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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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尝冬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前方蔚鸿之终于轻松的背影和床边的一家三口, 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同样身为局外人的张嘉郡挪到他身边, 他扭头看了眼因为熬了一夜精神状况稍许欠佳的张嘉郡, 喊道:“张姐。”

    “小孟吃桃。”张嘉郡将刚剥好的桃子塞进孟尝冬手里, 问,“你怎么也来了?”

    孟尝冬:……………………

    感觉有一、、被冒犯到了。

    他扯了下唇角,张嘴咬了口桃子,清甜的汁水炸开, 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酸味, 回道:“跟蔚宏一起去办了些事情。”

    这时候床上的女人给雀宁说了声什么, 孟尝冬没听见, 但雀宁接着回头望向蔚鸿之,泛着泪光的眼中所包含的汹涌情绪孟尝冬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惊喜感激和爱意交织成为最浓烈的感情,真挚到让人呼吸一滞。

    孟尝冬沉默地吃着那颗张嘉郡给的桃,突然觉得, 这样就挺好的了。

    汁水顺着手指流到手腕上, 他问要了张纸巾擦去, 张嘉郡扯了扯他袖口, 悄声道:“走吧, 我们别待在这里了。”

    孟尝冬和张嘉郡一起到了门外,将病房留给雀宁一家和蔚鸿之,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声音, 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不,不是想家,那个家中唯一值得他留恋的,就只有他妈妈一个人。

    那个竭尽全力将他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女人,用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纵然他因此萌生出“要将想保护的人牢牢监视在掌心”的错误想法,却也根本没有理由责怪她。

    他自己不负责任的跑掉,逃了出来,却把妈妈留在那个恶心的家里,她肯定会特别难过吧。

    孟尝冬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左手绷带,他闷闷地抿紧唇,抬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气。

    “怎么了?”张嘉郡问道。

    孟尝冬没有隐瞒:“我有点想我妈了。”

    “那就回去看看她呀。”相当自然简单的一句回答,张嘉郡笑道,“你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啧,什么眼神,可不是蔚总告诉我的,这么明显谁会看不出来啊。”

    这时候蔚鸿之从病房中走出,见孟尝冬和张嘉郡贴着墙“罚站”,忍俊不禁:“干嘛呢?”

    “没事,你弄完了?”孟尝冬赶忙收敛起伤感的表情,他才不想在这人面前表现得很脆弱。

    “差不多了,之后再等警方消息去做笔录就可以,估计你也要被叫过去。”

    孟尝冬点头:“没问题。”

    “那现在就先回去吧,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蔚鸿之用力在孟尝冬肩头按了下,郑重道,“谢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是为了雀宁哥哥。”孟尝冬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嫌弃地将蔚鸿之的手拍开,他默默承受着肩膀上的重量,释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真的,这样就挺好的。

    蔚鸿之把他们两个送到楼下,叫了出租车,他还要陪着雀宁,不能现在就走。

    重新回到住院部,蔚鸿之没有进去,住院区走廊上也不设有椅子,他在墙边站着,摸出手机打开游戏消磨时间,他上一次上线还是雀宁出事前。

    过了十几分钟,雀宁端着水杯出来,被蔚鸿之吓了一跳,缓过来后,眼中浮上笑意:“怎么在这里?”

    “我一个外人,不好打扰你们。”蔚鸿之探头往病房里看了眼,王淑梅正望着雀宁背影,雀羽重新开始做作业,“学校那边我之前帮小羽请过假了。”

    “她给我说了,今天下午就让她去学校。我去接点水,然后回家里拿住院用的东西,你帮我一起吧。”

    “行。”蔚鸿之收了手机,走廊上除他们外再无别人,护士站里的护士也在低头写处理事务,趁没人注意,低头飞快地在雀宁唇上啄了一下,惊得雀宁缩了下脖子,赶忙四处看看,发觉无人放心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勾住蔚鸿之手指,晃了晃。

    蔚鸿之开车和雀宁一起回到他家,他拎着要带过去的水壶站在客厅里,看雀宁从柜子里翻找医保卡和其他证件。

    “找到了吗?”

    “还没,应该就在这里的啊。”雀宁呼出口气,找得额头上都渗出一层汗珠,见一时半会儿弄不完,蔚鸿之放下壶,去看窗台间的盆栽。

    泥土被晒得干燥,他拿过旁边的水壶,挨个浇过去,兀地高中时候教室里也有好几盆花,被他们学生想起来就浇一次水,差点涝死。

    “找到了。”雀宁的声音从主卧里传来,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关上抽屉,将证件和王淑梅平时吃的药一起装进包里,“毛巾脸盆暖壶牙刷拖鞋肥皂驱蚊水证件……应该没什么要带的吧。”

    “这些够了,要是缺什么再买就行。”蔚鸿之一手拎起两只空水壶,另一只手抱着脸盆,“你要陪床吗?还是说请护工?”

    “当然是我陪,反正最近也没别的事。”雀宁眨眨眼,笑道,“反正不能你生病了我陪你,我妈生病我不陪她吧。”

    “还好阿姨现在问题不大,也不算累人,不然你一个人绝对抗不下来。”蔚鸿之还记得当年他外祖母癌症晚期生活无法自理时,他妈妈姊妹三个轮流照顾,有时候他父亲和姨父也会帮忙陪床,这么多孩子照顾一个老人,仍然会累到心力交瘁。

    将东西送回医院,帮着雀宁收拾一番,蔚鸿之回了自家一趟,平时他出去的时候两只猫都有钟点工照顾,但他仍然有点放心不下,要亲自过去看看才行。

    刚进家门,一同来自蔚封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蔚鸿之扶着墙在门口换鞋,对睡眼朦胧着朝他小跑过来的双皮奶吹了声口哨,接通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蔚封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家啊,怎么了?”

