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明宫妖冶,美人图 > 82轻解芳心(2更1一万一千字)

82轻解芳心(2更1一万一千字)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就在此时,天际忽然掠过一声尖利唿哨,清亮高亢。

    仿佛乐器,却辨不出种类;亦不似鸟啼。

    所有人都被这奇怪声响惊动,顺着来势仰头望天。可是今夜月暗星隐,随着夜风又飘过大片黑云,将所剩的光芒全都掩去——却冷不防听见大片扑簌簌飞速袭来的诡异之声!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片扑簌簌之声已经近到了身边!

    藏花和手下凭借经验判断,当是飞鸟蝙蝠之类,便急忙举起披风遮住头脸,单手挥刀相击俨。

    可是冯谷却惨了,他一来是醉,反应便慢;而来双手都卡着兰芽的脖颈,分不出来自保。

    那些黑色的羽翅便尖利嘶叫着扑上来,密密麻麻围住冯谷头脸,不管不顾地咬啮下去稔!

    冯谷惊声尖叫,却根本看不清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更来不及自救。

    不过须臾,冯谷便手一松,整个人萎顿倒地。

    兰芽也是惊骇,瞪大眼睛面对那些密密麻麻悬在眼前的黑色飞羽。

    看不清它们是什么,却能看见它们于黑色羽毛之间贼亮的小眼睛,以及光芒一闪即逝的尖利牙齿!

    难道今晚刚侥幸逃过冯谷的魔掌,便逃不脱这些带毛的小畜生了么?

    事已至此,她反倒不怕了,弯腰猛地扯下冯谷身上一片衣裳挥舞着,另只手便捡起刀来,准备与那些小畜生拼了!

    却忽地,天空再次飘来那种奇异的尖刺之声。黑毛的小畜生们仿佛有些不甘心,却又不敢不听,便再盘旋了一时,呼啦啦全都调头飞去。

    来如疾风,去似闪电,聚集于天际仿佛只是一片遮住星月的乌云。

    随着夜风倏来,云开月明,那些小畜生也都飞得无影无踪。

    方才一切,诡异得都不像真的。

    兰芽依旧持刀乱挥,良久才知道,没事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抬眼只望那凄冷月色下血红衣衫的藏花——她发誓,今晚既没能杀了冯谷,来日她却必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妖精!.

    藏花看都没看兰芽,只走过来查看冯谷情形。

    冯谷早已死了,双眼大瞪,极为惊恐。面上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咬孔。

    藏花轻哼了声:“倒免得我动手了。”说罢这才目光一掠兰芽:“今晚的事既已了结,那就回去吧。”

    兰芽抬头望向黑白两色的夜空,只想知道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救她。

    若真救她,那人又会是谁?还有,为何救她?.

    藏花自顾带人回走,兰芽走上几步,却又忽地停下。

    回眸去望冯谷。

    藏花察觉到,便冷然瞥来:“这是最好的死法,仇夜雨必定什么都查不出来。还看什么,走吧!”

    兰芽还是坚定走回去,垫着冯谷自己的衣裳,抓起他的左手腕。

    死人的手已然冰凉,又沉重。兰芽忍着恐惧和恶心,扳着他的指头,蘸了他的血,在地上写下一个字。

    藏花眯眼走过来,低声呵斥:“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待得看清地面上的字,方特特偏首盯了兰芽一眼。

    是个“雨”,却还没写完,只写了外头的轮廓,没来得及点上里面的四个点。

    兰芽起身,小心将自己的脚印以布服扫去:“既然死了,便别白死,总要派上些用场。”

    此时此刻,饶是冷血如藏花,也不由得胆寒。

    他便皱眉:“那今晚的事,若大人问起……”

    兰芽抬眸:“二爷刚既然说到虎子根底,便不如都告诉了我吧。”

    “你要挟我?”藏花眸色一冷。

    兰芽目光闪都没闪:“二爷说吧。”

    藏花只能咬牙,“前任辽东总兵袁国忠之子,袁星野!”

    怪不得,怪不得……

    兰芽闪着泪光,欣慰地笑了。

    星野……

    虎子真是有个好名字,比他的小名真是好听了太多。不过她还是喜欢叫他虎子,虎子是她心底,最温暖的名字.

