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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子 十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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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昏暗的光,可以模糊地看见对面的狼藉。那半透明的光团之中,看起来根本空无一物。

    但冲虚知道事有蹊跷,恐怕这是找到椿杪的唯一线索。“为师进去看看,你在外戒备,顺便再搜索一遍周围。”

    丹殊无法,只得领命。

    冲虚捏了决,飞入那个光团。

    几乎是一瞬间,那光团坍圮,缩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了。

    “师尊!”

    变故快得让丹殊无法反应,他冲到光团消失的地方,企图抓住最后一点残光。但是那白色光团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冲虚进入光团,只觉得四周空气突然一滞,修为高深如他,都微微有些喘不上气。

    好像谁将光团内一切统统停住了,连气流也不例外。

    从外面看,光团大概直径七丈,但是里面却远远不止如此。冲虚草草一览,这内部的空间广阔得看不见边。

    “不过是移花接木的方法,将另一个地方搬到了光团里。能这样做的人倒是很多,但是到底是谁这么手欠?”冲虚想,“椿杪也误入了这里吗?他是否因为找不到边界,所以才出不去?”

    冲虚站在一柄剑上,闭眼凝神追觅椿杪的气息。他的意识在光团中游走,很快摸清了光团内大致的景象。

    竟然是一个小村落。

    看着有点眼熟,像是一个逐水而居的聚落。村前一条溪流潺潺,几棵垂柳弯弯,房屋虽旧,但也错落有致,很得田园野趣。但是这景象具体是在哪儿见过,冲虚又好像想不起来。南方这样的村子很多,像蘑菇一样到处都是,有水就长,无水就迁。这个村子看起来也正常得很。

    只是太静了。莫说村人,就连虫鸟这样的活物都没有。

    冲虚从剑上走下来,大大方方从村口进入。

    椿杪的气息虽若有若无,暂时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危险。

    这个孩子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此生和各路妖魔鬼怪一遇一个准,搞得冲虚有时候都怀疑他周边是否根本就没几个是“人”。

    不幸之幸,各路妖鬼最终都不会太为难他。

    冲虚一边想七想八,一边仔细观察村中的屋舍。所有门户都大开着,农具散落在地上,好像是拿着农具的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冲虚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椿杪的气息弱了下去。

    这回动真格的了?

    冲虚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纸片,洒在地上。纸片落地变为一群小人,朝四面八方奔去。

    冲虚一只手捏着傀儡术的决,另一只手握紧刚才站着的长剑,稳步往更深处走。

    突然西南方向冒出来一阵火光,冲虚提剑便往那边去。

    纸人已经被烧了一半。

    冲虚挥剑斩去,一下就刺中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类似婴孩的尖叫,往旁边的一个屋子逃窜。

    冲虚哪里会放它走?他身影挪移,挥剑数次,便将那东西困在屋舍门前,半步逃不开。

    一只小小的红棕色狐狸,身量尚幼,在冲虚剑下瑟瑟发抖。

    冲虚收了剑,踱着步凑近了,蹲下去看它。

    “天赋很高。”冲虚说,“你这样小,应该还不足三百岁吧?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难得了。”

    小狐狸额头白光一闪,猛地一扑,冲虚侧身躲过。

    小狐狸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到屋子后面去了。冲虚追它,眼见着它钻进屋后柳树的树根里。

    那柳树半荣半枯,和苍梧山上的巨木有几分类似。主干粗大得很,树根在地面凹凸起伏,留下许多孔隙。刚才小狐狸钻入了其中一个,底下应该有更大的空间。

    冲虚毫无爱惜草木的心,直接一剑划向树根。那老柳足有三四人合围,竟然抵不过冲虚一剑之力,顺着剑气便齐根断了,切口整齐,连丝木刺也没有。庞大的茎干轰然倒地,激起尘土无数。

    树桩只高出地面两三寸,树皮合围之下,露出中间一个大洞。

    两只成年赤狐交颈躺在一起,小狐狸蜷缩在它们怀里,似乎无知无觉。它小腹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弄得洞中满是血腥味。

    冲虚蹲下去,去摸它的额头。

    “浑元珠只能造出你心里的幻想,这些都不是真的。”冲虚微微有些心软,“你何必将自己数百年修为都散去,只求这样一个假象?”

    难怪这村子如此眼熟。这是浔江源被瘴气影响的村庄之一。当时冲虚在数个村镇中奔波,诛杀各种魔化的精怪,镇压趁机掀风弄浪的妖鱼鬼龙。浔江源的这个村子,他只看了几眼,就交给了丹殊。

    原来你出自这里。

    “你把我徒儿还给我吧。”冲虚道,“我可以放你走。”

    小狐狸似乎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它舔了舔自己的鼻子,爪子捂住眼睛,埋头往那两头赤狐怀里钻得更深。

    那两头赤狐纹丝不动,分明死去多时。

    冲虚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叹口气继续往村子里巡查。

    既然这个地方是浑元珠按照小狐狸的记忆生造出来的,小狐狸以前又不认识椿杪,那么椿杪所在之处,一定是和整个环境都不协调的地方。

    村落寂静,冲虚一间一间屋子地去找,只听见自己推开门时木头的吱呀声。

    许多屋子里都是空的,或者只有几件大家具,半丝人气都没有。唯柳树前的那间,桌椅,茶具,窗铃,妆匣里半开的粉盒,门框上的蒲苇香草,机上点了燃香的小炉,几乎一应俱全。似乎主人刚刚离开,即刻便归。

    看来小狐狸对这间屋子很熟悉,不然也不会记得这样清楚,连床帐上的兰草绣花都栩栩如生。

    冲虚走进去,掀开床帐,却看见了一个他预料之外的人。

    “梅先生?”

