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卑鄙的圣人:曹操(大全集) >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十五章 歼灭袁谭,曹操吞并冀青幽并四州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十五章 歼灭袁谭,曹操吞并冀青幽并四州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南皮之战

    曹操围攻邺城之际,审配曾给袁谭写过一封信,希望他能“改往修来,克己复礼,追还孔怀如初之爱”,与袁尚摈弃前仇联手抗曹。处在兄弟两难之中的袁熙也曾派人解劝,甚至连远在荆州的刘表都曾给他们兄弟各自修书从中调解。但这些良言都被袁谭抛诸脑后,一心要与弟弟斗个你死我活。故而袁尚败走幽州之后,他比曹操还热衷于整垮弟弟,大肆攻战弟弟的地盘。与此同时,曹操派回幽州的旧部不遗余力拉拢煽动,袁熙麾下部将焦触、张南率先倒戈,主臣之间攻战起来。渔阳太守王松更是在幕僚刘放的建议下,举一郡之地向曹操投降。幽州的动乱局面也无可挽回。

    袁尚、袁熙一败涂地,曹操还在邺城忙着笼络人心,袁谭趁此机会大肆抢占地盘,将冀州东部的中山、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郡国都打了下来,看似声势复振,殊不知是饮鸩止渴。这些地方都已献书归顺曹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袁谭主动找麻烦?这些举动可算让曹操找到了翻脸的借口,立刻致书袁谭谴责其背弃盟约,并将他留于曹营许配曹整的女儿送还以示决裂,继而自邺城出兵向东杀奔而来。袁谭自知实力积蓄得还不够,便放弃平原退到南皮一带戍守。

    可是曹操连战连捷一路深入,时至建安十年(公元205年)正月,大军已逼到了南皮城(今河北省东南部)下。袁谭驱逐弟弟、背叛曹操、回绝刘表,把人得罪尽了,自知天下无人肯来相救,若被包围必定蹈审配之覆辙,只好集结所有人马与曹操拼死一战……

    两军会于南皮城以东,还未正式开打就已杀气腾腾。袁谭把所有本钱都押在了这一仗上,不但汇聚了所有部队,散财招募了死士,甚至还召集了不少土匪、山贼、强盗、恶霸,把一大批妄想凭借战功跻身富贵的亡命徒都拉到了战场上。这些人有的连铠甲都没有,身穿布袍头缠布帕,手攥着大刀片,与正规部队裹在一起,漫山遍野挤挤插插根本无阵势可言。袁谭披坚执锐亲自督率先锋,一副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势;郭图似乎认定今天就是末日,连兜鍪都没戴,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只穿了一件铜片软甲,外罩醒目的大红战袍,驻马高坡之上,双手抱着杏黄色令旗指挥全局;他身后还站着一大群鼓乐手,寒风凛冽的时节却光着膀子,有的敲战鼓敲得挥汗如雨,有的吹号角吹得面红耳赤,那阴沉的军乐势如奔马摄人魂魄。一眼望去,袁军从将帅到士卒充溢着悲壮的气势,倒也令人胆寒。

    仗打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曹操只向传令官吩咐了一个字:“上!”三军将士迈着稳健的步伐,排着整齐的阵势向袁军逼近。张绣的部队再次担当先锋,左有徐晃,右有乐进,后面曹仁、曹洪、夏侯渊、于禁、张辽、朱灵、李典、程昱、刘勋、张郃、路昭、冯楷、张憙、王忠、牛金……各部人马尽皆出动,今天就是剿灭袁军的大决战了。

    郭图深知这就是一场赌博,哪还需什么稳扎稳打?干脆高举令旗,使尽浑身力气左右摇晃——袁军似开闸的洪流般叫嚣着向曹兵扑去。

    以前打仗还要互放弓箭,长戈对峙一段工夫才会陷入搏杀。今天根本没有这么麻烦,袁军冒着流矢齐拥而上与曹兵撞到一处,开始就是惨烈的白刃战。曹军可不似敌人这般背水一战,哪个有心思撇家舍业跟他们玩命?前排士兵举着盾牌蜷缩身躯,只是抵挡着、招架着、嘴里咒骂着,竭力保持脚下的位置,虽然阵势不乱队伍不退,但还真被这帮亡命徒打得不敢还手。

    战鼓咚咚地敲,号角不停地吹,袁谭举着长矛催促士兵奋力向前。郭图状若疯癫,把令旗舞得似车轮一般,还在嘶哑地呐喊着:“给我杀啊!杀啊!”凄凉惨烈的鼓乐声与叫嚣声交织在一起,那些亡命徒好似鬼魂附体,甩着大刀红着眼睛往前冲——这就是豁出脑袋撞南墙,撞开了权势富贵滚滚来,撞不开头破血流不活了,是生是死就这一下啦!

