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月美清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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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仙界·月宫】
“仙子！仙子！”凌乱的脚步声，慌张的语气，虽然知道从何而来，却终究破坏了这清冷月宫的清灵之美。
“霓裳？”姮娥仙子依旧如常坐在那广寒宫前的一方蒲团上，颜色淡然，语气也极为轻然地缓缓道来：这才多久，那曾经规行矩步不越雷池一步的霓裳玉女也终究乱了她的方寸。这月宫深处，幽静且美，却终究暗藏了不小的算计。
“你来了？”
“仙子，仙子！”霓裳顾不上答话，只想着询问自己关心之事，可停在姮娥身前，却是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莫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姮娥清浅一笑，替她倒了一盏茶。
“仙子——”霓裳终究害羞地犹疑一阵，好不容易才道，“请仙子告诉我，你曾说的那个石头！那个石头，他到底是谁？”
“石头？”眉眼带笑，姮娥妩媚地令人心惊。“你就那么想知道？”仙子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的脸色不再是那么的苍白，不过，却也和之前见她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呢！“看来，月神的算计，是有效用了！”
“当然了！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被卷到自己不认识的人的身边去吧！”虽然口上是这般冷冷地说着，但这霓裳的心底却也还是有着很强的好奇心的：那块石头，是否就是师弟所说的悼灵上仙呢？他，到底能是个怎样的人呢？若他当真是石头，那为何这数百年来，我在南海却从未见过他。为了他，我要被强行地去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他，又是否当真还记得我当日的牺牲，还眷恋着我这一方流水？
“那好吧，我告诉你。”虽说先前是月神逼迫着自己设下的圈套，但是，既然如今那月神之算计已然得手，这姮娥仙子倒也大方地善意地笑了笑：“也许真是上天见怜。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过往的一切，那索性，我就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好了。”反正，天上人间，有的是爱看热闹的神仙！既然一切都已经揭开序幕，那么，更多神魔牵扯其中，于你而言，终归是有好处的吧，月神女裔？
“嘿嘿，妹妹果然还是妹妹。”冷不防，但也在这仙子的预料之中，她那颗脆弱而坚硬的心里，终是极为残酷地响起了这等奸邪的笑声。是月神：“说到歹毒心肠，嘿嘿，妹妹，你果然是用我骨血所滋养出来的傀儡！你这点算计的小心思，一点儿都不比姐姐我差劲嘛！”
只是，姮娥仙子并不以回应。她是维持着面上微笑的脸色，安然地冲着那玉女笑着，缓缓道来，一点一点揭开那些不为人知而早已封尘于世的沧桑苦海云烟往事——
“那个石头，便是东海龙王的十太子，小白龙。当初，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已改名叫做悼灵。
“悼灵，他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单纯，善良，坚强，执着，却又有一种逃避战争的心理。他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沉浮于这滚滚红尘之中的翩翩绿叶。他是个简单的人。谁待他好，他就永远都待人好。
“可惜，命运却终是不可能遂人心愿的。所以，他被卷了进来。而也正因为那些机缘巧合，你们相遇了。
“为了除尽因为有人恶意释放出来的上古邪灵，你们一齐共患难，历劫数，救苍生。但是，发现真相的他却在与那罪人对峙之时，却终因为他与那花果山美猴王之间的一些私人因缘而一起打上了天宫。
“事情的结局，你都知道了。美猴王的反叛以失败告终。而他，却也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心慈手软，放过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罪人。但是，就在那样的一场战争之中，霓裳仙子却也终究为了保护他而死在战火之中。临死之前，你曾许下诺言，若有来生，也定要去护他，爱他！
