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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将军俏军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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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

    一匹秃毛瘦马在荒野上奔驰,马上骑着一个披着麻布片的瘦子,褡裢来回晃荡,交错拍打着干瘪瘪的马肚子。

    任谁来看,这都像是个急于归乡的旅人。

    他绕入一片树林,对一棵树上隐藏着的哨兵迅速出示令牌,旋即翻身下马,奔入林中。

    林中只剩外圈还有树木,内里已经被伐出一片空地,供大军休整。

    纸片似的瘦子拐入主营当中,下拜道:“将军,我回来了。”

    上位的吴宜春急切地合上手中的扶绥地图:“如何?”

    “将军,信中所说是真的,河道那边确实有汉人军队看守。他们不仅投了麻袋断流,还挖了两条沟渠,让河水分流到洼地里。”

    吴宜春笑骂:“他娘的,还真打定了主意要把那鞠琛渴死在扶绥啊。”

    他的两名副将都笑了,只有一人凝眉道:“将军,咱们当真不马上驰援?”

    吴宜春饮了口茶,慢悠悠道:“怕什么?渴一两天,死不了人。”

    另一名副将帮腔道:“可不是?那鞠琛仗着他跟王上宠妃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姑侄关系,在咱们将军跟前摆臭架子不是一日两日,这回,他可承了咱们的大情了。”

    那人仍是有些异议:“将军,咱们这回是送粮的本是要往卫陵城送粮,如今已延期了。卫陵的禤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他向王告状……”

    “告状?他告什么状,告一个刚解救了扶绥之危的功臣?”

    不等吴宜春说话,方才替吴宜春说话的副将又忙不迭现身拍马:“将军是南疆之臣,又不是他禤旺的家丁,任他呼喝?南疆有难,将军自是要解救,难道一城之安危,比之迟几日送到的粮草还不如?”

    那参军不卑不亢:“将军,属下仍是认为,该兵分两路,一路送粮,一路解危,各不耽误……”

    副将皱眉:“你一个参军,怎得这么多话?你要替将军决议不成?兵分两路,万一粮草被劫怎么办?万一支援扶绥的人手不够损失惨重又怎么办?你可负得起责任?”

    那参军不说话了,拱手告辞,出外检查士兵安营状况如何了,并叮嘱大家只吃干粮,万勿生火,以免打草惊蛇。

    吴宜春继续饮茶,然而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少了个唱反调的,主帐中的人都轻松了几分。

    爱拍马的副将殷切道:“吴将军,咱们几时动身?那业城就在扶绥二百里开外,五日一到,扶绥没有燃放宣告安全的信弹,岂不是让业城平白占了便宜?”

    “我不是说了吗,渴一‘两’日,死不了人。”吴宜春含笑道,“就后日晚上吧。”

    后日,对吴宜春是转瞬即到。

    他才不会去费神细想,乍然断水、在扶绥城里煎熬等待救援的鞠琛军是怎样一副光景。

    后日一入夜,他便整顿军势,只带了少数马匹,做包抄和追击之用,以免闹出太大动静,做不了一只合格的黄雀。

    之所以他要带五千人,自然是有吴宜春自己的考量的。

    他根本没想让他的兵死战。

    说白了,带五千人,就摆出来看的,既是给鞠琛看,也是给北府军看。

    他要给鞠琛一个打出城、冲散北府军战线的机会,顺便也方便自己带军入阵,擒拿下严元衡。

    只要擒下严元衡,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是稳稳当当的了。

    而他野心勃勃的对象,此刻确在扶绥城外三里的前沿阵地中。

    严元衡吞咽着杂面做的窝头,碎渣簌簌从他口边落下,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只盯着扶绥方向。

    身侧的时停云递给他水,他喝了一口,直到时停云擦擦壶口,喝了同一壶水,他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他想起那壶被自己藏起来的酒,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你经常这样同别人共饮一壶水吗。”

