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1明镜止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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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的灯光轻缓地映照着床榻上安然沉睡着的女子素面，柔白的面颊却还是偶尔有所抽搐，唇角边也只轻然地噏动着。悼灵知道，她一定是在说着些什么。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却听不分明，也看不真切。但是无疑地，他可以确定，那个女子，她此时此刻梦中所面对着的人一定就是他，青鸟，那个自己身体里所背负着的灵魂。可是，她到底能有什么心事呢？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来面对那不确定的将来吗？
——霖儿，我知道我不是青鸟，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让你对我像对他那样感到安心，但是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地成为青鸟，我也真的很努力地试图将自己假想成青鸟好让你可以依托——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算是做好了。青鸟，青鸟……那样的一个人，他和你相守了至少十万年。我不知道你们每天是怎样度过的，我也没有办法去确认我到底该怎样才能够成为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不是他。可我真的希望，当我在你身边帮你寻找他的时候，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不要哭泣——因为我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来应付这样的事情。往前回顾，灵儿在自己的面前哭过吗？很少。相形之下，反倒是年少时候的自己更加需要人的安慰——是呢，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更加不懂得该怎样去处理各种难题。不过，离开东海之前最起码有父王，离开之后，那就全靠灵儿，还有随行的哥哥姐姐了——所以，自己呢？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不懂得该怎样去宽慰一颗受伤的心，更加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不再让那身边的女子哭泣。
讽刺吧！游历人世千载，却终是不曾习得这般用来宽慰女子的方法——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照顾人，还是已经习惯了被人宠着、惯着，默然地去承受一切的风起云涌风云变幻呢？说到底，在这世间之上，究竟又有几个人得到过他的真心和奉献呢？他不懂，从来不懂，一直都不曾明白。
“霖儿……”悼灵但只柔声地呼唤着，眼里极尽哀伤却终是无法看透那女子怆然的心底幽怨。
那是一道清澄泛光的面容，像是星辰，像是翠玉，但，那梦里醒着的人却终是知道，这无非仅只是一场梦里的一道幻影而已。是的，简简单单，一场假想而已——谁不曾怀念过他？谁又不曾因为惦念他而将他收进在梦乡过呢？可是，那就只是一场梦，任凭人感觉着再过真实却终究还是要睁开眼，将那梦境予以去遗忘，将那梦里的人再次诀别——
“我要醒去了。”她躺在那星辰光芒的人影心怀之中轻缓且颤抖着说。她有多么不忍，可想而知。但，即便如此，她却终究还是要别离，还是要放弃，还是要回到真正的现实之中重新面对起失落了他的悲剧。他在哪里？他在自己必须抵达的终点——所以，我要醒，我要澄净地醒过去，找到他，将他解放！
“青鸟，你听见了吗，我要醒过去了……”悲伤情切，泪泛几许。可是，那样的星辉，那臆想中的幻影又如何能够开口说话——就算是说了，自己又怎么会觉得那就是真切的他呢？所以，她但只苦笑着，任由着眼底的清泪聚成一池，朦胧她的视线，任凭那星辉闪烁，却终究是再也不曾归来，挥手作别。