    曹操驻马伞盖下观望腾腾沙场,攥着缰绳的手早就出汗了,却还是沉默不言——人不是铁打钢铸的,再硬的汉子也有个累,再高昂的士气也不会用之不竭;只要顶过这一阵子,等敌人筋疲力尽再反攻。

    曹军将士人挤人人挨人,后面的兵拿盾牌顶住前面的脊梁骨,每当敌人一浪扑来时,大家就“嘿咻”一声喊着号子挡住,整个队伍竟似顽石般岿然不动——曹军连连得胜,邺城都拿下了,哪会这么容易就崩溃?两军就这么僵持着,直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袁军懈怠。

    张绣、乐进等将都是有血性汉子,从来上阵打仗不顾命,到这会儿还叫人家压着打,实在忍不住了。乐进也不等什么军令了,把掌中盾牌一抛,高举长矛嚷道:“他妈的!以为老子好欺负的,给我杀啊!”这一嗓子喊出来,他部下扔盾牌的扔盾牌、挺枪的挺枪,当即与敌人干了起来。张绣、徐晃等将见有人交了手,索性也跟着拼了。

    曹操见那帮兵痞的火都斗出来了,估摸袁军的士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干脆传下命令全军出击,两军将士针锋相对战了起来。人只要逼到死路上总要挣扎,故而袁军拼了这么久仍锐气不减,曹军却也似狂兽出笼一般,这场仗打得异乎寻常的激烈。锋利的镞镝伴着风声像暴雨般从空而降,射穿了铠甲和头盔,迸出一阵阵临死前的惨号;长矛刺入胸腹,带出片片血雾还有白花花的肚肠;大刀呼啸砍过,半个脑袋旋转着飞起,未倒的身躯兀自张着手臂,朝天空喷着沸腾的血液;被大戟插中脖子的战马一声狂啸,踩着敌人和自己人左冲右撞,把骑士摔到半空中;死尸栽倒在地被人腿马蹄践踏着,压成饼,碎成块,碾成泥……所有人都嘶哑地喊着,机械地杀着,忘我地恣睢着。

    袁谭并非无能之辈,或许性格品质上有缺陷,打起仗来却不是孬种。当年袁绍派他到青州时只有几个小县城的地盘,是他逐田楷、败孔融、灭黄巾、打海盗把青州玩命打下来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服袁尚继承大位。今天祸到临头袁谭又把昔日的勇武拿出来了,他穿了极厚的铠甲兜鍪,手舞马矟(shuò)竟带着亲兵冲到了前面,士兵见主帅都拼了,更不顾死活往前冲,枪矛折了再拿佩刀,佩刀失了就用手掐,手臂被斩了兀自牙咬、脑袋撞……真是彻底癫狂了。郭图这会儿已把令旗扔了——已经没了章法还指挥什么?这狂徒拔出佩剑往来驰骋,鼓舞全军将士:“快杀啊!攻灭曹贼有你们的功名富贵!全天下的金银美女都是你们的!杀啊……”

    这场仗自天亮开始打,拼了两个多时辰依旧难分胜负,堪堪将近午时,所有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身负重伤的士兵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奋死拼杀的勇士脚步已经开始踉跄,晃动兵器胡乱画着圆圈;强弓硬弩连弦都断了,弓箭兵的手早被勒得鲜血淋漓;骑士胯里夹了一上午战马,这会儿两腿全都打颤了。至于袁军那些助威的鼓号早就放下了——都没劲了。只有郭图还在操着破喉咙叫嚣着,已没人听得懂他喊的是什么……双方都已疲乏,但相较而言仍是袁军更盛一筹,毕竟他们是倚着鬼门关打仗啊。即便累透了还喘着大气,踩着尸体继续冲杀;曹军战死的太多啦,阵势逐渐松散,已经有人开始倒退了。

    曹操也没料到这仗会打到这步田地。光脚不怕穿鞋的,袁谭、郭图已别无选择了,不拼就是死;但曹操可不能拿金碗碰他们的瓦罐子,并州高幹会不会造反?三郡乌丸会不会趁乱来侵?辽东公孙度已经跨海夺地了。若是把兵马折腾得筋疲力尽死伤惨重,后面的敌人怎么应付?这恶化的战局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鸣金收兵……”

    “且慢!主公万不可收兵!”

    “呃!”曹操没想到有人敢拦令,而且还是虎豹骑的统领曹纯。

    曹纯满脸绝然道:“我军千里蹈敌,进不能克退必丧威;况且咱们是孤军深入,倘若没有攻袁谭的城池,则难以持久。敌怀侥幸小胜则骄,我军稍败而惧,以惧敌骄必可克也!请主公发动中军勇士一并向前,我们这些人也要上阵,激励将士继续用命,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袁谭灭了!”

    他话音未落许褚在后面嚷开了:“子和说得对,事到如今咱们也拼吧!俺也好久没杀人啦!”

    邓展当啷一声把宝剑拔了出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开开兵刃吧!”韩浩、史涣等卫戍将领也跟着响应起来。

    曹操狠下心来一拍大腿:“好!今日不杀袁谭誓不收兵。老夫久不临前阵了,今天与你们一起上!”

    一个“上”字出唇,后面曹丕、曹真、曹休可不干了:“我们说是来打仗,一个敌人都没宰过。父亲何须亲自出马,孩儿替您去战!”

    “退下!”曹操一声断喝,毕竟还是护犊子。

    三个小子滚鞍下马拜倒在地,曹真森然道:“父亲与诸位叔伯虽身体健硕,毕竟都年近五旬,也该我们晚辈出去厮杀啦!曹家的骨肉难道还能输与外人?”

    曹操心头一颤——是啊!我曹孟德已是决心做大事的人了,自家子侄当然要立德、立功、立言,也该叫他们积累些资历了……便微微点头:“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去吧!”