    时停云咽下水:“是啊。”

    严元衡严肃道:“这样不好。以后不许。”

    时停云玩笑:“是了,我的十三皇子。”

    严元衡扭过脸,有点高兴。

    待他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扶绥城时,神色又重归凝重。

    他道:“不该打这一仗的。我来边城,确实是代王巡狩,但也不必非要打一场给我看的胜仗……”

    时停云笑了,单肘撑在膝上:“不是为了你。”

    严元衡也不尴尬,“唔”了一声:“那是……”

    时停云举起水囊,对严元衡坦荡地笑道:“为了我的国。还有,我的王。”

    严元衡明白过他话中含义,吃了一惊,迅速压低了声音:“无礼!你喝水也能吃醉吗?这话怎可乱说!”

    时停云眯着眼睛看他:“你会说出去吗?”

    严元衡一噎:“我……”

    时停云目不转睛地看他:“谢十三皇子。”

    严元衡转过脸,生硬地转开话题:“……太冒险了。若是有人来援呢,若是城中之人打算鱼死网破呢?我看兵法说,莫迫穷寇,他们若是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时停云说:“十三皇子说得对。就是一句话说错了三点。”

    严元衡:“……”他洗耳恭听。

    “首先,他们不是穷寇。”时停云道,“我们断了水流,他们城中还有井渠,靠着地下水,虽然紧巴,但也能活过五天。”

    严元衡:“五天?”

    时停云:“我们的城池,是三日一放信,互相通告平安。南疆这边是五日。而扶绥没有烽火台,一旦信弹没有办法使用,就只能干等着五日过后,邻城察觉不对,前来救援。他们知道,至多六日,援军即至。仍怀希望的军队,又何谈‘穷寇’二字?”

    严元衡想,难怪几日以来,扶绥只尝试过用信鸽送信出去,被射杀几回后,索性连鸽子都不放了。

    “其二,他们不会鱼死网破的。因为他们贸贸然冲出来,鱼会死,网不会破。”

    “就像多足的蜈蚣,若是每一节蜈蚣都有了自己的头脑,那么究竟是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它们也能吵得不可开交。正如我方才说过的,他们既有出战的理由,又有避战的理由,因而,城中定有主战和主和两派,正争得不可开交。单是这样的争执,已经够他们的将军头痛,而城中缺水,也会致使民怨沸腾。水若是多分给军队,百姓会不满;若是军队喝不着水,也会躁动不安,军民一旦对立,定然内患无穷。在这种彼此掣肘、小乱不断的情况下,只要他们的主官不是猪,都会选择缩在城内,以安抚民心为主。”

    严元衡听得入神:“嗯。”

    谈论军事的时停云,从不会引些佶屈聱牙的名家之言来佐证自己的观点。那些兵书都是他的启蒙书籍,就像哪个举人也不会拿自己会背三字经来炫耀自己的博学多才。

    他说着哪怕是爱听书的小老百姓都能听懂的浅显比喻,和以前一样。

    在望城,他总觉得时停云这样于礼不符。

    直到现在,严元衡才发现,这样的时停云,与边疆的星空、烈风与快马最是相配。

    但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时停云的下文。

    严元衡忍不住问:“然后呢?”

    时停云:“什么然后?”

    严元衡:“你方才说,我错了三处。”

    时停云:“啊,我就凑个整。觉得三听起来比较有气势。”

    严元衡:“……”

    时停云笑了起来,高马尾被夜风吹起,顺着脸颊拂过,有几丝贴着他的唇飞过,因为他的唇才被水润过,发丝沾在了唇畔。

    严元衡未经思考,抬起手,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

    时停云顿住了,略惊讶地看着他的手。

    严元衡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耳后,指尖被那一缕头发烧得火烫。

    ……不对。

    这样是不对的。

    严元衡迅速约束好自己的动作,却约束不住那颗愈跳愈快的心。

    他把手收回来,抓住了时停云放在地上的水壶。

    他得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能把自己的手拘禁起来。

    严元衡轻声地:“素常。”

    时停云挑眉:“嗯?”