“可是，命运终究是残忍的。上天，根本就无法因为你的死亡而终结对他的考验和折磨。
“时光缓缓流逝。身负劫数，他注定是个孤独的人。他的身边，早已没有旁人再能去助他，照顾他，让他得到一丝的安慰和眷恋。曾经的恋人，只潜藏在心底的记忆之中。心爱的灵儿，无论走过多少个年头，却始终都不曾出现于人海。
“他的心，因此而枯竭，却还是要生存下去。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悼灵他咬紧牙关，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而现在，当你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你要如何做呢？”
凉凉的诉说，在这寒意四起雾气翩飞的冷宫深处，终是残忍地在那霓裳玉女的心上狠狠地啄了一下。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居然会牵连上那样一个人物。但是，可笑的是，利用魂珠重生的自己，却竟然完全没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即便是他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跟前，恐怕，也是识不得他的吧……
静谧地收起繁复的心绪，霓裳微微地昂起头，眼角适宜地在“低垂神伤”和“看见姮娥仙子那关切的眼神”之间的角度中黯然倾泪。
“原来如此。数百年，我都不曾再忆起过他。可是现在，我终是知道了他的过往。可是，纵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纵使他现在就在我的身前，我也终是不知道他是谁的。所谓流水恋上灵石，大抵便只是个虚妄的传说吧。又何况，注定要没入轮回的我，再见到他，更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转世之后的我，是会见到回到过去的悼灵，还是遇上那个在龙王怀中即将长大的小白龙？到那时，我终究与他还是殊途。就算他是岸边灵石，就算我是河中流水，就算还能再见，可那岸边灵石如何才能停下流水脉脉？”
微微起身，这方悲切的女子终是叫人看不穿心绪和想法的。她只轻然地朝面前的仙子拘礼问道：“敢问仙子一句——”
“但说无妨。”说实话，姮娥也很是好奇这个女子知道这一切真相之后的选择。
“不知道，霓裳究竟是否还有机会可以再见他一面？只消是能远远地瞧上一眼，记住他今生的容貌，待得来生，纵使不识，想来也不会抱有遗憾了。”鼻头一阵酸楚，霓裳悲苦无比。若是转世之后还能记得这前尘往事，那天下，岂不要大乱了。怎么可能……
“可就算你转世之前见到他，又如何呢。天意叫你入轮回，你又岂能逃避。你终究还是要乖乖地走向死亡，去踏上轮回之路。我想助你，可助你，也不过是在害你。”
“仙子，可以助我？”刻意引导之言，霓裳终究不曾察觉。
姮娥长叹一声，道：“我可以助你。只是……”姮娥看了看那女子面上缓缓染上的凄凉霜色，只静默地缓缓转身，踱步到月桂树下，唏嘘，“若你想见他，就去东海花果山吧。只消找到那里的狐妖半仙落海，告诉他，你是受了我的告知，想来见一见美猴王的神仙叔叔。到时候，他自会相助于你的。”
听到如此一句，霓裳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却又兀地笑了一声，有点傻气的味道：“仙子的意思是……”
“你去见到落海，一切听他吩咐就是。但，此举代价极大。你务必，要想清楚——”
“多谢仙子相告。霓裳无以为报，也只能待来生了。”喜极而泣，她能否知道那些言辞之间暗藏的阴谋算计？
“也好。你快些走吧。一路小心，可别被人发现了。”
姮娥仙子缓缓作别，月里清辉，终究难以渗透她冰凉的心。孤独在这月宫囚笼之中，就算远离了是非争端，却也终究偏要去沾染红尘——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谋划，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绝望和悲凉。
“霓裳，不要再逃了！给我出来！”月宫门口直传来几声玄武的呵斥之声，他遍寻不获，不免气恼。“我明明看着她进来了的，人呢？”
正待玄武尊者只这般沉吟之际，他却只见那直现清冷寒光的广寒殿前，一道娇艳而婉约的女子身影正悠然坐定，姮娥仙子此刻正一如既往地在那蒲团上数落着月桂花瓣的数量，好似不曾瞧见他一般。