    “谢父亲!”曹真欢呼一声再次上马,曹纯却向他附耳道:“你们就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明白吗?”

    “明白明白。”曹真心里也有数。

    曹丕也要出战,可还没跨上马就被曹休推了下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岂能都去?你得保护主公周全!”话说得重,私情却在其中——有干儿子有亲儿子,已经死一个曹昂了,还能再叫这位大公子以身犯险?刚抢了袁家的漂亮媳妇,万一再玩出个小寡妇来还了得。曹休表面呵斥,实则保护曹丕安全,以此为由还不丢公子的脸面。

    曹丕也很精明,自然明白曹休的好意,拔出佩剑往父亲马前一挡:“放心!万事有我!”假模假式摆出个大义凛然的架势,不明底细之人还真为他叫了几声好。

    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何况袁谭麾下有数万亡命之徒?曹军已渐渐趋于劣势,疲劳的兵士早就失去了战意,不过是虚晃兵刃招架眼前的亡命徒,只盼这场战斗早点儿结束。哪知鸣金之声没等来,却听到一阵激昂的呐喊:“破敌诛贼就在今日!愿立功者随我杀啊……”士兵甩脸望去——但见中军校尉邓展手握长剑奔至阵中。他本不善骑射,凭的是身手敏捷剑术高妙。混乱的沙场上满是兵刃、尸骨,可他蹿蹦跳跃健步如飞,如同在许都大街上游走一般轻松,反而跑在了众骑兵前面,眨眼间就冲到了袁军眼前。

    兵刃搏斗讲究“长见短,不容缓;短见长,不可忙”,有两个手持长矛的袁军见来了短家伙,当即凭借兵刃优势一哄而上。怎知邓展看准时机纵身一跃,将两支长矛踩在脚下,猛挥长剑奋力一斩,竟将矛头齐刷刷砍下,继而又向前一跃连出数剑——已将二人刺死在地。

    后面袁军可炸窝了,乱哄哄齐向邓展下手。他以寡敌众却不慌不忙,时而斩时而刺,时而左躲右闪,时而舞动长剑犹如车轮,忙中偷闲又取了一人性命。后面曹休、许褚、史涣、韩浩等率领的虎豹骑也到了,都是呼喊着冲入敌阵;袁军搏杀了一上午,被这支彪悍勇猛的生力军突过来,连骑士都惊得四散而开。其实千八百人不可能扭转战局,但对士气影响太大了。众士卒见虎豹骑也上战场了,气势为之一振,不少人重新抖擞精神挺枪而起。正在此时又闻一阵气壮山河的战鼓声,大家回头打量,有一员花白胡须的老将脱去战袍正站在辕车之上奋臂擂鼓——正是曹操本人!

    曹操见众人都在观望自己,知道三军必受鼓舞,更装出一副惊讶之态,遥望敌阵高喊:“快看!袁军败了!追啊……”荀攸、郭嘉、曹丕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也跟着嚷:“敌人要逃,快追啊!”

    战场上每个人都恰如汪洋中的一滴水,根本看不到全局。后方观阵之人说敌军退了,士兵们信以为真。主帅击鼓亲兵冲锋,胜利就在眼前,将士早忘了疲劳,齐向袁军扑去,虽遇袁军顽抗,还以为只是掩护撤退的断后之敌呢。

    到了这会儿袁军已是强弩之末了,万没料到曹军突然振奋起来;强顶一阵见曹兵前仆后继好似猛虎,便放缓攻势稍稍退缩了些。这一退可不要紧,曹兵更以为袁军败了,乘胜追击的劲头全上来了,曹休等将更是带头呐喊:“袁军败了!”有些打前哨的士兵情知有异,但硬叫后面的人拥着冲了上去——那怎么办?拼呗!

    但凡拼死命者心中必定怀惧,都是迫于形势才激发出来的。袁军自知背水一战,这会儿满耳朵都是“败了”,又见曹军锣鼓震天人人奋勇,也就认为是真败了——霎时间绝望、无助、悔恨各种悲怆之感一齐袭上心头。有人夺路而逃,有人抛下兵刃跪地乞活,阵势一下子乱了。

    袁谭见此情景惊恐万分,赶紧疾呼:“咱们没败!没败!”但他一个人的嗓子哪敌得过成千上万的曹兵,还是止不住溃退;他拔出宝剑要杀逃兵立威,却觉臂上剧痛,有一支流矢正中在腕上,这下把亲兵也吓坏了:“将军中箭啦……逃啊……”事到如今逃命要紧,谁还顾得上主子,前军一溃后面不明就里也跟着溃,败局无可挽回。

    袁谭拔掉箭杆还

    欲再战,回首四顾连亲兵都散了,哪还有人听他指挥?正错愕间曹兵也杀到了,一柄大刀迎面横劈而来,他赶紧伏倒马背,只闻“哐啷”一声——脑袋是保住了,连兜鍪带发髻全被削了去。这一刀把袁谭最后的斗志也给削没了,他惊慌失措拨马而逃。

    虎豹骑并不识得哪个是袁谭,但有一个锦绣战袍披头散发的将领在阵中分外显眼,所有人都来追他。袁谭只想逃回南皮城再忍一时,却被自家败兵阻住去路,连踏数人之后终于被战马掀翻在地。他仓皇爬起,眼见举着大刀的曹兵如催命鬼般已涌到了眼前。

