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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许你心安(一万一千字答谢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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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叆叇自然值钱。御赐之物,用料和工艺又是价值连城,如果掏出来当抵押,就算这求阙阁的老板再是个雅士,也一定是识货的。

    兰芽攥着叆叇,立在门阶的灯火里,抬眸望向灯光人影……她却又将叆叇推回了原处。

    她不舍得项。

    手在腰间再一划拉,最终还是碰上那块玉雕腰牌。

    兰芽一咬牙,攥着腰牌就去找小二,说要面见东家。

    小二倒是为难:“东家寻常不在店内,店内只有掌柜做主。”

    兰芽想了想:“也行吧。带我去见你们大掌柜。”

    大掌柜是个和蔼白胖的男子,年逾不惑,看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了兰芽拱拱手:“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兰芽为难地将他带到一边,低声说:“在下是包了顶楼的客人……瘙”

    不说包了顶楼还好,越说她才越郁闷。实则包下顶楼这事儿不是她吩咐的,她现在琢磨着应该是贾鲁干的。贾鲁也许不是故意刁难她,是想冲司夜染去;可是她也只能背这个黑锅,否则要是跟司夜染要银子的话,司夜染说不定当场就拂袖而去了。

    大掌柜一听是顶楼的豪客,便更客气:“客官请说。”

    兰芽苦了脸:“……在下银两没带够。”

    掌柜许是看多了白吃没钱的客人,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包下了整个顶楼啊……若是没钱,当晚可给店里损失多少!掌柜面上便不见了笑容:“对不住了客官,小店概不赊欠。倘若着实没钱,小店也只好报官处置……”

    虽可理解,然则可气。

    兰芽索性收起歉意,抬起下颌朝掌柜冷冷一笑:“掌柜且听在下一言:倘若报官,后悔的只是掌柜你!”

    笑话!他们报官去报谁?定然是顺天府吧。可是他可知道,顺天府尹就在楼上坐着呢!

    兰芽掏出腰牌,搁进掌柜掌心,将他五指并拢,按住那腰牌:“掌柜眼界开阔,定认得这块腰牌。别的,在下便不多说了。”

    掌柜垂眸一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急忙作揖:“不知是公公大驾光临,草民实在是该剜了眼珠子!”

    兰芽心下愈冷。不是记恨掌柜,是益发厌弃自己——终究益发狐假虎威,为虎作伥。

    便只冷淡一笑:“嗯,那就剜了吧。”

    说这句话时,亦是在描摹司夜染的情态,想象他寻常说出这般冷酷的话时,他心里究竟当是何种滋味。是当真毫无所动么?还是,那些景况里,他只能用这样的情态说出这般的话?

    掌柜登时吓的满面苍白,扑通便跪倒在地,涕泪俱下:“是草民有眼无珠,不识公公大驾……可是市井营生,草民自当看顾好生意,这也是草民本分,并非故意不敬公公。还望公公明察。”

    想这求阙阁也算京师著名酒楼,往来宾客不乏达官显贵,可是以她一个暂时还没有品秩的内监,不过凭着一块灵济宫的腰牌,就能将堂堂大掌柜吓成如此模样……宦官之祸,恶莫大焉。

    兰芽一叹:“你起来吧。咱家不过笑谈,掌柜切莫当真。”

    掌柜这才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腰牌交还兰芽,还哆哆嗦嗦赔笑:“公公请去忙吧,稍后小店定奉上所有拿手酒菜!”

    兰芽心下更是黯然。如果说上回在绸缎庄是打秋风,这回几乎是明抢了。她遂推住掌柜的手:“咱家不是这个意思。出示腰牌也不为赖账,只是想让掌柜知道咱家身份,以为凭证,来日凑够了银子,自当奉还。”

    掌柜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

    兰芽叹息:“掌柜,纵是面对内监,你总也不必如此,自当据理力争才是!”

    掌柜黯然摇头:“不敢,不敢。”

    楼梯上踏踏地响,一把冷漠的嗓音传了过来:“兰公子,你还在磨蹭什么?”

    兰芽一惊,连忙回头去,只见司夜染和贾鲁已是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来。司夜染依旧周身冷气,贾鲁则跟在他后头朝她看戏一般地笑。兰芽便顾不得那掌柜,急忙奔过来,低声问:“二位大人,竟然谈完了?”