“霓裳在哪里！”玄武走上前来，眼神冷峻地盯着仙子只高声喝道。可是，偏生这仙子就是不理会他！
“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一时恼羞成怒，玄武发狂了般地只恶狠狠扼住她的双肩，猛地往后一推。可是只一瞬间，那眼前仙子竟意外地化成了一只仓皇落地的玉兔！
这一下，玄武可是火冒三丈：“姮娥！你到底要干什么！泄露天机，触犯天条，你当真以为被幽禁在此，就不会再受责罚，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你信不信，我可以不过问帝子尊上就叫你灵魂灭殆，死无全尸！”声音极为浩大，但却始终都不见那二人之身影！可，明明不过转瞬，她二人又能结伴逃到何处去呢？
找遍了月宫，也花费了一些时间，却依旧还是没有那二人的影子！不由得，玄武只恨恨地咽下了一口苦水，却终是不肯罢休地喋喋不休起来：“一定在这里的！她们一定还在的！月宫出入，就只有一道大门！我是从月宫门口直接进来的。就算想逃，也绝不可能不为我所发觉的！姮娥，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啊！可恨！”
突然地，玄武却又想到了什么。他只吐了口闷气，收敛起面上显得颇有些难看的愠色，伸出手，从那腰间乾坤袋里将那金童魂魄所化成的魂珠丹丸掏将出来，“对不起了，天劫。”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念道：“坤符。”
睁开眼来，便见着一道紫色的灵符在他另一只手上兀自旋转着，搅动着周边似凝滞已久的暗色灵气。“天劫，指引我霓裳的所在！”双手一合，就仿佛是这两只手在发光一般，极致的紫色，绚烂夺目，却只有那么一晃眼而已。
双手放开，那魂珠竟是自主地飞了起来，慢慢地往前飞掠去了。金光，只一闪一闪。这便是那天劫魂魄的呼唤吧！玄武跟着魂珠，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抓到你，就结束了吧。
可是，正在此间，玄武身后却兀地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急回头去！却只看到那媚然立于广寒宫前一棵秀美月桂树下的姮娥仙子。“霓裳玉女呢？”玄武收起丹丸，略带火气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已经走掉了。”
居然还在笑！听得那仙子一袭笑语，玄武不禁只愤愤地思忖道，“若我用了那张符咒，看你还怎么放走她！”心下是这般逞强着，可玄武心底终究还是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的。
末了，玄武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霓裳本就只是一颗寄宿在金莲中的魂珠。若是用了符咒，恐怕当真就会魂飞魄散了吧！“呵，可笑！”
“你还不追？”玄武经过她身旁时，仙子竟挑衅地笑了笑。
“我劝你安分一点！”玄武只愤怒地瞪向姮娥，久久，方才咬紧牙关，转身朝那月宫入口走去。“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受到比现在更为残酷的惩罚！哼！”
一声冷语，玄武缓缓而去。只是这树下的姮娥却逐渐面色苍白。她似惊悸许久，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他是谁？她自然知道。
他是侍奉帝子踰轮的玄武尊者，他是托塔天王李靖家的大公子，可他更是……
姮娥惨笑一声，
悲戚道：“还真是为难你了。”
她知道，他是曾经的那个孩童，是她曾亲手将那孩童的魂魄捆缚在身体之中折磨致死。就算他转世轮回，就算他如今得封玄武尊者之名，可他魂魄中无法驱散的那股气息，那股暗藏的属于“蚀阴”的力量……她怎能忘记。
这许多年来，正因为他的存在，姮娥仙子才一直噩梦不断。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忘却那孩童死前最后的眼神，尤其，是他眼神里默然无声的夫君：羿！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悲叹一声，终是惨惨失魂落魄。
曾经旧日，那孩童，丈夫羿，西王母，以及许许多多如海潮一般狰狞而无尽的洪流里令人凄绝的往事及故人。他们，全都是自己的敌人！
曾经，天帝之女月神女裔玩弄权术，开罪天后及帝子，被囚月宫广寒。她闲来无事，便用自己的骨血做出了一副傀儡之身。她悄然无声地将自己的少许力量注入傀儡娃娃，将它投放到了如今东海界主神帝俊的身旁，替换了他唯一的女儿，姮娥。