    兰芽一路强撑平静,可是回到听兰轩,还是按着盆子吐了出来。

    冯谷虽然不是她亲手杀死,却是死在她眼前。更何况他死状甚怖。

    吐完了,她自己蹑手蹑脚地收拾。夜已深了,她不想惊动双宝和三阳。

    院子里小小青石井口,映着一颗白白的月亮。她小心汲水盥洗,却冷不防在那摇曳不止的水面里,看见一张脸的倒影!

    那样白的脸,森如夜魔。

    颀长身影立在飞翘的屋脊之上,背倚夜空,白月与他的白脸左右生辉!

    她手里的桶子便吓掉了,跌回井里,将水面击碎,哗啦一声,人面与月影就都看不见了。

    兰芽可真羡慕那水面,水面可以当做不见,可是她总得面对。

    她便抿抿鬓角,转身施礼:“大人。”

    今晚他只裹了一件阔大道袍,纯黑。发上一枚翡翠簪,绿得妖异。

    见她施礼,只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阔大的袍子一兜,转身抬步便走了。

    兰芽倒怔了,猜不透他的意思.

    司夜染出了听兰轩,独自一人裹着纯黑的披风,行走在如墨一般的夜色里。

    息风悄然跟上来。

    “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利。求大人责罚!”

    息风带人回来,刚进宫门就被司夜染叫去。司夜染只笑笑问,“事情办完了?”

    息风不敢隐瞒,便将中途遇见了藏花,藏花主动将杀人的差事揽过去的事情说了。

    司夜染便没说话,只一甩袖子,示意息风退下。

    息风出了观鱼台就知道糟了.

    司夜染清冷一笑,听不出喜怒:“罚你什么?你本无错。”

    息风越加惶恐:“属下有错!大人是将差事交给属下,属下却没有亲自完成。求大人责罚,求大人成全!”

    长街暗夜,暗影里只有他们两人。息风便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司夜染却脚步未停,只说:“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藏花,不必跟来。”.

    司夜染走了大半晌,兰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坐在灯下更无睡意。

    双宝突然有点冒冒失失地奔进来。

    瞧他样子倒不像是从睡梦里起身的,反倒更像是从外头才回来的。

    兰芽这才明白方才双宝是不在,否则司夜染来,他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兰芽便笑骂:“趁着我方才不在,你跑哪儿野去了?”

    双宝便扑扑通通跑过来,也忘了礼节,伸手就将一个物件儿塞兰芽手心里。

    双宝这孩子一向稳妥,虽然刚十岁,却从来不毛毛愣愣的。可是今晚奇了,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兰芽揣着狐疑,垂首看掌心。

    便欢喜地叫出来:“我有腰牌了?”

    掌心托着的是约有三寸长,二寸宽的一块玉牌。玉质莹润淡雅,上头以疏淡刀工雕刻出兰花图样。

    上下有灵济宫、兰等字样。

    有了腰牌,就意味着在这灵济宫里有了正式的身份。甚至意味着将可以走出灵济宫去……也意味着,司夜染是正式接纳她了!

    兰芽喜不自胜,笑道:“你个小鸡贼,原来这么晚才回来,是给我守着这个物件儿去啦!算你有心,当赏!”

    玉牌虽形制简单,看似雕刻的纹样也不过那么两片兰叶,但是兰芽却看得出那刀工的精湛。细细寡寡的兰叶,每一根都倾注了感情,每一根都是有筋骨的。这样的雕工,也亏得双宝盯着,才能这么快雕成。

    兰芽又随手划拉划拉自己的东西——玉锁片儿已是给了双寿,她再没什么体己的物件儿了。幸好上回打秋风的二百两银子还剩下一百多两,她便抓了个元宝塞双宝手里去。

    双宝却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劲儿地说:“公子这不行!上回挨打,大人不过送了二十两到我家去;公子一给就是五十两,这,这……”

    兰芽一挑眉:“上回挨——我的打,他送钱去了?咳,不过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谁说我就不准送得比他多?再说我上回偷了你腰牌,害你又受连累挨了打,这一锭就算两回一起算了!”