    “嗯~”司夜染傲慢抬头,目光向身后掠了一眼:“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啰唣?”

    贾鲁愤愤咬了咬牙,抱拳告辞:“兰公子,贾某先行一步。”说毕下楼,匆匆而去。

    兰芽转身要追,“贾大……哥,请留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借钱啊!

    手腕却被砰地捉住,她转头对上司夜染那双冰冷的眼:“大人,有事?”

    司夜染眯眼盯住她:“人家已走远了,你却还要巴巴追上去?”

    兰芽只好长叹一声:“大人,小的是要借钱!”

    司夜染眉尖微颤,松开了手,转头去望那掌柜。

    掌柜此时依旧面无人色,正在各种揣度自己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悲惨下场。以为那位小个儿的公公已经够阴狠,却没想到紧接着下来的这位更吓人,单单一个目光扫过来,他就浑身接连一串冷战!

    兰芽便拦在中间,挡着司夜染的目光。她当然知道,他那目光有多吓人。

    “大人没事的,钱的事小的自己会想办法。大人先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司夜染一声冷笑:“你到哪里想办法?八百两银子,差不多是当朝三品大员一年的俸银!”

    兰芽嘴硬:“总之,小的一定想办法就是,定不会给灵济宫和大人丢脸!”

    司夜染冷眼一眯,突地问:“叆叇呢?”

    兰芽心下一哆嗦,心说多亏刚刚没动那物件儿,否则现在该如何向他交待?

    便一笑,拍拍腰间:“在这儿呢。”

    却没想到,司夜染竟然冷不防出手,探手进她腰间摸索。摸到了,微微一停,才缓缓将手抽了回去。

    前后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兰芽却惊得呼吸都停了。他的手虽然在她腰间只奔着兜囊去的,可是她却怎么都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火辣辣起来……定然是她错了,他才没有故意在她腰间停留。没有。

    司夜染目光终于和缓下来,却还是伸手推开兰芽,径直走到掌柜面前去。

    隔着他颀长背影,兰芽只看见他仿佛伸手过去,冷冷道:“此物,拿去。”

    掌柜更是抖若筛糠:“草民岂敢!”

    司夜染缓缓一哼:“她不想欠你,你便拿去。我让你拿着,你若再不接,便是故意忤逆。”司夜染说罢缓缓抬眼扫了一眼楼中散座,淡淡冷笑:“你座中,左边那个皂衫的,右边那个背担的,皆为朝廷通缉重犯……单就这一项罪名,你这掌柜的脑袋便不必留着了!”

    掌柜吓得跪倒磕头,攥紧了司夜染给的物事,再不敢推辞,只求饶命.

    两人出了求阙阁。

    兰芽跟在半步之后,伸着脖子觑着司夜染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大人给了那掌柜什么?让小人知道,小人日后也好归还。”

    “哼~,算了。”

    兰芽心下一想也是,八百两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数目,可是对于司夜染来说却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他不光有寻常俸禄、皇家赏赐、百官孝敬,甚至皇家用来赚钱的皇店、皇庄也俱由他来打理,可以说皇家私用的钱都是经过他手赚进来的……富可敌国什么的,只看他想不想。

    兰芽再问:“那,小的是否可以知晓,大人与贾府尹究竟都谈了什么?以及,是否相谈甚欢?”

    这场会谈本是她撺掇的,她以为能居中协调,结果现在发现本来是核心人物的自己,遽然被边缘化了。这种被远隔山外的感觉,着实不好。

    司夜染却依旧只是淡淡答:“谈了该谈的,妥协了该妥协的,交易了该交易的。”

    “啊?”兰芽傻了:“大人是故意不想让小的知道!”

    “嗯。”他在月光下偏首回来望她:“不必你知晓。”

    兰芽便当真急了,“大人,岂可这般!”

    此案既然是她经手,所有的来龙去脉她就要都知道才行啊!

    司夜染淡淡瞥她一眼:“该让你知道的,我将来自会说与听;不该你知道的,你便自当缄口不问。”

    兰芽咬住唇,心说:你不告诉我,我他日去找贾鲁问个明白亦可。

    司夜染却仿佛听见她心声,冷冷警告:“不准你与那贾鲁过从甚密。若出宫见他,必得先报我知。”

    兰芽心下呐喊:螃蟹!.