    此时此刻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什么四世三公之贵都没了,求生欲促使他放声高呼:“饶了我!我能富贵汝等……”话音未落脑袋已被斩飞在半空中。

    郭图在高坡上瞧得清清楚楚——完啦。还是完了……终于完啦。或许鼓动袁谭造反的那一天他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其实他早已不在乎生死了,反正不教唆袁谭造反,审配等本土豪族掌权也不会给他这个外来士人好日子过,结果还不都是一样吗?与其在审配的阴影下窝窝囊囊惨淡度日,倒不如拿袁氏兴亡当赌注搏一把,人去留名雁过留声,哪管是善还是恶。现在他赌输了,把佩剑一扔,任凭亲兵四散奔逃,自己端坐马上等待死亡……只是眨眼间的工夫曹军骑兵步兵全到了,宛如一股巨浪迎面打来。

    郭图不降不逃,反而一阵狂笑,猛然张开双臂呼喊道:“来吧!来吧!我郭某人死于沙场也算有始有终!哈哈哈……”伴着凄厉的狂笑声,冲在前面的七八支长矛同时刺入他体内。当兵的倒有心留他个全尸,无奈后面不知情的同袍还在咋呼着往前冲,推推搡搡间七八支长矛左摇右摆——竟将郭图的尸身扯成了碎片。

    曹操未敢松懈,还在拼命擂鼓,却见疆场烟尘散去,袁氏的兵马已作鸟兽散——成功了!袁氏完了!天下再无强敌啦!打了这么多年仗,最终胜利已不远了,为了这一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先是一阵痴然,继而将鼓槌抛向空中,挥舞双臂仰天大呼,“我胜了!万岁——万岁——”

    曹丕有生以来未见父亲如此兴奋过,手舞足蹈歇斯底里,便也跟着高呼:“万岁——万岁——”身边谋士、掾属、卫兵都跟着喊起来。

    转眼间战场上人喊马叫,所有兵将都挥舞兵器跟着高呼,不过喊的却是:“曹公万岁!”那声音越来越大、越喊越齐,那振聋发聩之声恰如惊天巨雷在平原上回荡,仿佛是要把大地荡平。

    曹公万岁——曹公万岁——曹公万岁——

    所有人都在叫嚣,唯有荀攸木然地陷入了沉思——曹公万岁?三军将士都在喊曹公万岁。“万岁”二字岂是随便叫的。

    曹操还在狂吼不止,郭嘉打马奔来:“敌军余孽尚在,主公还不速速趁势夺取南皮?”

    一句话提了醒,曹操跃上战马,拔剑高呼:“夺取南皮,冲啊!”

    三军将士此刻都像中邪了一般,叫嚣着、欢呼着、疯癫着向敌城冲去,宛如海啸般席卷而上。袁谭和郭图都死了,谁还有心思守城?南皮城四门大敞,守军丢盔弃甲死命奔逃。冲在最前面的乐进早纵马跃过涧沟,逢敌便杀遇人便刺,当先闯入城内。

    曹操驰至城门前勒住战马,看着英勇的三军儿郎,又狂叫起来:“杀啊!杀啊!将袁谭、郭图满门给我斩尽杀绝,你们都是我曹某人的功臣!城里所有的东西都赏给你们!随便抢!”

    士兵听闻此言愈加兴奋,举着长矛大戟往里冲,哪管什么百姓、妇孺,逢人便杀,看见东西就抢,恨不得把南皮城掀个底朝天——只要将军肯下令抢,兵与匪都是一样的。

    众谋士随后赶到,见此惨绝人寰的情景无不惊愕。突然有个士兵冲到曹操眼前,摘掉头盔往地上一扔,厉声喝骂:“曹孟德!你原形毕露啦!收买人心的勾当不干了吗?”

    这句骂不啻冷水泼头,曹操立时清醒过来。身边的亲兵可不管那么多,见有人敢辱骂主帅,七八支长枪立时刺了过去。

    “住手!”郭嘉眼前一亮,匆忙跳下马来,“主公留此人活命,他乃冀州从事李孚!”

    这小兵果是李孚改扮,见郭嘉道破行藏,放声大笑:“哈哈哈……我以为大名鼎鼎的曹孟德是个爱民如子的仁人君子,想不到是个矫情饰伪的害民贼!”

    曹操一激灵打了个寒战——笼络河北人心之事险些毁于一旦。赶紧传令鸣金。他治军素来严格,命令传下三军不敢不退,所幸将士入城不深,只抢杀了城门附近一带。即便如此,无辜丧命者也不在少数。曹操马上拱手道:“先生潜过连营往邺城传书,又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我军,真乃一代奇士。老夫方才唐突,承教了!”

    李孚趋身行礼:“曹公无需多赞,当务之急是稳定城中人心。”

    “可有良策?”

    “宜令河北新近投诚者进城宣示明教,申明军纪,这样百姓自安。”

    曹操自马鞍兜囊里抽出面小令旗,朝李孚一扔:“由你去办!”

    李孚眼明手快已经接住,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新近投诚者进城宣教,接了这令旗,可就算投诚了。

    李孚这才跪倒在地:“请问宣教何辞?”

    “只要百姓能安,说什么都行,随你的便吧!”