    双宝这才乐了:“这回公子自己有了腰牌,就再不用偷奴婢的腰牌了。”

    兰芽掂量着手里的重量,忍不住问:“你说,我这腰牌好使么?我真能这么凭着它大摇大摆走出去,你家大人的爪牙真的就不会拦着我?”

    双宝盯了她一眼,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向兰芽:“公子,将奴婢腰牌先还给奴婢。”

    兰芽一吐舌头。双宝的腰牌她“借”来之后便再没还过,一直在她腰上挂着呢。便解下来还给他。

    双宝将两块腰牌并排放在掌心,托着给兰芽看:“公子请上眼。这俩腰牌一样儿么?公子明白了吧?”

    是不一样。双宝的是木牌,她的是玉牌。

    可是不同材质又能说明什么?玉牌更值钱一点?

    可是还没等兰芽想明白,双宝已经将玉牌放回她手心,然后一扭身就想溜了。兰芽一把扯住他后脖领子:“你先不忙着走。你先给我说明白——我明白什么了?”

    双宝又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公子的玉牌自然要高于奴婢的木牌去。灵济宫中另外还持有玉牌的人是息风将军、花二爷等几位……凡是玉牌便进出自由,没人敢拦的。”

    兰芽也真是吓了一跳。

    她便又绕着弯子问:“这玉牌能出宫……那在这宫里边儿呢?我也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么?”

    双宝想了想:“除了观鱼台和半月溪,便都是哪里都去得的。”

    双宝终于得脱,转身吐了吐舌头,赶紧撒腿就跑。

    兰芽自己捧着腰牌,转头盯着窗外夜色——真那么好用么?她倒要试试!.

    兰芽这边由最初的后怕呕吐,到因为一块腰牌而重又欢喜起来;藏花那边却越发沉重、黯然。

    藏花回到房间,脑海里反复浮荡的都是兰芽在冯谷死亡前后的反应。

    她的恐惧让他开心;可是她恐惧之后随即便呈现出的冷静和急智,却让他越发介怀。

    正在此时,房间中忽地一冷。藏花警觉回首,却见一袭黑袍的司夜染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背后。

    藏花慌忙起身,强撑欢喜,奔上去要替司夜染解开披风,“大人今晚怎来了?哎,怎不让初礼提前告我一声儿,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司夜染眸色无波,“你这样已很好。”

    藏花身上穿着的还是方才出宫的血红衣裳,上头难免粘了羽毛,染了血腥……哪里敢称好?藏花便扑通跪下:“大人可是心里不痛快了?”

    司夜染居高临下:“我怎会不痛快?”

    藏花垂下头去:“……是因为冯谷之事,小的自作主张。”

    司夜染方扬声而笑:“你还知道!”

    藏花阖上眼帘:“大人,小的只是想为大人办事!冯谷既然该死,毕竟不能让仇夜雨抓住我们的把柄才行。所以小的比息风更适合来办这件事!”

    “还敢狡辩?”

    司夜染蹲下,睨着藏花的眼睛,忽地放柔了声音:“那夜我曾与你说得那样明白,不要多心,更不要因为对她的嫉妒而影响了你自己的行事……我以为你必定都听进去了,记在心上。我那样地对你,可是你却这般对我!”

    “花,你对我阳奉阴违,嗯?”

    司夜染说完起身,面上凝霜:“你不是替我办事,你也不是为了让冯谷死得没有把柄——你依旧还是冲着岳兰芽去,你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嫁祸给她。”

    藏花浑身颤抖,压不住喉间哽咽。

    司夜染仿佛有些疲惫:“花,你到我身边来多少年了?我那年初初见你,还是在宁王府中……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藏花伏地泣下:“……大人,小的直到死都忘不了大人的恩典。”.

    初次见到司夜染,还是藏花十岁那年。他彼时是宁王府中的小内监,因天生柔婉,时时受其他内监欺辱。他不堪受辱,有次以一反抗五人,被打得半死,却没再受辱。半月后他刚能下地,便亲手用衣带勒死了那个为首之人。

    他们不叫他活,他便先送他们上路!

