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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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家去过了, 虽然当年之事还没个定论,盛景意回去时也已经收拾好心情。

    她抱着书去她与穆钧一起读书的院子, 见穆钧已经坐在那看起了书,便悄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老师要她看的新书。

    那么大一个人走进来,穆钧当然不会没注意到。

    盛景意读书一直很积极, 自从谢谨行把他们安排在这边读书, 每日一早盛景意便会过来, 鲜少今天这种姗姗来迟的情况。

    穆钧忍不住抬眼看去, 却见盛景意眼角微红,竟像是哭过一场。

    穆钧昨天还有点小小的不开心,这会儿看到那泛红的眼角后却顿住了。

    盛景意这人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干, 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只是短暂地吃惊了一下,随后便冷静地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

    这样一个人很容易让人忘了她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

    穆钧拿着书的手收了收,认真地往后看了几页,随后便起身走到盛景意旁边坐下,与盛景意讨论看书过程中遇到的疑问。

    西岩先生年纪不算小了, 他们不好事事都拿去烦扰他, 所以有什么疑问都是先相互讨论过后再去请教。

    今天穆钧读的是《陆宣公翰苑集》, 这陆宣公名为陆贽,字敬舆。

    陆贽的奏对文章为人称颂,大多是在剖析当时的朝政问题,曾针对赋税、治军、治民、选才等等方向进行深入讨论。当初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时引用他观点的地方就高达三四十处, 足见他对陆贽极为推崇。

    这种书盛景意以前自然是没看过的,不过前两天她已经读了一遍。

    陆贽的时代在安史之乱后头,朝廷动荡,民不聊生,由于动乱的原因,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那个时期的情况和现在有些相似,许多观点都很有参考价值,能帮助他们理解目前的局势。

    穆钧读书有问题,盛景意立刻打起精神和他一起探讨。

    这些复杂得不得了的治国之术对她来说是没地方用的“屠龙术”,对穆钧来说却是必备技能,她得帮她哥督促穆钧好好学才行!

    穆钧本来还在意她眼角那微微的红,讨论着讨论着便把这事给忘了,专心致意地与盛景意探讨起学业问题来。

    立夏来换茶时见他们凑一起你来我往地讨论,不时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好更直观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心情很复杂。

    今天她也充当书童跟着去了李家,她们姑娘在走廊里掉眼泪的事可真是吓了她一跳。她们姑娘做什么事都信心满满的,什么时候掉过半颗泪珠子?

    虽然她们公子已经安慰过姑娘,立夏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话本她看了不少,可都是当乐子看的,有些事真发生在身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想到这穆钧竟还有点用处。

    立夏在心里暗暗感慨完,给盛景意准备点心时难得地多备了穆钧那份。

    穆钧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从小敏锐得很,当然看得出立夏不太喜欢他。

    穆钧把前后一联系,便知晓盛景意早上出去一趟确实遇上了什么事,当时立夏应该也在场。他拿起点心咬了一口,只觉口感清爽,还带着点清茶的淡香,他们前段时间在外面吃吃喝喝那么多回,却是没尝过这种点心,应当是厨房那边新琢磨出来的。

    吃完一块点心,穆钧再看了眼盛景意。

    见她眼角那点微红已经散去,整个人沉浸在新取来的书中,穆钧便也不再跑神,专心致意地看起书来。

    下午盛景意又出去了一趟,去畅清园那边看看厨子的培训进度。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挑选出几种适合当招牌菜的菜品,接下来只需要做好五家店的品控、保证口味一致就好,这事儿还是得盛景意来做把关,免得出什么差错砸了新店还没立起来的口碑。

    尝完新菜品,盛景意又去见了唐氏等人,请她们尝尝新鲜出炉的烤鸭。

    唐氏她们与盛景意已经很相熟,也不见外,围坐在一起尝起了即将要对外供应的新菜。

    盛景意见到唐氏,便又想起陆观写的那首《钗头凤》来。

    见唐氏神色怡然,气色甚至比过去要好上许多,便知道那首《钗头凤》没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兴许是人一旦有了精神上的寄托,也就不会整日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之中。

    盛景意了却了心里那点惦念,又从畅清园溜达回家。她刚进门,便听人说谢谨行那边有客人,是城东李家的李公子,让她回来后过去一趟。

    盛景意心头一跳,转道去了谢谨行所在的院子。

    文化人都喜欢在凉亭里待客,谢谨行也不例外,盛景意一踏入院子便见谢谨行两人坐在亭中说话。

    盛景意跑了过去,自发地在谢谨行身边坐下。

    谢谨行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笑着说道:“不急,人又不会跑。”

    谢谨行没怎么和盛景意这个年纪的人打过交道,不过盛景意瞧着和徐昭明那群小纨绔的性情差不多,能用跑的绝不用走的,性子急得不得了。

    看他们每天热热闹闹的倒也挺有趣。

    盛景意坐下后确实不急了,接过谢谨行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李弘。

    刚才李弘与谢谨行许是已经聊了挺久,此时李弘看她的目光与上次不太一样,盛景意总觉得里头多了几分……慈爱?