——然后，她睁开了眼。
“悼灵？怎么是你？”苏醒过来的霖儿只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边却是不免惊诧地盯住了身边苦苦守候一脸焦虑的人，“姐姐呢——我们明明在屋顶上好好地聊着天的，我怎么会……”这是房间，是的，温暖的被褥之间，一道宽容而柔软的床铺让人分外心安。只是，那柔和灯光里的人，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旁人？
“你睡着了。”悼灵却是收敛起了自己的担忧，反倒是像个陌生人一般声音轻缓——他当然是故意的了。无法琢磨透彻那女子的心，于是他也忍不禁往后退出一步，放她自由——可是，如此之举，与其说是放她自由，那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怯懦了。只是，他不自觉而已。“所以，你那个姐姐才将你送回房间。不过，她说她闻到了什么妖血的味道，所以才会出去探寻了——”
“什么！那——”她一脸惊诧，忙急着起身。
“你别慌。”如此，悼灵也只赶紧上前，用力地按住了她试图挣扎而起的身子，凝神，眼神凌厉而刚毅，却又隐隐透散出几许郑重承诺的光芒。“你放心。如今你醒了，我会帮你去找她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太过相信陌生人——”末了，他终是欲言又止，眼神犹疑着看了看她。但，到那最后他却仍旧还是只一个疾步转身，离去了身影，不再回头。
“……”可是，那床上心细如尘
的女子又如何不能听闻他的意思？所谓的陌生人，指的就是姐姐吧——这里，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都算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在十万年前跟随着龙城带领的大军折返的时候才踏足过此地。而对于这里的人情风俗，她所知道的也仅仅只限于这栖霞镇，一并那临近通往岚桂神殿的銮靖城而已。
——只是，所有的危险，往往都是伴随着无知和愚蠢而发生的。所以，他才会那样让自己不要相信外人的吧。可是啊，悼灵，你知道吗，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我这个陌生人相遇——如果我没有去东海，如果我没有去傲来，如果我没有见到你，我就不会知道你就是我的青鸟——可是！青鸟，他又真的会是我的吗？我不是翎飞婆婆，我不是云翔，我根本就无法和他配对，更难以和他站在一起——我就是个不够格的怪物。连累你了，悼灵……
忍不禁，却是悲声几许，泪流满面。然，正在她只这般兀自感伤之际，那门边的地方却是轻缓地传来两声敲门声音，继而便只有个熟悉而又温和的声音飘了进来：“姐姐，姐姐？是你在哭吗？我可不可以进去……”是晓寒呢！但是，如果依着悼灵的想法，那个少年他不一样也是个陌生人吗？所以，我该让他进来还是……
“你进来吧。”她犹疑了稍许，却还是选择了轻拭去面上的泪痕，继而便只缓缓侧过身子安然地靠在了背后的软枕上示意他进来。“悼灵，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相信，有些人，他们绝不坏，也绝对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就是冲着我，冲着青鸟来的。抱歉，我还是选择相信我自己，相信我所信任的人！”
◇
青色的莲花一朵一朵悠然地炫亮起来，带着往昔的骨血和那闪动着清光的七星续命灯缓缓地重新绽放化成熟悉的幽冥弟子——那是棠梨的高深术法，那是地藏王所提供的纯净血肉，那，亦是霖儿才该拥有的青鸟符里所蕴藏着的仅存于世的青鸟之力——如今，这些强大的力量都只齐齐地聚合在一起，透过那一道炫动着星辉的幽寰星盘肆意地透放出来，落入每一个壮烈的幽冥弟子身间，带着她们往昔最美的笑容重返人间，化成一道道崭新而完整的星辰重新映亮整个幽寰之室。
“师傅，您看，她们的星辰都亮了起来。”略带着些许感伤的泪花，棠梨只站在幽寰之室中苦涩地笑：终于，还是都完结了吧。
“辛苦你了，水儿。”地藏王轻声地笑了笑，依旧只静躺在软塌之间，却是很欣慰地侧过头看向了这位浑身青衣的大弟子。似无论过去了多久，这孩子终归都还是幽冥的弟子呢。有她在，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才会如此安定吧！——只是，他又哪里知道那方女子也曾在来的过程中故意拖延过时间呢？