    “诺。”李孚起身,借了郭嘉的马,喊着,“城内百姓各安故业,不得相侵!”驰入城中去了。

    曹操捻髯而笑:“此人可用。”

    此时入城抄掠的士兵已退出来了,俘获的、投降的将领也被押解到了,王图、张憙、牛金、严匡等小将都举着敌方人头来请功。一片嬉闹间又见辛毗披头散发跑来,拉住一员被俘之将喝问道:“我兄长辛仲治何在?”

    那人双手被绑,已吓得半死,说话吱吱呜呜:“他、他……”

    “说啊!”辛毗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他死了。”

    “什么!兄长死了?”

    那人颤巍巍道:“辛评先生听说你辅佐了曹操,又致使满门家眷遇害,他……他气死了……”

    “啊!”辛毗大叫一声晕厥在地。

    郭嘉、曹丕赶紧抢上去抱住,又揉前胸又拍后背,好半天才缓醒过来。辛毗脸色苍白,两眼似刀子般死死盯着郭嘉,喃喃道:“当日你劝我卖主归降,是不是早料到有今天?我辛佐治自作聪明,真是瞎了眼啊……兄长……”

    “别着急……”曹丕关切地揉着他肩膀,“我父感念您大功,定不会亏待于您。不是还有女儿吗?需为女儿想啊……”

    郭嘉确实料到营救辛氏一族非是易事,却没料到会是这么惨痛的结局。此刻见辛毗归咎于自己,吓得倒退几步。又觉脚下一滑,低头看去——踩了具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知谁弄来表功的。

    虽然那尸体已残缺不全,郭嘉还是认出了那张布满皱纹的、刻板的脸,愈发心神不宁,只觉胸口处一阵阵窒息之感……

    议复九州

    除了诛杀袁谭之日的那点儿小风波,收取稳定南皮的事务进行得很顺利,有了接收邺城的经验,在李孚宣教之后,曹操回到大营干脆又发了道《赦袁氏同恶令》,把赦免同党、禁止仇杀、禁止厚葬确立为三大准则,这不仅适用于河北,也可用于接收任何城池……

    曹操伫立在南皮西门城楼,望着下面密密麻麻无边无垠的兵马。曾几何时这是梦里才有的情景,现在真的实现了。出兵河北不但攻城夺地,还收编了大量兵马,似吕详、吕旷、马延、张顗等都是整部投诚的,还有许多被获投降的。而且眼前的还不是全部,还有留守邺城的、屯驻许都的、派到幽州去的……对于一个将军而言,统领部队越多越觉风光,在这方面曹操已经满足了。

    前几日传来喜讯,袁尚、袁熙已被麾下叛将击败,放弃幽州投靠乌丸部落;青州方面也接收得差不多,只有乐安郡还在抵抗——曹操中原霸主的地位已无可撼动。庆功酒喝了,有功之人赏了,归降之人封了,接下来又该忙些什么呢?

    校事卢洪就站在曹操身后。他刚从许都赶来,汇报近来朝中情况。不过他所言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京中达官贵人日常都干些什么、说些什么、与什么人交往——曹操虽不在许都,却对朝中百官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卢洪长得又高又瘦,狗舌头般的一张长脸,他出身低贱,但办事精明强干;曹操明明背对着他,但他还是低着头猫着腰,不敢比曹操高出半寸,口中叨叨念念:“伏完又得了一场病,我听人说皇后最近常常给她爹伏完写信,但伏完从来不看,不是烧了就是退回去。具体写的什么也没人知道……”

    “哼!”曹操一阵冷笑——写的什么?无外乎叫她父亲设法制约老夫!惜乎伏完没那个胆子,即便有也不可能办到,急得老病缠身卧床不起,连女儿的信都不敢看了……曹操抬手打断卢洪的话,冷冷问道:“最近华子鱼、王景兴、孔文举都在干什么?”

    卢洪汇报道:“华歆每日协助中台打理事务,唯主公之令是听,并无不当之处。王朗除了朝会一概闭门在家,不与人来往。孔融最近没找什么麻烦,但整日在府中聚酒豪饮,总喝得烂醉如泥。”

    曹操对孔融的行为越来越不能容忍了。前番攻取邺城,不少大臣都来信祝贺,孔融也写了贺信,却在里面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谁不知吕望处死妖妃妲己之事?曹操不明就里,还以为这是哪本古书上说的,回信询问这典故来历,孔融却回信说“以今之事度之,想当然耳”——明摆着讽刺曹丕纳甄氏之事。

    故而曹操听说孔融聚饮,立刻关注起来:“他和谁一起喝酒?”

    “议郎谢该、太医令脂习,还有杨彪之子杨修。”

    “这几个人倒也不会出乱子。”议郎谢该是个做学问的人,除了研习《左传》任何事不参与。脂习是厚道和善之人,虽说与孔融不错,对曹操也唯唯诺诺,况且一介六百石小官能干什么?至于杨修小儿,连他老子都称病不问世事啦。可即便如此,曹操还是不能宽容,悻悻道:“你回去时替我转告荀令君,国家危难粮产不丰,立即禁酒!”

    “诺。”卢洪突然想起件事,“最近孔融写了篇文章。”

    “什么文章?”曹操提高了警惕。

    “我也看不懂,反正是写给陈群的,好像叫什么《汝颍优劣论》。陈群总说他们家乡颍川出贤才,孔融就拿汝南士人跟他比。咳!反正是开玩笑打嘴架呗!”