    杀了人,他被送到宁王世子面前受审,以为必死。却没想到小宁王竟然大笑拍他肩膀,说:“好,好,真够心狠手辣。”

    他没死,被送去卫营,从小被训练成杀手。少时的天真早已泯灭,嗜血与仇恨扭曲了他的心。

    宁王封国在大宁(内蒙赤峰宁城县),乃是面对北元的边关。那晚是他自己头一次出任务,奉命去刺杀微服混入大宁城中的鞑子。

    以他十岁瘦小,去杀一个膀大腰圆的鞑子,他知只能以灵巧,且要一击即中,否则死的就是他。

    那晚他缩在勾栏外墙角,等着前方的伙伴给出准确消息。

    边关夜色,总比京师多了一缕雄浑与苍凉。他勾着头,望街上檐角摇曳的那几盏昏黄破败的灯。情知自己今晚稍不小心,便也会跟这几盏飘摇不定的灯一样,噗一声就灭了碎了。

    就在此时他发现此时街上不止他一个小孩儿,另外还有一个。而且就在距离他不远处,正目光黑白分明地盯着他看。

    那小子头戴尖帽、身穿光板没毛破羊皮袍,手上还牵了头小灰驴。

    杀手是个见不得光的营生,他被那小子这样盯着,便觉得极不自在。便转身走掉,从勾栏院后面绕过去,到另外一个方向的墙角继续埋伏,心想这回可避过那小子了吧?

    可是没成想,他竟然拖着他那头小毛驴,简单地走了几步,就迈过那段最近的距离,到了他眼前来了!

    楼上同伴已经发出暗号,他白了那小子一眼,便急忙翻墙进去。整个身子都已翻过去了,脚脖子却被扯住。

    他骑在墙头回头一看,正是那小子!

    他用力一蹬,呲牙道:“放开。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那小子文文静静地在苍凉的灯影里抬首,近乎悲悯地望着他:“今晚没命的是你。”

    他咬牙笑道:“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发了狠,拔出腰间匕首,便向他那只手刺了下去。那小子这才松开。

    他顺势便翻进墙内去。

    顺着同伙的指示上楼,直奔那鞑子的房间去。可悄悄用匕首划开了门,便怔了。

    原本说好的,由同伙先上去踩点,确定那鞑子是搂着姑娘进了房,脱了衣裳远了兵器之后,他才好上去动手。可是房门一开,那鞑子非但刀箭都还在身上,而且房中并非他一个鞑子,另外还有两个草原模样的汉子!

    暗杀都是取巧,硬碰硬的功夫却不太擅长。更何况以他十岁身量,去跟三个草原汉子厮打!

    他是后来才知道,是他同伙出卖了他,那晚上就想让他死——他从前勒死的那个领头的内监,就是那个同伙的远亲。

    那晚他像只兔子,被三只老虎围攻。他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举刀自尽。

    却没想到关键时刻,房内的几盏灯竟齐刷刷一同熄灭。

    三个汉字在光线变换的一瞬间不适应,他却感受到一个人无声进来站在他身畔。低声对他说:“左边那个交给你,必须一招致命。右边两个我包了。”

    他都没能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在蜡烛袅袅的白烟里,看见那身影矫捷如猴,踏着桌子直接扑向那两人脖子,从其中一个的脖子转到另一人的脖子,便听得两声闷哼。他自己也不敢怠慢,以几乎相同的动作窜上左边那汉子的肩膀,将手里的弓弦狠狠缠上那人的脖颈……

    那晚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到后来几乎用弓弦生生将那人的脖子整个切断!

    是那小子冷冷按住他手腕,说:“够了,已死透了。赶紧脱身!”