“师傅，这都是弟子应尽的本分而已。”棠梨微然地笑了笑，继而便只缓缓地离开幽寰之室，转折着走向了静坐在一旁呼吸轻缓昏沉过去的姽婳师妹。“姽婳。”她带着歉意柔声地说。“从今天起，大师姐保证，幽冥，就算是正式地交托给你了。以后，在这幽冥之中就再没有让其他人觊觎的东西了。你放心。幽冥会很安全。所以，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一切都可以实现的——”
不是诀别，但也犹似诀别。往昔如烟，悄然而逝。接下来，就该是正正式式地踏上那一条路了呢！
可是，这般静谧的时刻，这样熟悉的故人又如何能够看穿她的复杂心绪呢？她只轻巧地蹲在姽婳的跟前，轻柔地拂过她那张煞白的面颊，忍不禁泪水滑落，却是哀伤。“水儿。你要是还有事，那就去忙吧。”师傅轻缓开口，却也只如利箭一般风驰电掣般地刺透了她的心。“大伙应该都已经恢复过来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了。”
“徒儿明白。”如此，终是还得落回到诀别的宿命轨道上来了么？棠梨但只轻缓起身，回到地藏王跟前拜了一拜，方才低声轻叹道，“师傅。水儿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不过水儿答应师傅，只要可以，水儿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回到幽冥，相伴在各位师姐妹的身边，跟着师傅一起诵经念佛超度众生。”
“早去早回。”
“谢师傅。”这，就算是正式的告别了吧？棠梨只噙着泪花，返身而去，直向着那一道金色炫光的结界大门处慢步过去——为什么会心如刀绞？为什么不敢朝前？是因为师傅之前的那段话吗？还是说，自己其实早已经深沉地爱上了这一片黑暗，一并这幽冥里广袤的土地巍峨的群山，还有那所有个性分明的师妹们？
棠梨，棠梨……你不可以！除了破劫，除了他，你的心里不可以再有任何人
，任何事，任何过往——所以，不要眷恋，不要依托，狠心地走吧！这里，没有你留下来的必要！没有，从来没有！
泪如泉涌，却终是在它们冲破心堤奔上眼眸的时候，它们失落了最后的力量，只齐齐地堵住她的眼，却再没有力气挣脱而出了——这样的女子，纵使心中再多苦难，她若是不愿意，就没有人能够看清。所以，她只脚步轻缓地踏过那一道金色的大门，她的泪，一滴也不曾飞溅出来，更别提溅落在地叫人发觉了。
“幽冥，别了。师傅，别了。师妹们，再见了……”
金色的结界之中缓缓晕开一道幽亮的光环，那一道青碧的衣裙也只款款地迈入其中——她踏过去了，却再没有回来，再没有眷恋，再没有丝毫的悲伤叫人听见——“所以啊，水儿。如果你要走，就不要眷恋，就不要想着回来——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回来，不回来，那都不重要——你平安，一切都好。”
◇
眼见着朵朵炫亮的莲花晕开在自己的身间，那一道出门打水的云霜也终是不禁暗暗驻足停下了脚步。她凝神地观望着，却是只见着那偌大的翠云宫门前旷大的平台之间，原本都已经被碾成肉泥再也不见的师姐们却都只在那暗自浮动幽香的莲花之中一一地还复了过来！“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大师姐更厉害的嘛！”
然，正在她只这般兀自出神之际，那翠云宫里却是缓缓迈出来了一道人影，叫她只一阵心颤，慌乱地差一点就将手里的水盆给打翻了。“执，执掌师姐……”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执掌了。”棠梨的声音却是轻缓，再没有了往日里的刚戾，反倒是叫人觉得有些不适应，却又隐有担忧和感慨：原来，大师姐也可以这么温柔的么——所以，以前大师姐凶我们，都只是因为我们太不成器，所以才会……“不要再叫错人了，知道吗？”
“知，知道……”
“大师姐！”只正在云霜颔首尴尬之际，那空地之间渐渐回复身形却是已然苏醒过来的清笺倒是率先喊了出来。然后，她便只急急地赶赴上前，一脸殷切地笑了出来，“大师姐，你怎么会回来——你……难道，大师姐已经将那些歹人们给赶跑了吗？”
原来，胆小如你，也都可以为了幽冥而牺牲自我么？棠梨但只心叹一句，继而便只咧动唇角微笑了起来。“歹人，已经往北方去了。我现在正要赶过去呢。清笺，真是难为你们了。”