    两人回宫时的路,是司夜染在前,所以与兰芽带路的去时,路线不同。

    这回竟然是擦着本司胡同的边儿过去的。

    兰芽便不由得伸颈遥望。

    司夜染冷冷瞥来:“看什么?教坊司?”

    兰芽闭了闭眼,急忙否认:“大人误会了,小的是在看——呃,看一间绸缎庄。”

    司夜染挑眉:“想做新衣?也好,明日我叫针工局的人来给你量制。”

    兰芽急忙摇头:“不是。是我欠那绸缎庄的钱。”

    借着宦官的身份狐假虎威,便是从那间绸缎庄开始的。今晚的她越发厌弃自己,便对那间绸缎庄的歉意更甚。

    司夜染蹙了蹙眉,便抬步向本司胡同方向去。兰芽一惊,追上去问:“大人,何为?”

    司夜染轻哼:“今晚既已替你还了一笔债,倒不妨再多还另外一笔。”

    兰芽一怔:“大人?”

    司夜染轻哼:“走吧!”

    到了夜禁的时辰,绸缎庄早关了门。兰芽不放心让司夜染出面,便将他藏在暗影里,她自己上去拍门。半晌里头才有声音不高兴地回应:“谁呀?都到了夜禁,不能开门了。有事明早再来。”

    兰芽笑骂:“快来开门!再不开,咱家一把火烧了你的门板!”

    “咱家”乃是内监自称,街巷尽知。于是一声“咱家”,里面登时砰砰传出动静来。少时门板便开,又是当日那伙计。借着烛光瞧见是兰芽,惊得哎哟一声:“公公,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兰芽叹口气:“还你家掌柜的钱。咱家说过,银子是借的就是借的,定然会还。”

    伙计急忙摇头:“可不敢!公公饶了小的,要是让掌柜知道小的收了公公的钱,那小的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兰芽心下酸楚,也不管,伸手过去扯过那伙计的手,便将掌心攥得登紧的物件儿放进了他掌心。

    灯影摇黄,照清伙计掌心澄黄的金豆子,光华潋滟。

    伙计吓得结巴了:“不过二十两银子,何至于这些!”

    伙计当然不敢提是二百两,因为人家小公公说要借的只是二十两,是掌柜足足添了十倍孝敬的,人家要还自然也只敢收二十两罢了。何至于这么大一颗满金的豆子!

    兰芽盯着那颗黄橙橙的豆子,缓缓说:“你拿着吧。我欠你们店里二百两,连本带息,总要多给些,我才心安。”

    伙计还想推辞,兰芽则直接帮他将门板推严,转身就走。

    暗影里,司夜染缓缓走出来,迎上来。

    兰芽狠狠儿吸了吸鼻子:“多谢大人,帮小的了此心愿。”

    实则方才她跟伙计说的那番话,关于连本带利,关于心安,本是司夜染与她说的。

    彼时,见司夜染竟然从耳边将那满金的豆子拽下来给她,她也是惊得绝不敢接。司夜染便那般与她说了,说这金豆子纵然再贵重,却也重不过心安。

    她直到那一刻才看见,原来司夜染另外一边的金豆也早没了。由此便知,在求阙楼,司夜染亲手交给那大掌柜的是什么……

    如果以银子算,求阙楼八百两,绸缎庄二百两,她已统共欠了司夜染一千两;可是若以这两颗满金的豆子算,又哪里是一千两银子能还得起的贵重?

    司夜染静静望她泪眼,只冷冷转身:“心安了,便回吧。”

    他竟毫不停留,说走就走,兰芽急忙追上去,急急说:“大人!”

    “嗯?”他没停步,只微微回首。

    兰芽用力深深吸了数口气,方说:“谢谢你。”

    灭门仇人,不共戴天,让她这般心甘情愿对他说一声谢,着实太难。

    “嗯。”司夜染却仿佛毫不在意,淡然回应,径自前行。

    兰芽悄然叹了口气,赶紧跟上。

    静夜悄然,偌大京师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相从相随.