    他便于那夜认识了大人。可是大人那时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大人甚至都没告诉他身份,只说是路见不平,碰巧看见他那同伙图谋不轨的模样。

    他是后来才知道,大人那时还只是皇上身边品级很低的小内监,到大宁来是为了替皇上探听宁王在本地是否安分。

    皇上和大人的怀疑都没错,宁王本不安分。

    后来的两年内,他成为宁王最为倚重的杀手,替宁王除掉了不少敌人。比如那些敢于在皇上面前打宁王小报告的地方官员……

    后来在大人集证之下,皇上撤掉宁王领防驻地的兵权,将宁王藩国内迁至南昌……朝廷追究宁王,又碍着宁王本为皇室血脉,于是便只归责为手下的教唆。宁王府一干手下全都因此落罪。

    他也难逃,一并被定了死罪,绑赴法场。

    那天,他实则已在法场,刽子手朝天向大片刀喷了一碗酒溅了他一身。他知道死亡已到眼前。却猛然听得“刀下留人”,仰头看去,众人一分,那个尖帽白靴的少年依旧骑着他毫不起眼的小毛驴,嘚嘚而来。

    大人亲自将他扶起,彼时十三岁的少年便昂然指斥监斩官,轻柔却森冷地说:“他的命,咱家自当亲向万岁保奏,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大人亲自将他扶上毛驴,昂然环望一众不忿的官员,淡然说:“人,咱家是非要带走不可。众位大人若不乐意,那就将咱家一并斩了吧!”

    小小年纪,竟震慑全场,全场不下千人,无人再敢阻拦。

    从此他就留在大人身边,陪着大人从小小内监一路走到御马监掌印太监高位,再到如今……他的命、他的荣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他便也自然将自己的一切也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大人。

    他以为,这会是一辈子.

    藏花的泣声在这夜色里格外哀婉动人,纵是石头怕也化了。

    可惜司夜染却只淡淡掠了掠眉:“你既记得从前事就好。你我初遇,便是因宁王事起。朝廷将宁王内迁至南昌,老宁王幸得寿终正寝。不过到了今代宁王,却又不安生了。”

    “花,你最了解宁王府。你便走一趟吧,去南昌,好好儿地替本官,替朝廷,看稳了宁王府。但凡又半点动静,都要飞报来知。”

    南昌!藏花心底咯噔一声。

    南昌与京师远隔千山万水,大人又分明没有说清楚究竟是要他去多久……他这若是一走,就要与大人远隔关山,更不知相逢何期了么?

    “大人!”藏花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小的宁愿大人杀了小的,也不愿这般离开大人!”

    “你说什么呢。”司夜染偏头而睨:“这是朝廷的差事,几时轮到你我说个不字?再说,你觉得这灵济宫上下,我还能找出另外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去宁王府的人么?”

    司夜染说完便转身,一甩披风抬步就走。

    “准备一下吧。两日后,我亲自替你饯行。”.

    这样浓黑的夜色,伴随纯黑的披风,裹住司夜染满身。

    他独自一人沿着长长的宫墙夹道,踽踽无声地走。

    藏花的哭声还在他耳边萦回,这些年来藏花替他杀过的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地浮现在眼前。

    对于那些敢挡他的道、想要加害他的人,藏花从来毫不留情。藏花一双手上染满的鲜血,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更不能改变已经选定的方向。

    大约走到了“水镜台”左近,正在这时,暗夜里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欺入他视野。

    他一怔,沉声喝:“谁?”.

    那抹窈窕身影一窒,全身缩紧片刻,才耸起肩胛向他转过身来。

    幸那门内透出微弱灯光来,影绰绰笼住那人面颊。

    正是兰芽。

    她今晚总归睡不着,一闭眼就都是冯谷的死状,她索性起身掂着腰牌出门,想要先试试这腰牌究竟管不管用。

    入夜掌灯后,灵济宫内各个院子都要下钥落锁,不准再随便走动了。她仗着腰牌绕了一圈儿,路上遇见巡夜的侍卫,看了她的腰牌后竟都恭恭敬敬让她走了。

    她实在高兴。

    心下一高兴,便想找人喝酒。也好聊聊虎子的事。

    自是不能去找虎子本人。他自己既然还没想说,那她就得继续装作还不知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陈桐倚。

    秦直碧太聪明,她怕她一旦喝酒说起来,没三言两语就被秦直碧给猜着了;相比较,还是一向乐天的陈桐倚保准些。

    可是她刚踏上“水镜台”的门阶,就被夜色里那森凉入骨的声音叫住了。

    她登时只觉头皮发麻,真有些后悔自己今晚的得意忘形,如果不来水镜台就不会又撞上这个阎王……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麻木转身,恭谨施礼:“大人,是小的。”.