后来，姮娥离开东海，前往人间游历，邂逅箭神羿，委身下嫁于他。之后，天上九日作乱。她自知道，那是东海界主神帝俊的十个太阳神儿子。但是，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成为世人的英雄，为了摆脱自身宿命的诅咒，她，姮娥，那副傀儡之身，终是背叛了她的主人月神女裔，违抗了“父君”帝俊，但却最终为西王母的计谋所暗算——
一记长生不老药，就将这方自认为高贵而不可一世的仙子缚之高阁，幽禁月宫。但，在那场西王母与帝俊，姮娥与月神的博弈之间，终究还是牺牲了那个孩子的性命：玄武尊者的前世，那个曾经名唤“水童”的少年，一个从僻鲒之境流落而出的孤儿，最终却为那个丧心病狂的姮娥所封印元神，残杀致死。
但是现在，那个曾经枉死的孩童，如今却已然归来。而他，再也不是那个身无长技的可怜孩童了。玄武，帝子座下尊者——有谁能听得见他那心海之下咆哮声起意欲破囚而出的苍茫猛兽？恨，至极，便无法再受制于他的理智。
“我说呢！”姮娥仙子已然面目含霜，悲痛欲绝。“我说为何连夫君都梦不到，却常常梦到你的存在。却道是，你竟被安排在这里等我！”
“嘿嘿，怎么？曾经神界的王权争夺，叫你这被囚禁了千万年的人都倍感畏惧了么？”一道黝黑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在那娇艳仙子身后妖魅一笑，举止之间，有种眼见天下大乱却依旧冷眼相看的孤傲神色。“还是说，你就要想通了，打算和你的姐姐我——联手了？”
“不要，就算我死，也绝不会！”
“哼，好妹子。难道，你当真觉得，孤军奋战，甚至于幽禁月宫置身事外，就不会被牵连？我问你，这个世上，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的傀儡——你不被人处死，无非是他们忌惮着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我的血，我的力量，十二双生神祇之首的蚀阴之力，天帝究级的不死血脉！我们本就是同命相连的好姐妹，你说，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少来了！”姮娥仙子终只对这方笑言无动于衷，只冷声答复，“你不会赢的。就算天帝早已避世，天后也不再出山，可这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你的心机，谁人不识我姮娥！从来，都是你们在算计我。像我这样的玩偶，你何必放在心上。就算你要找人联手，试图颠覆天道轮回，那你为何不将你母亲放出来。她身上，才拥有着最为精纯的蚀阴之力，是十二双生神祇之首烛阳之神的唯一对神！”
“哼——”黑影中的月神却轻然一笑，狡辩道：“我知道她强。可我为何就要将她放出来。只要她一日被幽禁，天后便一日不会出山，天帝也绝不会过问我的所作所为。至少目前，我还知道，有些事情，我还得避讳。”
“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胡来。你好好地过日子不行吗。在这月宫里，有谁还敢来打扰你？”
“我为何要屈尊在此！我的母妃是十二双生神祇之首，我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凌霄天帝，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可是，我却被我的父亲，我的兄长亲手囚禁，至今不能离开！这里是囚笼，这里不是我要的净土。我明明可以坐拥天下，为何要成为这可怜的阶下囚！”
“……”听得这话，姮娥仙子不免一声苦笑。是啊，就是因为你心有不甘，所以将我也推入这阴谋之中，沦为王权争夺的牺牲品，至今囚禁月宫，不得离去，不得再见我夫君羿一面！
可是，即便姮娥心中是有再多再狠的言辞，却终究片字都不敢斥责而出——月神，女裔，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也到底血脉相连。虽然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源于女裔的心机，女裔的谋划，女裔的算计，可是，都已经沦落至此，却还想要力挽狂澜，倾覆天下……这是多大的胆子，这又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但是，女裔她不会承认：她曾经至高无上。只因为天后善妒，只因为她是蚀阴女神的女儿，所以她便不受待见。可是，若她安分守己，又怎会有后来那无穷无尽的灾劫和惩处，又怎会有姮娥的傀儡出世？
“别着急，我还可以慢慢等你。反正，前戏已经准备妥当。帝子，哼哼，只要他敢踏足我月宫，我就能让他有来无回。好戏，你都还没有看够吧。等着吧，等看完了，你会答应我的。”轻然收尾，那方乍现的黑影终是渐渐淡在了虚空之间。