    不知是不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愧疚,心防一松,抵抗力便跟着弱了,于是兰芽回了听兰轩便一头栽倒。头晕鼻塞,浑身滚烫。

    双宝急得连忙端水盆来,想要帮她擦身降温,却被她一脚踹开,嘶吼着给撵了出去。

    她忍着难受,爬起来自己抓了铜锁,将房门从内里给锁住。

    生怕这一病倒,便会不自知地陷入昏迷,一旦双宝和三阳那两个孩子自作主张来照顾,便会泄露了身份。

    锁结实了,她还额外搬过两张杌子来将门抵住,这才爬回床榻去,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没事的,就算病了,可是她的心却痊愈了。

    不再欠着身为衣冠走狗的债,不必再担心暗地里被绸缎庄和酒楼的掌柜骂。

    爹,娘,孩儿好想念你们……

    还有,慕容,我知你现在记恨大明……可是拜托,那策动嗜血虫阴谋的主犯,千万不要是你。拜托…….

    兰芽折腾了一通,终于安静下来,双宝和三阳躲在门口瞧着,心却反倒更提了起来。

    三阳问:“宝公公,公子他,他不会是晕倒了吧?”

    双宝眉心也攒出一颗大疙瘩,“可是公子不让咱们进门儿,这可怎么好!”

    三阳已是带了哭腔:“不然去禀告大人吧!否则要是公子出了三长两短,大人还不得剥了你我的皮!”

    双宝不敢怠慢,赶紧往门口奔。却刚到门口就撞见初礼。初礼一甩廛尾:“双宝,三阳,你们两个今晚另有差事,跟我走吧。”

    双宝登时便急了:“礼公公容禀,我们公子病了,我等必得守着公子!”

    初礼面无表情打量一眼:“你们留在轩内,公子若有三长两短便是你们两个的罪过;如果跟了我走,即便公子真的出了状况,也不必追究你等责任。还不快走?”

    双宝扑通跪倒,眼泪一对一双滑下:“公子素日待我等不薄,就算追责,我等也不能离开公子!”

    初礼无奈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头四下打量一番,忽地抬步转到双宝身后,抬脚就踹了双宝P股一记:“少废话!让你们走,就别磨蹭!”

    到后来,是初忠和初信两个,一人拎了一个的脖领子,活活将双宝和三阳给拎走了。

    待得听兰轩全都安静下来,院子里的灯也都被风吹熄了,才有一人缓缓踏入门槛。

    下过初雪的京师,寒意骤然降临。月色如冰,井水更是寒冷刺骨。可是那人却仿佛并不知道冷,以井水泼身之后,用薄刃轻巧挑开窗棂,无声翻身而入。

    高烧昏睡里的兰芽,忽地只觉置身天山月色之中,满眼尽是盛开的雪莲花。

    她笑了。好舒服。

    梦里竟然又梦见了冰块——呵呵,她果然这个名字取得妙,冰块可不就是最能退热的?

    冰块轻柔拥住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

    她在梦中落泪,拥紧他:“求你,别再不告而别。天地那么大,我怎么都找不见你,我好怕。”

    可是,冰块却没有回答她。只拢紧了手臂,将她紧紧贴在心口。

    他的心跳,让她心安.

    翌日,阳光晒疼了眼睑,兰芽呼啦一下子坐起来。

    她想到法子了!

    只要她好好办完此案,依司夜染赏罚分明的性子,她便可用自己的功劳代慕容求情!

    至少免他一死,至少——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为了慕容,她这次什么都豁出去。不光要洗脱皇帝对司夜染的怀疑,更要趁机狠狠刺仇夜雨一刀。司夜染不是与仇夜雨结怨多年了么?她必定要替他出了这口气去!

    到时,就够抵慕容一命了吧?

    主意打定,兰芽兴冲冲跳下床榻去更衣。目光触及门上的铜锁和杌子,才猛然回想起来——对呀,昨晚她不是发烧了么?

    伸手探额,嗯?怎么一点都不热了?

    她便兴冲冲梳洗更衣,早饭都没顾得吃,便开门喊双宝,打算直奔顺天府去。

    双宝却没在,被她嚷嚷得,是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的。兰芽盯着他一双熬红了的眼睛问:“你干什么去了?”