    严元衡:“……停云。”

    时停云点点头。

    严元衡:“时停云。”

    时停云都要笑了:“十三皇子,你叫了我三个名字,想说什么?”

    严元衡低声:“……你说点什么。”

    时停云:“说什么?”

    严元衡也不知道他想让时停云说点什么。他只是感觉,如果时停云不说点什么,他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时停云见严元衡脸色不对,道:“你——”

    严元衡同时开口:“你——”

    两个“你”字合为一处时,褚子陵与李邺书匆匆而来,径直打断了二人:“少将军!”

    “十三皇子!”

    严元衡:“……”

    他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一股失落感随之而来,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李邺书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脸色煞白:“探子……探子回报,扶绥四周突然出现大量南疆军队——”

    似乎是为了呼应于他,喊杀声呈环形震天而起,竟是悄无声息地在扶绥城外围构起了一个包围圈,宛如群狼窥伺在后,准备攻击时发出的群声厉嚎,刺得人头皮发麻。

    ……好一个3D环绕立体声。

    严元衡腾然起身,脸色遽变:“……南疆兵马?”

    “我们将扶绥围得铁桶一般,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褚子陵急道,“少将军,听这声音少说也有三四千人!再加上扶绥城内的两千军马……少将军,你带着十三皇子走吧,子陵在旁翼护,一定能护你们突出重围!”

    时停云前跨两步,侧耳片刻,道:“你们是怎么听的?”

    褚子陵与李邺书俱是一怔:“嗯?”

    时停云道:“什么三四千,围来的起码有五千余人。”

    而紧闭了数日的扶绥城门渐渐落了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

    城内蓄势待发的两千军士,在听到喊杀的号角后,也亮出了早已擦拭多日的战甲银·枪,准备一扫几日来的憋气,里应外合,杀尽围城的三千北府军。

    在通天的杀声中,严元衡却望着时停云的后背,眼中渐渐亮起了光。

    难道……

    时停云扭过头来,笑说:“……其三。元衡,我等的就是‘有人来援’。”

    他从腰间抽出一枚信弹,引燃过后,松手任其入天。

    火·药嗤嗤推动着信弹升上天空,刺鼻的松香味随着漫天散开的白星弥漫开来,映亮了李邺书略有迷茫的眼睛,和褚子陵刹那惨白下去的脸。

    下一瞬,比南疆军更加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悬于九霄,响遏行云,只凭层层回音,便压住了那五千虚张声势的运粮军的喊杀声。

    听声可辨,数目足有八千之巨!

    李邺书回过神来,既惊且喜:“望城附近何来这么多北府军?”

    时停云笑道:“他们等了四天,我们也等了四天啊。”

    “今次抽查不合格。”时停云回身,摸了摸李邺书的头发,“我可是那好大喜功之辈?识你家主子不清,扣十分;没有察觉出我围城意图,扣二十分;一味担忧多日,连茶的味道都不对了,害我没有口福,再扣二十分。”

    李邺书红着脸,心中又是害臊又是欣喜,转身去取时停云的银·枪与弓箭。

    见褚子陵还在原地发呆,时停云没有管他,一声唿哨,他的白马便奔驰而来。

    时停云跃身上马,调整马缰。李邺书飞奔而至,将银·枪与箭匣凌空抛出:“公子!”

    时停云双手接住,箭匣背于背上,银·枪握于右手,道:“褚子陵,分五百兵,去助我父亲冲散外围的包围圈,里应外合,务必活捉对方将领!李邺书,留在营中,看顾好十三皇子!”

