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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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凉独自在房间里转悠等着爷爷回来。摆设倒还是小时候那样,古朴的装饰,家具都是爷爷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有几样小东西,比如茶具之类则是他自己做的。

    地上满是木屑,角落里对着几块完整的木料。只是墙边的木架上最后一格有一个小匣子,几乎全被遮住,只剩一只角露出来,不仔细还真容易忽略了。

    许凉心下好奇,蹲下去将匣子移出来,犹豫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她对家里那些看起来遮遮掩掩的东西很好奇。因为从来没见过母亲,都说她很早就去世,周围的人都很少提起,她也装作若无其事。

    但心里是向往的,哪怕有小小的物件或空间里有她的气息。她何去何从,总让许凉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这些看起来有些神秘的东西都引她去揭秘。万一就是母亲生前的东西呢?

    她咬了咬下唇,好奇心驱使她打开木匣子的搭扣。但只启开一条缝,有一种带着侥幸心理的微刺心跳。

    可目光钻进缝里一扫,里面竟全是木梳。她把盖子掀开,拿起梳子仔细看,每一把都做得精致,木料也各异,上面雕着不同的花纹,有些是夏日风荷,有的春江夜月;还有几把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姿态清好,微风撩发。

    最接近为清晰的一把是雕着女人的侧脸,不难看出是为临水照花的家人。

    许凉只觉得上面雕着的女人有些眼熟。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却又与自己认识的人对上号。

    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肯定是爷爷换好了衣服,许凉将梳子装进匣子里推到木架最深处,恢复原装后站起来。

    许叔岩换好衣服进来,笑着问道:“等得不耐烦了吧?”

    许凉摇头:“哪有,小时候棋爷爷下棋找不到人,就慢慢教我当他的对手。那时候我的定力就练出来了,在棋盘旁边等上一天都不成问题”

    许叔岩点点头,只觉得叶家老爷子去了已经两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心里不禁叹气。

    顿了一会儿,拿出一盒巧克力来递给孙女,“拿着吧,你孙叔叔给你的。这么多年,他一出国就要给你买巧克力,我叫他不要麻烦,他却说成了习惯,不买反而觉得心里欠了一笔”

    许凉接过来,嗔道:“孙叔叔可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被人看到一准儿要笑话”

    她口中的孙叔叔是爷爷在任上时的秘书,现在已经官至副省长。那时候想吃巧克力之类的甜食,可九哥管得很严,不许她吃。爷爷见了心疼,每次出国考察就让秘书买巧克力给她,后来爷爷不用叮嘱,孙叔叔自然而然就会给她买一盒。

    可她到底长于世家,这样小的事情也考虑得周到,一是处事练达,二是他不忘爷爷的提拔之恩。

    许凉打开盒子吃了一块,笑眯眯地说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许叔岩也笑,知道她是趁机解解馋,等会儿轻蕴看到了,必定要收缴。

    “你啊,还是那副样子,喜欢什么东西就一直喜欢,都不带换的!”,他说。

    许凉点头说:“是啊是啊,就像我孝顺爷爷会一直孝顺”

    一句话将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

    笑声一直传到前排别墅的书房内。

    叶轻蕴和许若愚执棋的手同时一顿,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许凉将爷爷逗得开心,嘴角都扬起笑来。

    只不过许若愚的笑容有些发苦和沧桑。

    室内静谧,茶香袅袅。书房里四壁都是书架,书多得装不下了,有些就堆在桌上,都很整齐。看得出书房主人实在爱惜。

    叶轻蕴常觉得自己丈人倒和自己爷爷很像。都一身书生气,却铁骨铮铮,强硬起来能让人看到内里笔挺的灵魂。

    爱好也像,都喜看书。说起来,叶许两家真是世代的缘分。

    白棋握在手里已经被手心的温度烤得温热,只不过要快速地放到棋盘上,黑白交缠,局是冷的。

    叶轻蕴面上沉静,可心里盘算着丈人今天到底是有些怪异。以前两人下棋,对面的人刚下一子就要问起,最近怎么样。

    他早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知道这一问并不真的是在寒暄,而是在询问阿凉的近况。

    他也不说穿,一边闲闲下棋,一边捡些和阿凉的趣事散漫聊天一般娓娓道来。

    所以常常一盘棋下得很慢,执黑棋的人听着听着就忘了这一局还未完,但也不出言发表意见,静静听故事一般。甚至有些时候叶轻蕴几乎怀疑他的心神并没有在房间内,已经走得很远了,于是停下来,可对面的人落子的手会突然停顿,从故事里被忽然而至的安静叫醒了一样。

    今天却是不同的,这位岳父也不问他最近发生的事,一味地下棋,手快得目不暇接,真正将他视作对手一般。黑白交缠厮杀,是真正的凌厉。

    叶轻蕴也一言不发,手随脑动。眉目安稳,就像没发现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一样。他就是这样的人,谁投来的风暴都不能使他动一动眉头。

    两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需得全神贯注才能看得清对方的子落在什么地方。黑白两子交错如颜色颠倒的雨点,扣在棋盘上,清脆得让人呼吸一窒。

    一局终了,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畅快了些。许若愚险胜一子,却说:“我输了”

    叶轻蕴摇头:“您明明赢了的”

    许若愚喝了口茶,点明道:“你让了我一子”

    “那我们也只是打成平手”

    “不,我输在不知道你何时让我”

    两人对视一下,笑得风光霁月。

    叶轻蕴心里知道,他心里的不快发泄得差不多了。静静等着他进入正题。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许若愚的语气几乎是在叹息。否定自己何其艰难,到了他这儿却像在心里重复无数遍,说出来时才会这样自然顺当,“记得阿凉小时候开家长会都是你去的”

    叶轻蕴一点儿没客套或是安慰,直截了当地说:“是,她当我是家长”

    许若愚知道他虽待自己这个长辈知礼守度,但其中到底微妙:要不是自己同女儿不亲近,阿凉怎么会这样一边倒地依赖他;但叶轻蕴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谁让阿凉受委屈,他第一个视作仇敌,即使自己是他的岳父,恐怕早已为阿凉不平。

    不过男人之间的交往却没有那么多斤斤计较。不满和惺惺相惜不会交汇成一道浊流,污了清净。所以叶轻蕴愿意跟他讲阿凉的事,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善性,不肯先入为主把父亲归做仇敌。

    他只跟随她的心意去铺路。

    许若愚哼笑一声:“但说起来在阿凉心里,我们是一样的”

    “不一样,她当我是真正的家长,您却是表面上的”,叶轻蕴眼睛去看自己让出的那一子,手罩在茶杯口,掌心一片湿热。

    许若愚不在意他言语中的毛刺,哼笑一声:“臭小子,你得意什么?阿凉当你是家长,那你也只能是家长!”

    叶轻蕴紧了一下眉头:“爸,您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她们不在意过程,只在意结果”,许若愚语气清淡地说,眼神抛洒到窗外,似乎窗上印着某个人的样貌。

    “可阿凉不会的”

    “她会不会都没有关系,但我还是那句话,阿凉是许家的独女,这个家会支持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叶轻蕴悟过来了,“您何必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

    许若愚总算在说话之间看出他让的是哪一子,将那颗白子拿起来握在手心,慢声道:“流言我自然不会信。我只信我的女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轻蕴挑眉道,眼里的自信快要溢出来,“您信阿凉,可阿凉信我!”,说着将一枚白棋定在棋盘上,一子落,黑子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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