    双宝眼圈儿一红:“在佛堂替公子祈福,数了一个晚上的佛米。”

    兰芽一怔:“你们怕我昨晚就那么死了?”

    “可不是!”双宝眼泪滚落下来:“公子昨晚情形,真是吓死人了。”

    兰芽拍拍自己:“咳,没事没事,看我现在,又是一条好汉!”

    双宝也欢喜:“好的这样快又这样利索,一定是奴婢和三阳数了一晚上的佛米,感动了神佛!”

    兰芽也用力点头:“嗯!一定是的!”.

    兰芽和双宝不知道的是,在观鱼台,初礼则跪倒在司夜染的床榻前,低声哀求:“大人不可!大人原本病便没好全,加上昨夜冰寒,若此时带病去店里查看那些草原牛羊,奴婢唯恐又有外毒侵体啊!大人,三思啊!”

    司夜染蹙眉:“没事。”冷眸一盯初礼:“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要对外人说。”

    初礼俯首:“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让兰公子知晓……只是大人,不能去店里,否则大人岂非又要病变!”

    上回中毒,那郎中看到的情形,初礼绝对不敢再让他人看见。尤其是,宫里人。

    司夜染却已自行起身,咳嗽着梳洗更衣,只迎着朝阳缓缓问:“听兰轩那边,可大好了?”

    初礼忍住难过,回禀:“看样子已是好全了。早饭都没顾得上用,就带着双宝跑出宫去了。”

    司夜染苍白的面上,这才隐约浮起一丝血色.

    兰芽跟顺天府上下越发熟稔,这回进去便直接抓了孙海出门,外带一个捕快小分队。

    兰芽捉着石子,蹲在顺天府大门外画图吩咐:“孙大哥你亲自带人去牙行找人牙子刘三,追问半年前他们发卖的一队鞑子的下落。没错,一个都不可漏掉,一个一个都给我找清了下落!”

    人牙子刘三夫妇都是狡猾的人,她自忖未必对付的了。孙海是捕头,又惯常办案,刘三夫妇当不敢欺瞒。

    兰芽再吩咐另外的捕快:“烦请几位到街市去,挨家地盘问了屠户,将曾经带有嗜血虫的牛羊来源都摸清。然后顺藤摸瓜,去将那些牛羊贩子带回来问话。同样,一个都不准漏掉。”

    孙海和一众捕快各自听令离去。

    兰芽接下来拍拍双宝肩膀:“你说,虫子的克星是什么?”

    双宝转了转眼珠:“禽鸟!”

    兰芽点头:“那我问你,这京师内外,可有特别擅长驯鸟的所在?或者是花鸟铺子,抑或这样的异能之人,但凡你知道的,通通给我道来。”

    双宝皱眉想了想:“倒是有个所在,不过奴婢说了也白说。”

    兰芽手上加劲又狠拍一下:“快说!”

    双宝疼得一咧嘴:“皇宫大内,皇上御用的鸽子房!里头专养禽鸟,列国进贡的都在里头存着。驯鸟的师傅也是全国网罗,甚至还有草原的、女真的、朝鲜的、南洋的……总之,都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

    “哦?”兰芽便乐了,“我想去看看。”<

    双宝一拍手:“并非不可以呀!公子可知,从前咱们大人年幼的时候,就在鸽子房里当过差,听闻就是因为那边的差事办得好,才被皇上赏识的!”

    “哦?”

    兰芽听到此,面上笑意缓缓褪去,反倒染上一丝忧色.

    皇宫西苑,腾骧四营。

    司夜染遵照皇命扩修皇宫西苑,除了亭台楼阁,外加将象房、豹坊等都搬了进来之外,更开辟了大面积的围场,以供皇帝鞍马行围。

    平日里,若皇帝不驾临西苑的话,围场便改为靶场与跑马场,供腾骧四营的勇士们习武所用。

    大明与鞑靼和女真相比,吃亏的多在骑兵。只因大明自己不产良马,所有的良马实则都是来自草原与女真的进贡,或者互市。而一旦双方敌对,良马供应便被截断,大明便没有战马补充。