    言罢,他低下头来,目光如星地盯准严元衡。

    “扶绥小城一座,与十三皇子不很相配。”在雄浑动魄的杀声中,时停云高声道,“五千人来送,勉强还够。十三皇子,末将去去便回,稍后带扶绥来见。”

    褚子陵面如死灰。

    ……怎会?

    他以为时惊鸿与时停云突然提出要打扶绥,只是想打场必胜的仗给严元衡看一看。

    谁想公子竟是冲着来救援的军队去的?

    褚子陵早有设想,扶绥附近能迅速调动的南疆军队,唯有送粮的吴宜春部,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扮演那个黄雀在后的角色,甚至能杀掉严元衡,借此大挫北府军锐气……

    可是,谁会想到,本打算里应外合的他们,却反过来被北府军给包了饺子?

    以吴宜春那运粮军的战力而言,别说八千人来围,就算只来三千,也足以冲得他溃不成军。

    最糟的是,来的是吴宜春。

    “务必活捉”四字言犹在耳,虽然吴宜春或许会死在乱战当中,或许会成功脱身,但褚子陵万万赌不起这个“或许”。

    若是吴宜春活着被押回营,那他就完了!

    有那么一瞬,褚子陵甚至怀疑,公子是否已经发现南疆在北府军内安插了细作,因而有意放出假消息设计自己,但心念一转,又觉得并无可能。

    他如何能料到这么多步?又如何能算到会是吴宜春来援?

    公子说了,他是在考验阿书而已,因此才没有明言……

    褚子陵敛起所有杂念,沉默着转身奔去,清点五百军士,直扑那已经混乱一团的五千人的乱阵中。

    无论如何,吴宜春绝不能活。

    而在褚子陵策马离开后,严元衡沉下一口气,转头对李邺书道:“备马。”

    李邺书还沉浸在局势反转的快·感中,热血难免澎湃,一时间难以平复:“……十三皇子?”

    严元衡按住腰间佩剑,沉声道:“我是三千围城兵士之一,我也该入战场。”

    与此同时,吴宜春阵内已经慌了神。

    为了方便潜行,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多少马匹,而一直守在外围的北府军,带了千乘骑兵军。

    战事方起,千乘兵马长驱直入,把吴部署的阵型径直冲散,又左右包抄,把整个包围阵直冲了个人仰马翻。

    吴宜春下达的命令分明是坐山观虎斗,以及坐收渔利,士兵们根本没想到会被人当做渔利坐收,阵脚一乱,立时溃不成军,弃甲曳兵,望风而逃。

    吴宜春在听到排山倒海的杀声时,便已慌了手脚,急忙下令撤退,可发现漫山遍野都是北府军后,他胆子立时骇破,忙忙扒掉自己身上的醒目甲胄,拉过一名士兵,强逼他脱下衣服,自己草草套上,混入了逃散的士兵当中。

    五千人若是成了五千只不知要往何处逃的羊,对上八千严阵以待的精锐将士,溃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不消三刻,五千人被杀了一千余人,几百人藏入附近的山林中负隅顽抗,剩下的纷纷缴械。

    吴宜春身着普通士兵的甲胄,蹲在被俘虏的士兵中,两股战战,并紧双腿,生怕叫北府军军人瞧见他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镶了玉的靴子。

    他抱紧头,满身毛刺刺的冷汗,拼命想着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然而脑中轰鸣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想不清楚。

    直到他抓到一个声音:“褚副将?是少将军派你来的?”

    ……“褚”?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青年的声音:“是。抓到的所有俘虏,都在这里了?”