然，月神的这方交易之言，却终是牢牢地刻在了姮娥仙子的心上，久久都无法平静：若要自救，是否，便要佯装合作呢？
【九天仙界·月宫】
“仙子！仙子！”凌乱的脚步声，慌张的语气，虽然知道从何而来，却终究破坏了这清冷月宫的清灵之美。
“霓裳？”姮娥仙子依旧如常坐在那广寒宫前的一方蒲团上，颜色淡然，语气也极为轻然地缓缓道来：这才多久，那曾经规行矩步不越雷池一步的霓裳玉女也终究乱了她的方寸。这月宫深处，幽静且美，却终究暗藏了不小的算计。
“你来了？”
“仙子，仙子！”霓裳顾不上答话，只想着询问自己关心之事，可停在姮娥身前，却是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莫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姮娥清浅一笑，替她倒了一盏茶。
“仙子——”霓裳终究害羞地犹疑一阵，好不容易才道，“请仙子告诉我，你曾说的那个石头！那个石头，他到底是谁？”
“石头？”眉眼带笑，姮娥妩媚地令人心惊。“你就那么想知道？”仙子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的脸色不再是那么的苍白，不过，却也和之前见她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呢！“看来，月神的算计，是有效用了！”
“当然了！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被卷到自己不认识的人的身边去吧！”虽然口上是这般冷冷地说着，但这霓裳的心底却也还是有着很强的好奇心的：那块石头，是否就是师弟所说的悼灵上仙呢？他，到底能是个怎样的人呢？若他当真是石头，那为何这数百年来，我在南海却从未见过他。为了他，我要被强行地去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他，又是否当真还记得我当日的牺牲，还眷恋着我这一方流水？
“那好吧，我告诉你。”虽说先前是月神逼迫着自己设下的圈套，但是，既然如今那月神之算计已然得手，这姮娥仙子倒也大方地善意地笑了笑：“也许真是上天见怜。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过往的一切，那索性，我就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好了。”反正，天上人间，有的是爱看热闹的神仙！既然一切都已经揭开序幕，那么，更多神魔牵扯其中，于你而言，终归是有好处的吧，月神女裔？
“嘿嘿，妹妹果然还是妹妹。”冷不防，但也在这仙子的预料之中，她那颗脆弱而坚硬的心里，终是极为残酷地响起了这等奸邪的笑声。是月神：“说到歹毒心肠，嘿嘿，妹妹，你果然是用我骨血所滋养出来的傀儡！你这点算计的小心思，一点儿都不比姐姐我差劲嘛！”
只是，姮娥仙子并不以回应。她是维持着面上微笑的脸色，安然地冲着那玉女笑着，缓缓道来，一点一点揭开那些不为人知而早已封尘于世的沧桑苦海云烟往事——
“那个石头，便是东海龙王的十太子，小白龙。当初，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已改名叫做悼灵。
“悼灵，他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单纯，善良，坚强，执着，却又有一种逃避战争的心理。他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沉浮于这滚滚红尘之中的翩翩绿叶。他是个简单的人。谁待他好，他就永远都待人好。
“可惜，命运却终是不可能遂人心愿的。所以，他被卷了进来。而也正因为那些机缘巧合，你们相遇了。
“为了除尽因为有人恶意释放出来的上古邪灵，你们一齐共患难，历劫数，救苍生。但是，发现真相的他却在与那罪人对峙之时，却终因为他与那花果山美猴王之间的一些私人因缘而一起打上了天宫。
“事情的结局，你都知道了。美猴王的反叛以失败告终。而他，却也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心慈手软，放过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罪人。但是，就在那样的一场战争之中，霓裳仙子却也终究为了保护他而死在战火之中。临死之前，你曾许下诺言，若有来生，也定要去护他，爱他！
“可是，命运终究是残忍的。上天，根本就无法因为你的死亡而终结对他的考验和折磨。