“师姐这是说哪里话。”得到大师姐这般的夸赞，那聪慧领悟的清笺却是不禁微微泛红了面颊，隐有羞涩。“大家同是幽冥弟子，都自当为了幽冥的安危而奉献自己的力量——况且，大师姐不也赶回来了吗？说到底，还是大师姐厉害！我们明明都已经肉身碎散，但是却还可以……”
然，只在清笺这般激动地诉说之际，那身前的棠梨却是抬手示意叫她别再说下去了。“清笺。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执掌司了。从今以后，你们务必都要齐心站在姽婳师妹的身旁，助她好好打理幽冥的大小事务，明白吗？”
“大师姐……”清笺却是纳闷，凄声。“怎么大师姐回来，还要走吗？”
“歹人还在北方，危机并没有解除。”说话间，棠梨也只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转眼却是凝重起厚厚的担忧转身侧望向了身后的金色大殿——当然，她眼底所注视的自然不会是这般的翠云宫了。青龙，等我——我，就来！“清笺。姽婳师妹如今也受伤昏沉不醒。你就暂且先帮着大家恢复元气吧。等大家都恢复好了，就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记住，不要往北方来，千万不要。”
“师姐……”眼见着大师姐面上那般严肃的神色，清笺也只好唇角揶揄了两下便不再相作争执——如果大师姐面色凝重至此，那也就是说，那样的敌人，是自己这般弱小的人决然奈何不得的么？“师姐。你放心，我会看好大家，绝不会去凑热闹的。”换言之，绝不能去送死，更不能去纷扰大师姐的精力。“不过，大师姐！你知道祭默师弟还有焉月师姐他们的去向吗？”那二人失踪至今，姽婳师姐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呢。
“嗯。他们没事。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应该是难以回家的了。你们不用太过担忧。他们都很好。”棠梨微微颔首，旋即便只轻然施开了身间的水月洞天。“清笺，你去照看大家。云霜，赶紧把水送进去帮师傅擦拭身子吧——我，就先走了。”
一个短瞬，那清亮的幽影便再度消失于众人跟前。而她们，这般的幽冥弟子也终算是劫后余生，一切都只百废待兴！“去做事吧，云霜。”
◇
淡黄的灯光轻缓地映照着床榻上安然沉睡着的女子素面，柔白的面颊却还是偶尔有所抽搐，唇角边也只轻然地噏动着。悼灵知道，她一定是在说着些什么。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却听不分明，也看不真切。但是无疑地，他可以确定，那个女子，她此时此刻梦中所面对着的人一定就是他，青鸟，那个自己身体里所背负着的灵魂。可是，她到底能有什么心事呢？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来面对那不确定的将来吗？
——霖儿，我知道我不是青鸟，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让你对我像对他那样感到安心，但是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地成为青鸟，我也真的很努力地试图将自己假想成青鸟好让你可以依托——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算是做好了。青鸟，青鸟……那样的一个人，他和你相守了至少十万年。我不知道你们每天是怎样度过的，我也没有办法去确认我到底该怎样才能够成为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不是他。可我真的希望，当我在你身边帮你寻找他的时候，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不要哭泣——因为我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来应付这样的事情。往前回顾，灵儿在自己的面前哭过吗？很少。相形之下，反倒是年少时候的自己更加需要人的安慰——是呢，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更加不懂得该怎样去处理各种难题。不过，离开东海之前最起码有父王，离开之后，那就全靠灵儿，还有随行的哥哥姐姐了——所以，自己呢？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不懂得该怎样去宽慰一颗受伤的心，更加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不再让那身边的女子哭泣。