    “是。”

    吴宜春抬起头,恰与一双满是探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虽然讶异于眼前人的年轻,但吴宜春已经无暇去管了。

    他露出了求助的眼神,悄悄让开身,指了指自己的靴子,暗示自己的身份。

    果然,那褚子陵如艾沙形容的一般聪明。

    与看守俘虏的士兵谈过后,他信手点了吴宜春出来,说是要让他去另一处俘虏营指认谁是主官。

    吴宜春满怀希望地踏出了队伍,低眉顺眼地跟在褚子陵身后,走至圈束他们的笆篱边,周围恰好没有巡逻的兵士经过。

    褚子陵左右张望一番,朝着笆篱外无边的黑暗轻轻一抬下巴。

    吴宜春如遇大赦,拱一拱手,便是拔足狂奔。

    褚子陵在后笑望。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够了。

    他抽出弓来,引弓搭箭,眯起眼睛,瞄准了吴宜春的后心。

    在吴宜春往前跌撞两步,不可置信地望向洞穿了自己胸口的铁镞,向前扑倒时,耳边又响起了那青年的呼喊:“来人!有俘虏想要逃营!!”

    很快,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了。

    再然后,吴宜春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

    扶绥那边的战役,结束得也很是顺利。

    外面的冲杀声响成一片,城中人还以为来了千军万马,满怀欣喜地冲出来,直到与北府军短兵相接时才觉出不对。

    有的硬着头皮要战,有的见敌众我寡,直接萌生了退意,其结果可想而知。

    混战之中,要找到一个人着实太难了。

    严元衡剑杀数敌,一路寻找时停云而去,却也只能在乱战中看到一抹白,以及掺杂其中的、格外醒目的红。

    待他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定下胜局后,北府军绞杀了大部守城士兵,顺着他们自行打开的城门冲入,严元衡才看见了坐在城门高地前的时停云。

    严元衡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近旁,却被一名士兵拉住了。

    因着严元衡换了一身寻常的士兵甲胄,那人并不认得十三皇子,只好心道:“莫要理会少将军了。少将军今日有些古怪。”

    严元衡诧异:“怎么说?”

    “一遇上南疆兵,他就像是疯了一般。”那士兵压低声音,“我一直在少将军近旁,亲眼瞧见他把一个南疆兵拖在枪尖上,生生拖了五十尺,还使马踏碎了一人的头颅。有好几次,那枪势差点落在我身上……”

    严元衡:“……多谢。”

    言罢,他径直走了过去,在时停云身前半跪下去。

    他轻声唤:“停云。”

    时停云抬眼,眼底下蜿蜒着一行可怖的血痕,血泪一般,望之心惊。

    他看了严元衡一眼,便低下头,左右各打量了一遍自己满手的鲜血,突然笑了一声。

    他说:“……原来如此。”

    严元衡:“什么‘原来如此’?”

    “麻烦十三皇子代我前往父亲的中军宣令,趁军势未歇,奔袭卫陵。”

    严元衡直觉时停云的确与寻常不同了,但是他决心先关心军事,毕竟他知道时停云最关心这个:“卫陵?”

    时停云一笑:“吴宜春的运粮军没有去。卫陵怕是濒临断粮了。趁消息还未传开,速速扒了那些俘虏的衣服,装作运粮军,便能轻而易举混入城中。”

    严元衡:“你呢?”

    时停云向后一撑,站起身来:“我回去,有事要请教先生。”

    他跨上被血染污的战马,神情有些倦怠:“十三皇子,劳烦。”

    严元衡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却给了他两字保证:“放心。”

    向严元衡交代清楚,池小池驭马,向他们目前安营的、距此约十里的小镇而去。

    滑腻的鲜血在他掌心被风吹干,结成了一片片龟裂血纹,干涸的血屑在缰绳的摩擦间不断落下。

    他没有呕吐,也没有反胃,他很冷静地判断着眼前的局势。

    他杀人了,亲手杀的。

    怪不得池小池先前还在想,为什么已经是第八个世界了,一直针对自己的主神却会给自己一个这样优越的身份。

    世家公子,贵胄出身,任务对象虽然有皇子之尊,目前也不过是个仰他鼻息的小小奴才。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时停云是将军,还是以善战骁勇闻名的将军。