    李弘年纪也不大,这种眼神让盛景意怪不习惯的,要是李弘张嘴来一句“你可以喊我三爹”,她是不是该原地翻脸?

    好在李弘只与盛景意对视一眼,便知趣地挪开了视线。他开口说道:“过去是我想岔了。”

    他只觉得这样对她好,却从没问过她是不是要这样的“好”,说到底还是他太懦弱,根本不敢去争取。

    事实上他当初要是能勇敢一点,是不是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他对父母来说,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儿子,要是想娶她的人是他,父母虽也会觉得面上无光,但反应绝不会那么激烈。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李弘鼓起勇气说道,“你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见我,怎么见都可以。”他去找她可以,约个地方见面也可以,只要能见她一面,怎么见都可以。

    盛景意见李弘目光坚定,点头说道:“我试试看。”她本就是想先确定李弘的心意才去试探柳三娘的想法,现在李弘这边已经有了决心,她当然愿意帮他传个话。

    李弘听盛景意应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起身拜别谢谨行兄妹俩。他走了两步,只觉脚没踩在地面上,反倒像走在云端,每一步都那么不真实。

    直至离开凉亭一段路,他的一颗心才冷静下来,加快脚步往回走。

    她那样聪慧一个人,会不会对他的一事无成感到失望?她会不会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太老了,和她并不相配?女子择偶,应当都喜欢长得俊的或者才干超群的,他两样都不占,她还会喜欢他吗?

    如果,如果她还喜欢他的话……不管未来要面对什么艰难险阻,他都不在意;不管她想做什么事,他都陪她去做。

    盛景意目送李弘离开,只觉情之一字着实太奇妙了,那么轻易就让人哭让人笑、让人伤心让人欢喜。

    盛景意对谢谨行说道:“我这就回千金楼一趟。”

    谢谨行知道她心急,也不拦着,点头说道:“去吧。”

    盛景意带着立夏跑了,两个人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穆钧下午在练习骑射,回去的路上正好扫见盛景意出门的背影,他原想让穆大郎去看看盛景意主仆俩要去哪,又想起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现在穆大郎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也不该贸然查探别人的去向。

    穆钧老老实实回自己院子冲澡去。

    大夏天的,练骑射总是会热出一身汗来!

    另一边,盛景意已经出了门,直奔秦淮河畔而去。

    傍晚时分的秦淮河畔笼罩在薄薄的暮色之中,连楼宇都带上了几分绮丽色彩。

    盛景意现在已经算是千金楼“常客”,不伙同徐昭明他们一起过来,也不会有人侧目以对,顶多只是觉得她戴个口罩有点稀奇。

    好在随着口罩推行开去,金陵城里时不时会出现几个戴口罩的人,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把口罩做得花里胡哨,她这样的打扮也不算太特立独行了!

    正好碰上饭点,盛娘三人见她来了,便领她到三楼用饭。有新来的杂役好奇地多看了径直被领上楼的盛景意几眼,原来那批杂役就统一口径地给他们科普,说那是千金楼的小东家。

    小东家和小当家仅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小当家说话只在楼里勉强算数,东家的话,哪怕前面加个“小”字,也是能决定许多事的。

    听其他人这么说,新来的都不敢多问了,毕竟薪酬这么高还能免费学新手艺的活儿上哪都不好找,可别得罪了东家被赶走了!

    盛景意下午跑来跑去也饿了,没急着说事儿,而是先陪着她三个娘用了顿饭。

    盛娘三人知道盛景意肯定是有事要和她们说,等吃饱喝足之后盛娘便开口询问她怎么会回来。

    盛景意拉着柳三娘的手说道:“我想单独和三娘说说话。”

    盛娘与杨二娘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讶异,却也没拦着,由着盛景意与柳三娘回房说悄悄话。

    柳三娘也有些疑惑,但她一向沉得住气,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把当年的事藏那么久,连盛娘她们都不知晓。

    两个人在房中坐定,盛景意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娘,李公子想见你。”

    柳三娘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与盛景意对视。

    盛景意从柳三娘的反应中已经知晓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她对李弘也是有情意在的。

    盛景意说道:“他说,他来见你也行,约个地方见面也行,只要你愿意见他,怎么见都可以。”

    柳三娘唇轻轻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意儿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通过小意儿来传话?

    她有太多话想问,对上盛景意认真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盛景意问道:“三娘,你想见他吗?”

    她想啊。

    柳三娘在心里应了一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下意识的拒绝:“他应该娶妻了吧?这么多年了,他孩子应该已经不小了,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她虽是沦落教坊,却也是书香门第中长大的,她不愿意给人当妾或者给人当什么“红颜知己”,过去的事她心里有遗憾、有伤怀,但绝不愿意把自己的圆满建立在伤害另一个女人的基础上。

    这些年她从不探听与他有关的消息,只常年吃斋念佛,乞求老天让他平安喜乐、和顺一生。

    “他没有。”盛景意说道,“他没有娶妻。”

    柳三娘呆住了,怔怔地看向盛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