“时光缓缓流逝。身负劫数，他注定是个孤独的人。他的身边，早已没有旁人再能去助他，照顾他，让他得到一丝的安慰和眷恋。曾经的恋人，只潜藏在心底的记忆之中。心爱的灵儿，无论走过多少个年头，却始终都不曾出现于人海。
“他的心，因此而枯竭，却还是要生存下去。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悼灵他咬紧牙关，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而现在，当你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你要如何做呢？”
凉凉的诉说，在这寒意四起雾气翩飞的冷宫深处，终是残忍地在那霓裳玉女的心上狠狠地啄了一下。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居然会牵连上那样一个人物。但是，可笑的是，利用魂珠重生的自己，却竟然完全没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即便是他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跟前，恐怕，也是识不得他的吧……
静谧地收起繁复的心绪，霓裳微微地昂起头，眼角适宜地在“低垂神伤”和“看见姮娥仙子那关切的眼神”之间的角度中黯然倾泪。
“原来如此。数百年，我都不曾再忆起过他。可是现在，我终是知道了他的过往。可是，纵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纵使他现在就在我的身前，我也终是不知道他是谁的。所谓流水恋上灵石，大抵便只是个虚妄的传说吧。又何况，注定要没入轮回的我，再见到他，更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转世之后的我，是会见到回到过去的悼灵，还是遇上那个在龙王怀中即将长大的小白龙？到那时，我终究与他还是殊途。就算他是岸边灵石，就算我是河中流水，就算还能再见，可那岸边灵石如何才能停下流水脉脉？”
微微起身，这方悲切的女子终是叫人看不穿心绪和想法的。她只轻然地朝面前的仙子拘礼问道：“敢问仙子一句——”
“但说无妨。”说实话，姮娥也很是好奇这个女子知道这一切真相之后的选择。
“不知道，霓裳究竟是否还有机会可以再见他一面？只消是能远远地瞧上一眼，记住他今生的容貌，待得来生，纵使不识，想来也不会抱有遗憾了。”鼻头一阵酸楚，霓裳悲苦无比。若是转世之后还能记得这前尘往事，那天下，岂不要大乱了。怎么可能……
“可就算你转世之前见到他，又如何呢。天意叫你入轮回，你又岂能逃避。你终究还是要乖乖地走向死亡，去踏上轮回之路。我想助你，可助你，也不过是在害你。”
“仙子，可以助我？”刻意引导之言，霓裳终究不曾察觉。
姮娥长叹一声，道：“我可以助你。只是……”姮娥看了看那女子面上缓缓染上的凄凉霜色，只静默地缓缓转身，踱步到月桂树下，唏嘘，“若你想见他，就去东海花果山吧。只消找到那里的狐妖半仙落海，告诉他，你是受了我的告知，想来见一见美猴王的神仙叔叔。到时候，他自会相助于你的。”
听到如此一句，霓裳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却又兀地笑了一声，有点傻气的味道：“仙子的意思是……”
“你去见到落海，一切听他吩咐就是。但，此举代价极大。你务必，要想清楚——”
“多谢仙子相告。霓裳无以为报，也只能待来生了。”喜极而泣，她能否知道那些言辞之间暗藏的阴谋算计？
“也好。你快些走吧。一路小心，可别被人发现了。”
姮娥仙子缓缓作别，月里清辉，终究难以渗透她冰凉的心。孤独在这月宫囚笼之中，就算远离了是非争端，却也终究偏要去沾染红尘——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谋划，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绝望和悲凉。
“霓裳，不要再逃了！给我出来！”月宫门口直传来几声玄武的呵斥之声，他遍寻不获，不免气恼。“我明明看着她进来了的，人呢？”
正待玄武尊者只这般沉吟之际，他却只见那直现清冷寒光的广寒殿前，一道娇艳而婉约的女子身影正悠然坐定，姮娥仙子此刻正一如既往地在那蒲团上数落着月桂花瓣的数量，好似不曾瞧见他一般。
“霓裳在哪里！”玄武走上前来，眼神冷峻地盯着仙子只高声喝道。可是，偏生这仙子就是不理会他！
“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一时恼羞成怒，玄武发狂了般地只恶狠狠扼住她的双肩，猛地往后一推。可是只一瞬间，那眼前仙子竟意外地化成了一只仓皇落地的玉兔！