    而自己手上沾了血腥,就会离原来的世界愈来愈远。

    即使那并非他所愿,但也不可能推脱得干净。

    亲手割破人的喉咙的感觉,想要忘记可不是那么简单。

    因此他急切着回去,想要见到娄影。

    小镇中热闹得很,几个南疆军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已被连夜押送至小镇内关押。

    来到镇外,池小池驻马,稍停了一会儿。

    他蹲在镇边小溪边,一点点洗去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又从仓库里取了薄荷味的香膏,涂抹在身上,确认嗅不出血腥气,方才起身。

    他上马,入城,进府,熟练地摸到了娄影的房间。

    他身子弱,果然是等不得,先睡下了。

    左右也是一场预料之内的胜仗。

    池小池脱去甲胄,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床侧,轻轻坐下。

    那人许是觉浅,他刚一坐下,便睁开了眼睛。

    池小池说:“先生,我们打了胜仗了。”

    娄影点一点头:“是,我看见了。”

    池小池:“……先生没有睡?”

    娄影说:“担心你。”

    池小池眼睛一弯:“就是怕先生担心,我才连夜跑回来啊。”

    “只是为了这个吗?”

    池小池爽朗道:“嗯。”

    说罢,他和衣在床边躺下,再不发一言。

    娄影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他一夜未睡,就是想等小池回来。

    他如何能不知道小池现在的感受?

    池小池哭也好,骂也好,责备主神也好,娄影唯独不想看他这样忍着,把最真实的自己遮掩起来,不肯叫旁人看到。

    他不想做池小池满心敬仰着的太阳与偶像,只想……

    还未想完,池小池便隔着被子,把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窗下之风:“……先生,让我充会儿电,好吗。”

    娄影失了声。

    半晌后,他温柔了声音,轻声道:“嗯。”

    两人就这样躺着,直到外面喧嚣声渐起。

    有兵士看到池小池进来,也看到屋内熄了灯,但那喜讯着实不小,他踌躇一番,还是决定报喜。

    兵士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道:“少将军!少将军!您睡下了吗?褚副将立功了!他射杀了南疆的吴宜春!”

    池小池猛然抬头,放开娄影,从床上跳起,电量满满地拉开门:“当真?!”

    “千真万确!”传令兵喜道,“听说是褚副将在俘虏营中看到一个人,觉得可疑,便打算带去给将军看,孰料他半途想要逃跑,被褚副将当场格杀!后来我们搜了他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了吴宜春的印信,还有人来认尸,确是那吴宜春,没有错!”

    “好!!”

    池小池抚掌大悦,高声道:“这是大功!通告全军,张贴喜榜!褚子陵杀了敌方重将,提拔为骁骑营参军!事后,我要大宴三日,也好鼓励底层出身的将士,只要杀敌勇猛,便有拔擢赏赐!”

    经少将军一提,传令兵这才意识到,虽然大家褚副将褚副将地称呼褚子陵,但也是看他在少将军身边出谋划策,便高看了他一眼。

    说到底,还是个卑贱的奴籍啊。

    褚子陵虽说是杀了一个将军,但不过是个运粮的草包将军,若是赏赐过重,反倒不美。

    现在,他得了个小小的营参军之职,可见少将军也不算偏私,而大宴也可说是为全军将士庆贺而开,此外,大家难免会想,一个奴籍立了功,都能得到参军职位,若是民籍出身的其他人呢?传令兵出身也不高,闻言亦受了鼓舞,兴奋地一拱手:“是,少将军,我这便通令下去!”

    末了,池小池还不忘贴心提醒道:“传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南疆人也知道,他们的将军,被我们一名名唤褚子陵的小厮杀了,好好挫一番南疆人的锐气!”

    床上的太阳能娄影不用亲眼去看,都能想到外面人眼冒精光、劲儿劲儿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勾了嘴角。

    看来,电量补充得不错。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如今的骁骑营营长,恰是当初向褚子陵施恩的黑塔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