    兰芽被叫住前后的反应,全都落进司夜染眼底。

    他微微仰头,眯眼打量着她。

    她之前像个猴儿,喜滋滋地蹦上门阶去,现在倒像是根儿被霜打了的茄子。

    司夜染一声轻嗤:“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水镜台来干什么?”

    他状似无意地转了转指上一枚玉环,“你要去,也该去找秦直碧或者虎子,你倒跑这水镜台来做什么!”

    兰芽见隐瞒不过,便垂首答:“小的是想找陈桐倚喝杯酒。”

    “大半夜的,你,喝酒?”

    兰芽知道他是说什么呢,便压低声音说:“……他们,又不知我是女儿身。”

    兰芽心说:只有你自己知道罢了!

    司夜染良久无声,半晌却寒凉地“嗤”了一声:“为什么今晚想喝酒?”

    兰芽忖了忖,不知藏花那边将冯谷的事跟他说了没,她倒不好先说,便说:“……是因为得了腰牌,心里欢喜。”

    司夜染挑眉:“哦?竟然那般喜欢那块腰牌?”

    兰芽悄然抬头,在幽幽灯影里,由衷地向他展颜一笑:“是,非常喜欢!谢过大人!”

    “嘁……”司夜染长长地嗤了声。

    该说的都说完了,兰芽便再一施礼:“大人,可否允小的进去了?小的保证,这次不会造次,就真的只是跟陈桐倚他们喝一杯。喝完了,小的就乖乖回听兰轩去。”

    说到这个地步,总差不多了吧?

    兰芽觑着司夜染的反应,却见他分明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却还是立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兰芽的心便是一沉。看样子他还是不打算允许她去喝酒了……她忍住叹息,只好说:“大人的意思,小的知错了。这大半夜的私出听兰轩已是罪过,就更不该还去找人喝酒……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人宽宥。小的,告退。”

    兰芽躬身施礼,准备等他允了之后,扭身便走。却没想到他只轻嗤了声,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喝酒~”

    兰芽抬眸:“大人允了?”便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门内:“那小的进去了,谢谢大人!”

    她刚想欢跳过去,司夜染却又冷冷一声:“站住。”

    然后,就又什么都不说了。

    兰芽彻底懵了,心说这位有病么?

    敌不动,我亦不动。兰芽在沉默间用力思忖,渐渐捋出一点头绪来——不过这点头绪,却活生生把她肝儿都吓颤了。

    看她明明有话想说,却忍着不肯说的模样,司夜染轻哼一声:“说来听听。”

    兰芽蹙眉:“小的,不敢。”

    “我叫你说,你就说!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本官不罚你了便是。”

    兰芽情知躲不过,只能磨磨蹭蹭说:“……大人既允小的喝酒,却又拦着不准进水镜台去——难不成是说,大人的意思是,小的可以喝酒,却不可以是跟水镜台内的陈桐倚等人?大人是要小的另外找人去?”

    “嗯。”他只清淡应了。

    兰芽有些棘手:“好吧,那小的去找虎子或者秦公子。再不行,就把双宝或者三阳给拎起来。”

    “蠢不可及!”

    他也不知怎地,竟似恼了。一甩袖子,抬步就走!

    他这又是要怎样!

    兰芽扎撒着手,瞪着他背影,满心的狐疑。

    司夜染走得远了,整个黑袍身影都融入了夜色里去。就在渐渐看不见了的时候,忽地从浓黑彼端冷冷道:“还不跟上来?”.

    兰芽只得认命,手脚冰凉地跟上去。他也并不停步等她,依旧保持原来步速。

    这么黑的夜,前头又是比鬼还可怕的人……兰芽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家人的骸骨之上,越走越觉得冷。

    终于前方漏出一片光明来。

    她回神望去,原来是到了司夜染的卧处,观鱼台。

    他裹着黑袍,正立在门阶上的光晕里,无声冷寂地打量着她。

    她只好悄然提一口气,将记忆都暂时推远,尝试着向他勾起唇角:“大人请入内安歇吧。小的送大人到这里,就告辞了。”

    司夜染忍住一把掐死她的冲动,深吸口气沉声道:“进来!”