    “玩笑?哼!”曹操可不这么认为——他手下谋士似荀氏一族、郭嘉、钟繇都是颍川人,而汝南是袁绍的家乡。孔融这个节骨眼上辩论颍川之士与汝南之士孰优孰劣,岂不是故意捣乱?曹操倒有心整治孔融,可转念一想,辽东还有邴原、管宁、王烈等名士尚未召回中原,现在还不能杀名士。思来想去无可排遣,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司空长史刘岱领着董昭上了城楼,二人给曹操见礼。刘岱把董昭留下,自己讪讪而退——曹操早有过吩咐,在卢洪、赵达奏事的时候,若无特别关照不准旁听。

    董昭也自觉有碍:“主公唤在下有何吩咐?”

    曹操没搭理,见刘岱要走,忙叫住:“你再去拿笔墨书简过来……卢洪,继续说,还有什么事?”

    卢洪瞥了董昭一眼,缄默不语。

    曹操却道:“不用避讳,但说无妨。”自从那次充满玄机的谈话之后,他已把董昭视为心腹股肱,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郭嘉。

    “诺。”卢洪接着说,“许都市井有人传言,现在当官的都是出自军功之人,还说……”

    “说什么?”

    “一群武夫当国……”

    “其心当诛。”曹操攥紧了拳头。刘岱正抱着笔墨书简过来,见风头不对放下东西就跑了。曹操思索了片刻,阴沉着脸道:“请公仁代笔,我要写道教令。”

    “诺。”董昭领命,但左顾右看城上连个几案都没有,难道趴在城垛子上写?

    曹操回过头来一指卢洪:“趴下!”

    “啊!”卢洪吓了一跳,又不敢不听,只得伏倒在地。

    “你就在他背上写。”

    董昭应了一声,盘膝坐于地上,把竹简笔墨往卢洪背上一放——还真合适。

    “我说,你来写……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说到这儿曹操顿住了,猛然想起孔融当殿奚落郗虑的那句“可与适道,未可与权”,心头一阵冷笑,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所谓“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者也。管仲曰:“使贤者食于能则上尊,斗士食于功则卒轻死,二者设于国则天下治。”未闻无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禄赏,而可以立功兴国者也。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欤。

    这道教令可谓一石二鸟,既驳斥了对军功任官不满的人,也教训了孔融几句。孔融与郗虑当殿争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曹操点出“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这句话明眼

    人都知道说谁,就像当众扇了孔融一巴掌。

    董昭写罢捧到曹操面前,他连看都没看,只道:“你办事谨慎,我放心!”又问卢洪,“还有何传言?”

    卢洪在冰凉硬邦的城砖上趴了半天,腰酸腿疼,半天才爬起来,气喘吁吁道:“也没什么了,再有就是军营里议论的,是关于陈矫的。有人说陈矫是刘家过继之子,娶的婆娘也姓刘,还是本家族妹,都说这不合同姓不婚的规矩,有碍人伦。”

    “可恼!”曹操眼睛都瞪圆了——这话看似说的是陈矫,其实与曹操直接相关。曹操之父曹嵩乃夏侯家过继之子,曹操本夏侯氏之后;而曹操的女儿嫁与夏侯惇之子夏侯懋,跟陈家、刘家之事性质相同。说陈矫同姓成婚有碍人伦,在曹操听来与说自己有什么分别。

    董昭也悟到这一层了,却不把此事往曹操身上引,转而道:“随意妄言乃古今之一害。孝顺帝朝司空第五伦公忠体国一代能臣,却有人说他殴打丈翁,事后查明第五伦先后娶了三个孤女,根本没有丈翁!”这席话说得曹操连连点头——第五伦与袁绍高祖父袁安互为政敌,两人同为贤臣却政见相左,拿第五伦说话也有贬低袁家之意。董昭只三言两语就把火引到别人身上了。

    曹操捋髯片刻:“再写一道整治风俗的教令……”

    卢洪差点儿哭出来,刚伸直腰,窝窝囊囊又跪下了。董昭不知是故意捉弄他,还是真有什么要紧话要说;不忙着动笔,又向曹操建言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主公这道教令不要直论陈矫之事。”

    “你的意思是?”

    “方才主公引用佞臣之言‘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董昭不提孔融,却干脆来了个佞臣,“在下以为发此议论者,其心实难测也!适道者,顺归世事,亦大德也,何损之有?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尘’乃处事为政之道。天下人若能适道而行,国必无乱矣。那些大胆妄言之人有的出自无心,有的品行低下,还有的居心叵测,乃是蓄心险恶结党乱政之徒。主公当以斥责妄言批判结党为下,统一舆论申明是非为上!”他颠倒是非,把随波逐流说成是与时俱进,把谈论事实都归为结党谋逆。言外之意就是请曹操下令,今后全天下人都要老老实实听其一人之言,遵其一人之命,称其一人之德,不允许出现其他议论的声音。

    曹操只淡淡道:“我明白,你写吧。”说罢酝酿片刻又娓娓道来:

    阿党比周,先圣所疾也。闻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昔直不疑无兄,世人谓之盗嫂;第五伯鱼三娶孤女,谓之挝妇翁;王凤擅权,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议,张匡谓之左道:此皆以白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齐风俗,四者不除,吾以为羞……

    这道教令写完,董昭大感失望,这说的不是统一言论,还是泛泛而谈,可又不好再说什么。卢洪这充几案的差事实在比监视人更难,跪了这半天,双腿发麻爬不起来。曹操走到他面前冷冷道:“知道今天为什么让你趴着吗?”