    同时,大明内部也缺少善于骑射的人。

    皇帝与有识之士也都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御马监掌管的隐秘禁军——腾骧四营,便格外主要训练骑兵。腾骧四营的勇士除了从全国之军队中选拔出的能骑善射的佼佼者,更有从蒙古所占领的土地上逃回中原的汉人,他们受蒙古人影响,都极善鞍马。

    虎子在他们当中,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愉快。

    每日里与同袍骑射竞技,取长补短。纵然今日输了,明日便拼力赶超……更因此结交下大批同样热血的兄弟。

    在虎子眼里,仿佛又回到了辽东。耳边永远是战马明亮的嘶鸣,眼前是热血腾腾的男儿,远处是一望无野的草原,背后则是拼命保护的家国。男儿豪情,风云八方。

    一切都好,他唯一悬心的只有那个孤零零留在阉贼身边的人。

    于是每每见息风来,他都想方设法从息风嘴里得知兰芽近况。

    可是却也不容易,息风每次都要他能跟他过满要求的回合,才肯透露给他三言两语。从最初打赌的五十招,后来加到八十招,再到一百招。比试的内容也从初时的拳脚,扩展到兵器,再到后来的骑射。

    为了兰伢子,他拼了。旁人歇息的时候时候,他也在月下习练;旁人饮宴,他亦在琢磨招式。饶是如此,却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赢了息风去。若输了,他只得狠狠抿紧嘴唇,退回到一旁,仔细追溯失败的地方,忍住心内熊熊燃烧的盼望,期待下一次的过招。

    先时,同袍尚不知虎子这么拼命是所为何来,只以为是热血男儿,敢于挑战主将,只为让自己变得更强,可是后来一来二去大家也逐渐看出些门道来。便也有辽东来的勇士,名赵玄的,私下里跟虎子探问。虎子也都忍住了,只说是因为家仇未报,所以更卖力练功罢了。

    及至有次虎子心急之下,连输息风五次,时间上延宕下来就有整整两个月不曾知晓兰芽的半点消息……虎子终于打熬不住,大病了一场。那时昏梦里,一直在呢喃喊着“兰伢子”,才被照顾他的赵玄等人知晓了他这块心病所在。

    男儿们身在军营,又是宫中禁军,纪律尤严,于是私下里格外渴慕窈窕淑女,也是人之常情。待得虎子病愈醒来,赵玄等人便忍不住以此打趣。虎子见被人家听了去,虽则害羞,却也不着恼,反倒红着脸乐。

    既然见不着,也暂时听不见他的消息,能这样与人谈论他也好。

    只是赵玄等人渐渐咂摸出不对劲,忍不住问:“兰伢子……兰虽然雅致,可是伢子终究是男孩子。”

    虎子也不意外,只淡然一笑:“谁告诉你们,他就一定是女孩子了?”

    那时斜阳正长,金红光影映照在虎子刚练完功的脸上。那张脸上洋溢着阳刚之色,挂着晶亮的汗水,共同烘托起他爽朗的笑容。

    这笑容让赵玄都看得一愣,忍不住问:“难道,虎子你心里的人,真的是个男孩子?”

    虎子面上神彩涌动:“在我心里,他是他就好。至于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实则都不重要。”

    这帮勇士也曾经流落过市井,也算见多识广,便都笑:“那也好。军中寂寞,本就缺少女子,男风也没什么不好。便如本朝功劳莫大的三宝太监,曾经不也是在军中做过秀童的?”

    虎子只望天边彩霞,心中默默说:兰伢子,究竟何时,我才能再见你一面?

    这日听闻说女真又送来一批良马。为防马匹不认生人,女真特地派了驯马师一起来。赵玄等人便都好奇来了什么马,私下里说着想要顺便跟那女真的驯马师较量一番,看究竟大明骑兵是否还逊色于女真。

    虎子便也被赵玄等人拉去。

    西苑跑马场里马蹄得得,马嘶阵阵。御马监的几个专事马匹登记的典簿正在逐一将马匹登录在案。却没想到几声马嘶,群马登时激动起来,几匹头马更是高高扬起前蹄,朝内监头颅直踏下去!

    眼看那几个内监就将被马蹄踏中,当场脑浆迸流。虎子和赵玄几个卫兵互相对了个眼神儿,来不及说话,便各自分头冲向那些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