    “我在警局的朋友说你前两天报了案,还跟着去了趟蒙城。”

    “啊,已经解决了。”蔚鸿之并不意外他问起这个,蔚封在各个圈层里都有相当固定的关系,这是他十几年来攒下的人脉,比任何资产都要有价值,蔚鸿之没必要跟蔚封隐瞒,因为只要蔚封想要打听,就一定有门路知道得一清二楚,“雀宁被救出来了,很安全,绑匪也被控制住,估计去做个笔录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之后再找个好律师,争取多判他几年。”

    “行,我知道了。”蔚封顿了顿,道,“我不会干涉你生活,但是蔚宏,以后别轻易让自己身处险境,之前北山县来一次,这又来一次,就算是为了别人,也先把自己看成最重要的,行吗?”

    蔚鸿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问道:“哥,如果嫂子身陷险境,只有才你能救他,你还会给我说这样的话吗?”

    蔚封沉默了。

    片刻后,他道:“我明白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挂断电话,蔚鸿之长舒口气,他摸摸双皮奶脑袋,任凭它蹭来蹭去,问道:“想我了吗?”

    烧仙草一如既往地不知踪迹,蔚鸿之上楼,终于可以换下这身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他没再赶去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公司处理这两天临时放下的事情,召开被推迟的例行会议,蔚鸿之给孟尝冬转了五万块作为一部分的辛苦费——如果不是孟尝冬帮忙,单靠他和警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将雀宁救出。

    孟尝冬却拒绝了转账。

    【救雀宁哥哥是我自愿的,你不用给我钱,就算你没有找我,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一定会去帮忙的。】

    之后像是觉得不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再说了,区区五万块,我写个程序就能赚到了,不在乎。】

    蔚鸿之失笑,他回了个好,放下手机,专心去做手头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三点,他们被叫去做笔录,蔚鸿之去医院接到雀宁,驱车前往警局,雀宁坐在副驾驶上,精神不错。王淑梅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陪床也不累,甚至还不比当初照顾蔚鸿之时更耗费心力,他双手放在腿上,直视前方,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鸿哥,如果给警方提供假的控诉,会有什么后果?”

    “嗯?”蔚鸿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得有点懵,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邵辰风多做几年的牢。”雀宁轻声道,“虽然法律会帮我惩罚他,但我有时候会觉得……法律说到底只是及格线而已。”

    “他这个十年起步吧,估计会先被送到戒毒所,之后如果在监狱里表现好也许可以减刑。”从道德和理性层面来说,蔚鸿之绝对不建议雀宁这样的,假控诉万一被发现了,可能会被拘留或追究刑事责任,但他又怎能不明白雀宁现在的心情,邵辰风虽然将雀宁绑架并囚禁,但他完全没有对雀宁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者说还没来得及造成就被抓住了,这一点在量刑的时候也务必会被考虑到,如果判的不够重,雀宁估计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这个坎。

    假如邵辰风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多次减刑,五六年就被放出来,那雀宁会如何做想?

    “具体法律的我也不太懂,不过伪证肯定是违法的,放在往常我肯定会拦住你。”

    蔚鸿之顿了顿,道,“不过今天,我愿意破例放任一次,装作我们刚才的谈话都不存在。”

    雀宁一怔,他早就想过以蔚鸿之的性格肯定会劝他不要,事实上在这个主意提出来之前,他也在为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阴暗难过,从前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个善良的好人,也在努力,可现在他发现,很多时候做好人,只会被伤害,就像妈妈曾经跟他谈起领导贪污时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欺负的最惨的永远都是老实人,投机倒把的人反倒能够赚的盆满钵满。

    他现在还想做个好人吗?

    “对不起。”雀宁握紧拳头,喉咙里哽的发痛。

    “干嘛对不起,刚才你有说什么吗?”蔚鸿之装作完全忘记了两分钟前的谈话,拍了拍他的腿,“等做完笔录我再送你回医院,阿姨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不管路上再怎么思想斗争,在真正坐在两位警察面前,开始做笔录时,雀宁反倒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和邵辰风认识的开端,以及怀疑在兼职时邵辰风就对他下药,未经过他同意就绘制裸画的过程,以及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被跟踪,因为害怕带上了装有定位的耳钉,又是怎么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被骗到医院附近的。

    他思路和口齿都相当清晰,对警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做出回答,当谈到自己从密室中苏醒,发现浑身□□时,他顿了顿,深吸口气,道:“抱歉,我可能要缓一缓。”

    警察相当通情达理,重新倒了杯水给他,雀宁礼貌谢过,他含了口温水在嘴里,润湿说到干燥的口腔,过了一会儿才咽下去,重新开始描述。

    他说起邵辰风的那些话,说起自己将定位器之一吞下肚,说起帷幕被揭开的画像和邵辰风胳膊上的针孔。

    在最后,雀宁双手放在桌上,垂下眼,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有一点点嘶哑,提出了最后的控诉:

    “他除了自己吸毒外,还曾劝说我,试图让我也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