    卢洪翻着母狗眼:“属下不知……”

    “因为你借职务之便勒索民财,以为我不知吗?”曹操早有算计,他对卢洪、赵达说过,谁办差尽心谁升任掾属,甚至可以充任司直,可两人只能升任一人。所以卢赵二人不仅仅盯着别人的错,还在互相挑错,谁有什么劣迹另一方马上打小报告——这就是高明之处。

    卢洪连连磕头。

    曹操劈头盖脸教训道:“你就是老夫的一条狗!我叫你咬谁你才能咬谁,不能随便乱咬,更不能出去胡作非为!不然人家骂的是我!”

    “小的知罪……知罪……”卢洪体似筛糠连连叩首,“我是狗……是狗……”

    说到这儿曹操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副和蔼的嘴脸:“行了,这次老夫就不加罪了。只要你们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我自不会亏待你们。当了这半天的几案,我赏赏你,你去找刘岱要笔赏钱,也好拿回去气气赵达,叫他也加把劲儿!”曹操不但要用小人,还挑唆他们互相争斗,以免被他们串通蒙蔽——监视人这一套,是跟父亲曹嵩学来的。

    “谢主公,谢主公。”

    “去吧!”

    卢洪跪了半天,又磕头磕得头昏眼花,想站都站不起来了,真跟条狗一样,爬着就走了……

    城楼上只剩下曹操与董昭两个人了。董昭刚才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垂首侍立不敢再多言,曹操则目光炯炯凝望着城外,好半天才开口:“公仁,你是不是觉得我那道教令说得太轻了?”

    “不敢。”

    “其实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迈得太大,也不能迈小了。你的建议还是太早了,现在还需要有人说话。”曹操心里已有算计——他可以走上九五之尊,但绝不能孤独地走下去,必须要有一大群人出来唱赞歌,这也是要别人与他分谤,等天下一统的时候再行禁论之法。

    “诺。”董昭只是应了一声。这毕竟是阴谋诡计的东西,做下属的既不能反驳,也不能称颂,顺口搭音是最好的应对。

    “所以……”曹操转过身来,“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现在迈哪一步才不远不近。”

    董昭早就未雨绸缪,但还是装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憋了半天才道:“河北之地刚刚收复,天下久乱当复古制以正世风。若以在下之见……可恢复九州之制!”

    董昭说得似乎为天下苍生,实际暗藏玄机。改易九州意味着天下行政区域重新划分,十三州合并成九个,仅对冀州而言就增添了原本属于幽州、并州的领地,甚至连原属三河的河东郡都归进去了。曹操现在有冀州牧的兼职,又有假节之权,凡冀州统领下的郡县他可以不经朝廷请示自行施政。也就是说冀州几乎等于曹操的独立王国,如果恢复古制把冀州扩大,再加上一个原本就在其掌握的兖州……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很隐晦,九州之制汉家天下并未推行过,只有篡汉立新的王莽曾经搞过。现在把这个提出来,岂不是一个改朝换代的信号?曹操刚才说想叫人说话,这个制度变革不啻指鹿为马,此议一出赞成者、反对者各自表态,也就泾渭分明了。

    曹操脸上仅是木然,连董昭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隔了好久才淡然道:“摸着石头过河……你就试试吧。”

    “诺。”董昭明白了,“你就试试吧”就是默许自己上表朝廷提出改易的建议,曹操自己不直接参与。董昭似有为难,咕哝着:“在下只怕……怕……”

    “怕荀令君反驳你?”曹操把话挑明——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怕?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乃是他与荀彧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共同营造的结果。而荀彧是什么样的人,曹操能不清楚吗?天下大义是辩不过的,只有凭这些年的相濡以沫、这些年共同创业的默契和感情去感化他……

    董昭把头压得很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明白凭实力根本斗不过荀彧,无论幕府还是朝堂甚至军队,找不出一个跟荀彧没关系的人。惹怒了荀文若,人家骂你一句谄媚小人,其他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这样吧。”曹操提出个想法,“你不要上表,先写封信给令君,私下里说说,等火候差不多再公开建言。”

    “诺。”董昭虽然答应,但心里还是不甚释然。

    “放心吧,你与令君都是我股肱之人,即便小有争执,老夫也不会有偏有向的……”

    “报!”刘岱、许褚等人跑上城来,“主公!有人为袁谭收尸!”

    “哦?!”曹操一愣,“老夫已传令,替袁氏收尸者死!倒要去瞧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回头看看董昭,“大抵就是这样,你看着办吧。两道教令少时把它发出去……”

    刘岱、许褚带路,也不下城了,索性从西城楼直接绕到南面。走着路曹操还不忘交代刘岱:“你明天与丕儿、真儿、卞秉回许都一趟。”

    “主公有何吩咐?”

    “把老夫所有家眷接到邺城去。”

    “搬家?”刘岱很意外,“住到哪里?”