    说罢他径自抬步进门,不再看兰芽.

    兰芽这才彻底傻了。

    原来前边他的意思是,允许她喝酒,但是不准跟陈桐倚喝——但是可以跟他喝?

    候在门口的初礼看不下去了,赶紧朝兰芽一招手:“快进来吧。难道还要大人三催四请?”

    司夜染早走得没了影儿,兰芽跟着初礼一壁走一壁低声嘟哝:“礼公公,大人这是何意?”

    初礼举袖悄悄打了个呵欠:“对不住了公子,大人心思只得公子自己去揣摩,小的可不敢妄言。”.

    进了房去,初义等几个小内监已手脚麻利地将一壶酒两只杯,并几碟下酒小菜摆上了桌。

    初礼安顿兰芽坐下,便带着那几个告退而去。初礼还特地将门儿都给带上了。门枢旋转,嘎吱一声,让兰芽就更是坐不稳当。

    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人儿。她不确定司夜染在不在,也不确定司夜染的意思是不是其实是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儿喝。

    其实就算真的要她一个人儿喝,其实也无妨。

    她便擎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伸筷子尝尝碟子里的小菜,俱都精致典雅,入口清香疏淡,极是可口。

    司夜染从屏风后面转出,瞧见的正是兰芽这自得其乐的一幕。

    他轻咳了一声。

    兰芽吓了一大跳,一颗莲子好悬卡了嗓子,她起身一边施礼,一边惊天动地地咳嗽。

    司夜染忍不住轻轻白了她一眼,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换过了衣裳,褪去了之前那件仿若夜色染就的乌黑大披风,此时换上了一件鸭卵青的儒衫,倒似和蔼了些。

    看兰芽还站着,他微微颔首:“坐下吧。是让你来喝酒,又不是罚你的站。”

    兰芽坐下,掩住心慌,问:“敢问大人,此为何意?”

    司夜染瞟了她一眼:“酒里就算有毒,你方才也都喝过了,现在问已是晚了。”

    兰芽轻叹:“小的不是怀疑大人在酒里下了毒。小的只是不明白,大人为何要与小的一同喝酒?”

    司夜染自己抓过酒壶,姿态曼妙地将自己的酒杯满上,这才抬眼望她:“你想喝酒,我也正想喝两杯,如此而已。”

    扯蛋!

    兰芽悄然握紧手指:“或者大人的意思是,虽然给了小的腰牌,却仍不希望小的随意进出水镜台等处,是不希望小的与他们几个私下往来?”

    司夜染轻哼:“岳兰芽,你未免太高抬你自己!你当我怕你?就算你们几个小东西私下往来,就凭你们几个,还能闹出点什么动静来!”

    兰芽顿感黯然。

    是啊,现在就凭她和虎子、秦直碧几个,自己保命尚且艰难,不得不在这阎王面前奴颜婢膝……

    她深深垂首,司夜染却抓过她面前酒杯,替她满上。冷冷下令:“喝酒!”

    兰芽仰头都喝了,那酒水像一线火,***辣地滑过咽喉去。

    喝完了辣得舌头都快掉了,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抓过碟子里的小菜就往嘴里塞。

    司夜染冷冷看着,轻耸肩胛:“笨蛋。这是关外烈酒,不是你小时候在家里偷喝过的清淡米酒可比。还敢这么一口就吞了!”

    兰芽掏心掏肺地咳,悄然横了横他。

    他也不看她,径自擎着杯,姿态优雅地浅啜。

    听着她咳得差不多了,才说:“我给你这腰牌,是让你替我办事,却不是让你给我惹事的!今日还不到你养伤一个月出关的日子,你大半夜的就跑去找陈桐倚喝酒,你果真是想不想活了!”

    兰芽抿抿嘴:“可是小的分明都恢复好了。否则,也不会莽撞出门。”

    “哦?”他森然望来:“你是说,你想让陈桐倚他们都知道,你身强体壮,受了宫刑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满地飞奔,外兼大口喝酒了?!”

    兰芽咬住唇:“小的根基,的确是好些的。”

    “咚”!

    司夜染猛地一墩酒杯,杯子里的酒水泼溅出来,打湿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