讽刺吧！游历人世千载，却终是不曾习得这般用来宽慰女子的方法——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照顾人，还是已经习惯了被人宠着、惯着，默然地去承受一切的风起云涌风云变幻呢？说到底，在这世间之上，究竟又有几个人得到过他的真心和奉献呢？他不懂，从来不懂，一直都不曾明白。
“霖儿……”悼灵但只柔声地呼唤着，眼里极尽哀伤却终是无法看透那女子怆然的心底幽怨。
那是一道清澄泛光的面容，像是星辰，像是翠玉，但，那梦里醒着的人却终是知道，这无非仅只是一场梦里的一道幻影而已。是的，简简单单，一场假想而已——谁不曾怀念过他？谁又不曾因为惦念他而将他收进在梦乡过呢？可是，那就只是一场梦，任凭人感觉着再过真实却终究还是要睁开眼，将那梦境予以去遗忘，将那梦里的人再次诀别——
“我要醒去了。”她躺在那星辰光芒的人影心怀之中轻缓且颤抖着说。她有多么不忍，可想而知。但，即便如此，她却终究还是要别离，还是要放弃，还是要回到真正的现实之中重新面对起失落了他的悲剧。他在哪里？他在自己必须抵达的终点——所以，我要醒，我要澄净地醒过去，找到他，将他解放！
“青鸟，你听见了吗，我要醒过去了……”悲伤情切，泪泛几许。可是，那样的星辉，那臆想中的幻影又如何能够开口说话——就算是说了，自己又怎么会觉得那就是真切的他呢？所以，她但只苦笑着，任由着眼底的清泪聚成一池，朦胧她的视线，任凭那星辉闪烁，却终究是再也不曾归来，挥手作别。
——然后，她睁开了眼。
“悼灵？怎么是你？”苏醒过来的霖儿只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边却是不免惊诧地盯住了身边苦苦守候一脸焦虑的人，“姐姐呢——我们明明在屋顶上好好地聊着天的，我怎么会……”这是房间，是的，温暖的被褥之间，一道宽容而柔软的床铺让人分外心安。只是，那柔和灯光里的人，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旁人？
“你睡着了。”悼灵却是收敛起了自己的担忧，反倒是像个陌生人一般声音轻缓——他当然是故意的了。无法琢磨透彻那女子的心，于是他也忍不禁往后退出一步，放她自由——可是，如此之举，与其说是放她自由，那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怯懦了。只是，他不自觉而已。“所以，你那个姐姐才将你送回房间。不过，她说她闻到了什么妖血的味道，所以才会出去探寻了——”
“什么！那——”她一脸惊诧，忙急着起身。
“你别慌。”如此，悼灵也只赶紧上前，用力地按住了她试图挣扎而起的身子，凝神，眼神凌厉而刚毅，却又隐隐透散出几许郑重承诺的光芒。“你放心。如今你醒了，我会帮你去找她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太过相信陌生人——”末了，他终是欲言又止，眼神犹疑着看了看她。但，到那最后他却仍旧还是只一个疾步转身，离去了身影，不再回头。
“……”可是，那床上心细如尘
的女子又如何不能听闻他的意思？所谓的陌生人，指的就是姐姐吧——这里，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都算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在十万年前跟随着龙城带领的大军折返的时候才踏足过此地。而对于这里的人情风俗，她所知道的也仅仅只限于这栖霞镇，一并那临近通往岚桂神殿的銮靖城而已。
——只是，所有的危险，往往都是伴随着无知和愚蠢而发生的。所以，他才会那样让自己不要相信外人的吧。可是啊，悼灵，你知道吗，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我这个陌生人相遇——如果我没有去东海，如果我没有去傲来，如果我没有见到你，我就不会知道你就是我的青鸟——可是！青鸟，他又真的会是我的吗？我不是翎飞婆婆，我不是云翔，我根本就无法和他配对，更难以和他站在一起——我就是个不够格的怪物。连累你了，悼灵……
