员一一握了手。去将西装换上了,边打领带便走出来,看上去轻松惬意,是所有人都最熟悉的陈泊桥的样子。

    裴述将记者的采访提纲递给他,他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抬头问裴述:“对了,让你给他打电话,他怎么说。”

    裴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泊桥说的是章决,便道:“安全到家了,还能怎么样。”

    说罢突然想起章决要他转达的事。

    他倒不是拖着不告诉陈泊桥,主要是他认为,章决的重点是陈泊桥不用去了,而且他问候了章决,章决说是小手术,律师每次的探视时间都很短,那么这种小事,放在陈泊桥出狱再说也无可厚非。

    然而把章决的话转述给陈泊桥后,陈泊桥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

    虽然很快,他就收敛了表情,定定地看了裴述几秒钟,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天了。”裴述说,莫名有些胆战心惊。

    “手机给我。”陈泊桥放下了采访纲要,向裴述伸手,裴述连忙把手机递给了陈泊桥,看着陈泊桥开始拨电话。

    对方一直无人应答,陈泊桥不断地拨。

    裴述带来的造型师不敢靠近陈泊桥,媒体人员来敲了两次门,陈泊桥终于放下了手机,写了一个名字让裴述立刻联系,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打开门,跟着等了很久的媒体人员走向采访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