    曹操咯咯笑道:“我已命邓展他们去邺城,逐刘氏一家出府了。”

    刘岱身为司空长史是绝少提意见的,但今日却觉曹操出尔反尔有些过了:“此举恐怕不妥吧?将袁氏遗孀扫地出门,会不会招致非议?”

    “哼!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已不是老夫哭祭袁绍的时候了,袁谭死,袁尚逃,两道教令发下去,那些河北旧僚谁还敢对老夫说三道四?”曹操也不看刘岱,双眼只瞅着脚下的路,“老夫兼任冀州牧,内眷随官合情合理。把刘氏一家轰出邺城府邸,钱财可以还给她们,府邸得给我留下,那是本官的州牧府!”说话间已到了南门城楼,许攸、楼圭、陈矫、仲长统等早到了,正对着城下指指点点。

    放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有好几十具尸体曝天——那是袁谭与郭图全家,连那个象征性当过曹操儿媳的小姑娘都在其中。就在袁谭的尸首前,有个身材瘦削破衣烂衫之人正被士兵绳捆索绑。曹操放开嗓门嚷道:“老夫有令,袁谭叛国叛家不忠不孝,有收尸者与其同罪,你是何人?敢以身试法!”

    那人被士兵压着跪倒在城下:“青州别驾王修。”

    “王修?王叔治?”城上的人交头接耳。

    曹操也没料到这个人自投罗网:“你虽是袁氏之臣,痛改前非尚可宽恕,但是为袁谭收尸乃不赦之罪!”

    王修抽泣道:“在下受袁氏厚恩,又曾在袁谭手下为官,若得收敛谭尸然后就戮,死无所恨也!”

    仲长统最是心善,凑到曹操耳边低声道:“不忘故主乃义士所为!主公就饶了他吧。”其实岂用他多说?王修在青州名震一方,又曾担任别驾,得此人如得半个青州的民心啊。

    “就依公理之言。”曹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冲着城下吩咐,“王叔治!若按朝廷之律本当将你处死,老夫念你忠义法外开恩,准你收敛袁谭尸骨!”他以前从来都是把朝廷顶在头上,现在索性自己站出来收买人心了。

    “谢明公……”王修纳头便拜。

    “你叫老夫什么?”曹操摆了摆手,“叫得不对不准松绑!”

    “谢使君……”

    曹操还是不理睬,木然盯着他。

    王修清瘦的身子颤抖了几下,思虑半晌无可奈何,只得一个头磕在地上,颤巍巍道:“谢主公……”

    “松绑吧!”曹操笑了,“你既叫我主公,就算是幕府掾属了,三日后营中听差。”他既要干大事,必要将天下之才竭泽而渔。

    见眼前的事处理完了,陈矫挤到曹操身边:“主公方才哪里去了?军师刚才急着找您。”

    曹操笑道:“我帮你辟谣出气去了。”指的是教令的事。

    “嗯?”陈矫不明就里。

    曹操也不多解释:“军师何事寻我?”

    陈矫一五一十道:“焦触假幽州刺史之职,召集阖州官员歃血为盟,宣示归顺主公。但境内匪人赵犊、霍奴趁乱造反,还勾结了乌丸人,据说袁尚、袁熙也参与其中,正在集结队伍打算杀回幽州。鲜于辅虽与护乌丸校尉阎柔联手,恐内外交困不能退敌,请您派兵支援。”

    “连乌丸人都被他兄弟勾来了。也罢,老夫一并收拾!”

    “还有,”陈矫又道,“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辽东太守公孙度身染急病,已于三个月前暴亡。”距离遥远通讯不便,三月前的消息到今天才知道。

    “哦?死的好啊!”公孙度野心勃勃而又勇武善战,甚至扣押了朝廷派遣的乐浪太守凉茂,也是曹操潜在的敌人,“谁人继承他统领辽东?”

    “公孙度并无嫡子,庶长子公孙康继位。”陈矫撇了撇,“据说这个公孙康比他老子还狂妄,非但没释放凉茂,还自称‘辽东王’,把您赐予的永宁侯印绶擅自转给了弟弟公孙恭。这对兄弟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嘛!”

    “不忙,咱们一个一个对付。”曹操倒是沉得住气,“代我传令,全军将士休憩准备,三日后北上救援幽州,先打退乌丸再说。”

    陈矫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用全军前往吧?”

    “没错,就是全军出击。”

    陈矫满脸忧色:“大军北上远离中原,若并州高幹反了……”

    “他不反怎么去打?我要的就是他反!”曹操此刻的笑容颇为狰狞,“四海之内不可留一患!调荀衍为监军校尉,权领冀州军政事务;分乐进、李典两部偷偷回转冀州防备高幹,略有造反迹象马上出击。”他畅快淋漓地传完令,忽觉有些冷清,今天既没人与他共论战术,也无歌功颂德之声,“军师和奉孝呢?”

    仲长统回禀:“奉孝胸闷气短告假休息呢!可能是看了郭图的尸体,心有不忍了。他不在,军师也不好离开中军大营。”

    “唉……”曹操摇头苦笑,“当初问他赦不赦郭公则,他一口咬定不用管,现在杀了又不忍心,就看在奉孝的面子上把郭图的尸首也安葬了吧。”

    其实这也是朝令夕改,明明说不准收敛,最后袁谭、郭图的尸首也都入土为安。可曹操不自觉,别人明白又敢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