这一下，玄武可是火冒三丈：“姮娥！你到底要干什么！泄露天机，触犯天条，你当真以为被幽禁在此，就不会再受责罚，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你信不信，我可以不过问帝子尊上就叫你灵魂灭殆，死无全尸！”声音极为浩大，但却始终都不见那二人之身影！可，明明不过转瞬，她二人又能结伴逃到何处去呢？
找遍了月宫，也花费了一些时间，却依旧还是没有那二人的影子！不由得，玄武只恨恨地咽下了一口苦水，却终是不肯罢休地喋喋不休起来：“一定在这里的！她们一定还在的！月宫出入，就只有一道大门！我是从月宫门口直接进来的。就算想逃，也绝不可能不为我所发觉的！姮娥，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啊！可恨！”
突然地，玄武却又想到了什么。他只吐了口闷气，收敛起面上显得颇有些难看的愠色，伸出手，从那腰间乾坤袋里将那金童魂魄所化成的魂珠丹丸掏将出来，“对不起了，天劫。”闭上眼，默默在心里念道：“坤符。”
睁开眼来，便见着一道紫色的灵符在他另一只手上兀自旋转着，搅动着周边似凝滞已久的暗色灵气。“天劫，指引我霓裳的所在！”双手一合，就仿佛是这两只手在发光一般，极致的紫色，绚烂夺目，却只有那么一晃眼而已。
双手放开，那魂珠竟是自主地飞了起来，慢慢地往前飞掠去了。金光，只一闪一闪。这便是那天劫魂魄的呼唤吧！玄武跟着魂珠，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抓到你，就结束了吧。
可是，正在此间，玄武身后却兀地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急回头去！却只看到那媚然立于广寒宫前一棵秀美月桂树下的姮娥仙子。“霓裳玉女呢？”玄武收起丹丸，略带火气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已经走掉了。”
居然还在笑！听得那仙子一袭笑语，玄武不禁只愤愤地思忖道，“若我用了那张符咒，看你还怎么放走她！”心下是这般逞强着，可玄武心底终究还是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的。
末了，玄武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霓裳本就只是一颗寄宿在金莲中的魂珠。若是用了符咒，恐怕当真就会魂飞魄散了吧！“呵，可笑！”
“你还不追？”玄武经过她身旁时，仙子竟挑衅地笑了笑。
“我劝你安分一点！”玄武只愤怒地瞪向姮娥，久久，方才咬紧牙关，转身朝那月宫入口走去。“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受到比现在更为残酷的惩罚！哼！”
一声冷语，玄武缓缓而去。只是这树下的姮娥却逐渐面色苍白。她似惊悸许久，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他是谁？她自然知道。
他是侍奉帝子踰轮的玄武尊者，他是托塔天王李靖家的大公子，可他更是……
姮娥惨笑一声，
悲戚道：“还真是为难你了。”
她知道，他是曾经的那个孩童，是她曾亲手将那孩童的魂魄捆缚在身体之中折磨致死。就算他转世轮回，就算他如今得封玄武尊者之名，可他魂魄中无法驱散的那股气息，那股暗藏的属于“蚀阴”的力量……她怎能忘记。
这许多年来，正因为他的存在，姮娥仙子才一直噩梦不断。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忘却那孩童死前最后的眼神，尤其，是他眼神里默然无声的夫君：羿！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悲叹一声，终是惨惨失魂落魄。
曾经旧日，那孩童，丈夫羿，西王母，以及许许多多如海潮一般狰狞而无尽的洪流里令人凄绝的往事及故人。他们，全都是自己的敌人！
曾经，天帝之女月神女裔玩弄权术，开罪天后及帝子，被囚月宫广寒。她闲来无事，便用自己的骨血做出了一副傀儡之身。她悄然无声地将自己的少许力量注入傀儡娃娃，将它投放到了如今东海界主神帝俊的身旁，替换了他唯一的女儿，姮娥。
后来，姮娥离开东海，前往人间游历，邂逅箭神羿，委身下嫁于他。之后，天上九日作乱。她自知道，那是东海界主神帝俊的十个太阳神儿子。但是，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成为世人的英雄，为了摆脱自身宿命的诅咒，她，姮娥，那副傀儡之身，终是背叛了她的主人月神女裔，违抗了“父君”帝俊，但却最终为西王母的计谋所暗算——