忍不禁，却是悲声几许，泪流满面。然，正在她只这般兀自感伤之际，那门边的地方却是轻缓地传来两声敲门声音，继而便只有个熟悉而又温和的声音飘了进来：“姐姐，姐姐？是你在哭吗？我可不可以进去……”是晓寒呢！但是，如果依着悼灵的想法，那个少年他不一样也是个陌生人吗？所以，我该让他进来还是……
“你进来吧。”她犹疑了稍许，却还是选择了轻拭去面上的泪痕，继而便只缓缓侧过身子安然地靠在了背后的软枕上示意他进来。“悼灵，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相信，有些人，他们绝不坏，也绝对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就是冲着我，冲着青鸟来的。抱歉，我还是选择相信我自己，相信我所信任的人！”
◇
青色的莲花一朵一朵悠然地炫亮起来，带着往昔的骨血和那闪动着清光的七星续命灯缓缓地重新绽放化成熟悉的幽冥弟子——那是棠梨的高深术法，那是地藏王所提供的纯净血肉，那，亦是霖儿才该拥有的青鸟符里所蕴藏着的仅存于世的青鸟之力——如今，这些强大的力量都只齐齐地聚合在一起，透过那一道炫动着星辉的幽寰星盘肆意地透放出来，落入每一个壮烈的幽冥弟子身间，带着她们往昔最美的笑容重返人间，化成一道道崭新而完整的星辰重新映亮整个幽寰之室。
“师傅，您看，她们的星辰都亮了起来。”略带着些许感伤的泪花，棠梨只站在幽寰之室中苦涩地笑：终于，还是都完结了吧。
“辛苦你了，水儿。”地藏王轻声地笑了笑，依旧只静躺在软塌之间，却是很欣慰地侧过头看向了这位浑身青衣的大弟子。似无论过去了多久，这孩子终归都还是幽冥的弟子呢。有她在，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才会如此安定吧！——只是，他又哪里知道那方女子也曾在来的过程中故意拖延过时间呢？
“师傅，这都是弟子应尽的本分而已。”棠梨微然地笑了笑，继而便只缓缓地离开幽寰之室，转折着走向了静坐在一旁呼吸轻缓昏沉过去的姽婳师妹。“姽婳。”她带着歉意柔声地说。“从今天起，大师姐保证，幽冥，就算是正式地交托给你了。以后，在这幽冥之中就再没有让其他人觊觎的东西了。你放心。幽冥会很安全。所以，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一切都可以实现的——”
不是诀别，但也犹似诀别。往昔如烟，悄然而逝。接下来，就该是正正式式地踏上那一条路了呢！
可是，这般静谧的时刻，这样熟悉的故人又如何能够看穿她的复杂心绪呢？她只轻巧地蹲在姽婳的跟前，轻柔地拂过她那张煞白的面颊，忍不禁泪水滑落，却是哀伤。“水儿。你要是还有事，那就去忙吧。”师傅轻缓开口，却也只如利箭一般风驰电掣般地刺透了她的心。“大伙应该都已经恢复过来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了。”
“徒儿明白。”如此，终是还得落回到诀别的宿命轨道上来了么？棠梨但只轻缓起身，回到地藏王跟前拜了一拜，方才低声轻叹道，“师傅。水儿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不过水儿答应师傅，只要可以，水儿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回到幽冥，相伴在各位师姐妹的身边，跟着师傅一起诵经念佛超度众生。”
“早去早回。”
“谢师傅。”这，就算是正式的告别了吧？棠梨只噙着泪花，返身而去，直向着那一道金色炫光的结界大门处慢步过去——为什么会心如刀绞？为什么不敢朝前？是因为师傅之前的那段话吗？还是说，自己其实早已经深沉地爱上了这一片黑暗，一并这幽冥里广袤的土地巍峨的群山，还有那所有个性分明的师妹们？
棠梨，棠梨……你不可以！除了破劫，除了他，你的心里不可以再有任何人
，任何事，任何过往——所以，不要眷恋，不要依托，狠心地走吧！这里，没有你留下来的必要！没有，从来没有！
泪如泉涌，却终是在它们冲破心堤奔上眼眸的时候，它们失落了最后的力量，只齐齐地堵住她的眼，却再没有力气挣脱而出了——这样的女子，纵使心中再多苦难，她若是不愿意，就没有人能够看清。所以，她只脚步轻缓地踏过那一道金色的大门，她的泪，一滴也不曾飞溅出来，更别提溅落在地叫人发觉了。
“幽冥，别了。师傅，别了。师妹们，再见了……”
金色的结界之中缓缓晕开一道幽亮的光环，那一道青碧的衣裙也只款款地迈入其中——她踏过去了，却再没有回来，再没有眷恋，再没有丝毫的悲伤叫人听见——“所以啊，水儿。如果你要走，就不要眷恋，就不要想着回来——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回来，不回来，那都不重要——你平安，一切都好。”
◇
眼见着朵朵炫亮的莲花晕开在自己的身间，那一道出门打水的云霜也终是不禁暗暗驻足停下了脚步。她凝神地观望着，却是只见着那偌大的翠云宫门前旷大的平台之间，原本都已经被碾成肉泥再也不见的师姐们却都只在那暗自浮动幽香的莲花之中一一地还复了过来！“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大师姐更厉害的嘛！”
然，正在她只这般兀自出神之际，那翠云宫里却是缓缓迈出来了一道人影，叫她只一阵心颤，慌乱地差一点就将手里的水盆给打翻了。“执，执掌师姐……”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执掌了。”棠梨的声音却是轻缓，再没有了往日里的刚戾，反倒是叫人觉得有些不适应，却又隐有担忧和感慨：原来，大师姐也可以这么温柔的么——所以，以前大师姐凶我们，都只是因为我们太不成器，所以才会……“不要再叫错人了，知道吗？”
“知，知道……”
“大师姐！”只正在云霜颔首尴尬之际，那空地之间渐渐回复身形却是已然苏醒过来的清笺倒是率先喊了出来。然后，她便只急急地赶赴上前，一脸殷切地笑了出来，“大师姐，你怎么会回来——你……难道，大师姐已经将那些歹人们给赶跑了吗？”
原来，胆小如你，也都可以为了幽冥而牺牲自我么？棠梨但只心叹一句，继而便只咧动唇角微笑了起来。“歹人，已经往北方去了。我现在正要赶过去呢。清笺，真是难为你们了。”
“师姐这是说哪里话。”得到大师姐这般的夸赞，那聪慧领悟的清笺却是不禁微微泛红了面颊，隐有羞涩。“大家同是幽冥弟子，都自当为了幽冥的安危而奉献自己的力量——况且，大师姐不也赶回来了吗？说到底，还是大师姐厉害！我们明明都已经肉身碎散，但是却还可以……”
然，只在清笺这般激动地诉说之际，那身前的棠梨却是抬手示意叫她别再说下去了。“清笺。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执掌司了。从今以后，你们务必都要齐心站在姽婳师妹的身旁，助她好好打理幽冥的大小事务，明白吗？”
“大师姐……”清笺却是纳闷，凄声。“怎么大师姐回来，还要走吗？”
“歹人还在北方，危机并没有解除。”说话间，棠梨也只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转眼却是凝重起厚厚的担忧转身侧望向了身后的金色大殿——当然，她眼底所注视的自然不会是这般的翠云宫了。青龙，等我——我，就来！“清笺。姽婳师妹如今也受伤昏沉不醒。你就暂且先帮着大家恢复元气吧。等大家都恢复好了，就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记住，不要往北方来，千万不要。”
“师姐……”眼见着大师姐面上那般严肃的神色，清笺也只好唇角揶揄了两下便不再相作争执——如果大师姐面色凝重至此，那也就是说，那样的敌人，是自己这般弱小的人决然奈何不得的么？“师姐。你放心，我会看好大家，绝不会去凑热闹的。”换言之，绝不能去送死，更不能去纷扰大师姐的精力。“不过，大师姐！你知道祭默师弟还有焉月师姐他们的去向吗？”那二人失踪至今，姽婳师姐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呢。
“嗯。他们没事。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应该是难以回家的了。你们不用太过担忧。他们都很好。”棠梨微微颔首，旋即便只轻然施开了身间的水月洞天。“清笺，你去照看大家。云霜，赶紧把水送进去帮师傅擦拭身子吧——我，就先走了。”
一个短瞬，那清亮的幽影便再度消失于众人跟前。而她们，这般的幽冥弟子也终算是劫后余生，一切都只百废待兴！“去做事吧，云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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