一记长生不老药，就将这方自认为高贵而不可一世的仙子缚之高阁，幽禁月宫。但，在那场西王母与帝俊，姮娥与月神的博弈之间，终究还是牺牲了那个孩子的性命：玄武尊者的前世，那个曾经名唤“水童”的少年，一个从僻鲒之境流落而出的孤儿，最终却为那个丧心病狂的姮娥所封印元神，残杀致死。
但是现在，那个曾经枉死的孩童，如今却已然归来。而他，再也不是那个身无长技的可怜孩童了。玄武，帝子座下尊者——有谁能听得见他那心海之下咆哮声起意欲破囚而出的苍茫猛兽？恨，至极，便无法再受制于他的理智。
“我说呢！”姮娥仙子已然面目含霜，悲痛欲绝。“我说为何连夫君都梦不到，却常常梦到你的存在。却道是，你竟被安排在这里等我！”
“嘿嘿，怎么？曾经神界的王权争夺，叫你这被囚禁了千万年的人都倍感畏惧了么？”一道黝黑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在那娇艳仙子身后妖魅一笑，举止之间，有种眼见天下大乱却依旧冷眼相看的孤傲神色。“还是说，你就要想通了，打算和你的姐姐我——联手了？”
“不要，就算我死，也绝不会！”
“哼，好妹子。难道，你当真觉得，孤军奋战，甚至于幽禁月宫置身事外，就不会被牵连？我问你，这个世上，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的傀儡——你不被人处死，无非是他们忌惮着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我的血，我的力量，十二双生神祇之首的蚀阴之力，天帝究级的不死血脉！我们本就是同命相连的好姐妹，你说，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少来了！”姮娥仙子终只对这方笑言无动于衷，只冷声答复，“你不会赢的。就算天帝早已避世，天后也不再出山，可这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你的心机，谁人不识我姮娥！从来，都是你们在算计我。像我这样的玩偶，你何必放在心上。就算你要找人联手，试图颠覆天道轮回，那你为何不将你母亲放出来。她身上，才拥有着最为精纯的蚀阴之力，是十二双生神祇之首烛阳之神的唯一对神！”
“哼——”黑影中的月神却轻然一笑，狡辩道：“我知道她强。可我为何就要将她放出来。只要她一日被幽禁，天后便一日不会出山，天帝也绝不会过问我的所作所为。至少目前，我还知道，有些事情，我还得避讳。”
“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胡来。你好好地过日子不行吗。在这月宫里，有谁还敢来打扰你？”
“我为何要屈尊在此！我的母妃是十二双生神祇之首，我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凌霄天帝，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可是，我却被我的父亲，我的兄长亲手囚禁，至今不能离开！这里是囚笼，这里不是我要的净土。我明明可以坐拥天下，为何要成为这可怜的阶下囚！”
“……”听得这话，姮娥仙子不免一声苦笑。是啊，就是因为你心有不甘，所以将我也推入这阴谋之中，沦为王权争夺的牺牲品，至今囚禁月宫，不得离去，不得再见我夫君羿一面！
可是，即便姮娥心中是有再多再狠的言辞，却终究片字都不敢斥责而出——月神，女裔，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也到底血脉相连。虽然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源于女裔的心机，女裔的谋划，女裔的算计，可是，都已经沦落至此，却还想要力挽狂澜，倾覆天下……这是多大的胆子，这又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但是，女裔她不会承认：她曾经至高无上。只因为天后善妒，只因为她是蚀阴女神的女儿，所以她便不受待见。可是，若她安分守己，又怎会有后来那无穷无尽的灾劫和惩处，又怎会有姮娥的傀儡出世？
“别着急，我还可以慢慢等你。反正，前戏已经准备妥当。帝子，哼哼，只要他敢踏足我月宫，我就能让他有来无回。好戏，你都还没有看够吧。等着吧，等看完了，你会答应我的。”轻然收尾，那方乍现的黑影终是渐渐淡在了虚空之间。
然，月神的这方交易之言，却终是牢牢地刻在了姮娥仙子的心上，久久都无法平静：若要自救，是否，便要佯装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