    狐子(十七)

    椿杪迷迷糊糊醒来,立即感到头晕目眩,灵府抽痛。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耗费灵力过多,精神不济。

    他睁开眼看了看,发现自己似乎处在一间小小的阁楼之中。阳光从窗格斜射进来,竟然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闲散安甯。

    安甯个鬼。椿杪心想,那小狐狸呢?华阚师兄有没有被那张乱七八糟的通讯符送回苍梧?我怎么会到了此处?

    他叹着起坐起来,揉揉自己的膝盖。

    疼死了,一定是伤到筋了。

    他一动,舌头上的伤口也尖锐地痛起来,提醒着他,自己曾经从那里吸出了满口的血液。

    加上鼻骨上的伤也没好,这痛那痛,椿杪一时心情极差。

    回去又得被师尊罚……上次用法术将书籍里的文字移动到纸上,还被发现了!

    椿杪挪着脚步慢慢走下楼梯,发现下面是一个精致的屋子,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药材香气。

    更惊悚的是,师尊站在床边,一手挽着床帐,正回过头来看他。

    “丝……丝菌!”椿杪舌头伤得太厉害,差点说不出话。等他看清床上躺着的白衣人,就连个句子也想不出来了。“………丝菌,里………”百年清心寡欲,难道要毁于一旦了?!

    冲虚面无表情:“把下巴收收。为师只是来寻你,发现梅先生也被困在这里而已。”

    “哦。”椿杪乖乖道。但是目光还停在冲虚那挽着床帐的手上。

    “你怎么会在楼上?楼上是什么地方?还记得怎么进来的吗?”冲虚咳了一声,正经道。

    椿杪正欲开口,想了想还是画了一张通讯符:“上面是个阁楼,很小,没什么东西。我之前晕过去了,不知道怎么来这儿的。”

    冲虚满头黑线地接下椿杪传来的通讯符,边拆边道:“你这手通讯符用得好啊。当面跟为师说话也得用,送个人到大殿也得用。”

    椿杪赶紧又送过去一张:“师尊我舌头伤了。我那时候没选择了啊。师尊原谅徒儿吧,徒儿下次绝对不敢了。”

    冲虚看罢,无奈道:“虽然你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次实在冒险。旁的不说,华阚那么个大活人,你居然用平常的通讯符文去包起来。你也知道符文是灵力写的,极易半途消散,万一只能送出去一部分呢?这样和杀他有什么两样?”

    椿杪垂头,恹恹地发来一张:“徒儿知错了。这次符文是用我的血画的,那时候我心存侥幸,觉得舌尖阳血灵力充沛,有很大的几率能成功。”

    冲虚心里一动。

    “他的毒也是你解的吗?”冲虚问,“除了用舌尖血画符,你还在华阚身上试了什么法术?”

    椿杪摇摇头,发来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了。”

    冲虚袖手想了想,招椿杪近前:“过来为师给你看看伤。”

    椿杪拖着步子慢慢地走过去。

    冲虚一见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又伤到哪儿了,于是蹲下去给他看膝盖:“为师知道你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没有拿华阚的命冒险的意思。但你一开始就应该通知为师嘛,自己冲上去,又打不过人家,弄成现在这样。以前遇到一方大妖时也没事,你就心存侥幸了?你大师兄在外面急得半死,为师刚接到消息时也慌张失措。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有很多人挂念着的?这次你和华阚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冲虚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忽然感到自己脖子上滴了一滴水。

    抬头一看,椿杪果然在哭。

    冲虚赶紧站起来把宝贝徒儿搂进怀里:“好了好了,没事就好。以后咱们离妖魔鬼怪远点。为师不让你下山也是这个意思。你呆在山上都能一天见一回妖怪,真下了山还不被它们折腾死了……”

    冲虚啰嗦起来算是没边的那种,等椿杪止住泪水,挣出他怀里了,他还在絮叨:“……人间十五六岁的少年大不了沾沾花惹惹草,你们几个呢,苦大仇深的苦大仇深,少年老成的少年老成,熊的熊,闹的闹,每天花样翻新,为师真是………”

    椿杪赶紧画了张符:“师尊知道梅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冲虚终于注意起正事,皱眉说:“这是浑元珠造出来的幻境,那只小狐用自己将近三百年的修为换了这个村落。梅先生恰好也是浔江源的人,我想这间屋子也许就是她的闺房吧。”

    椿杪又画:“之前是梅先生把我们引到后山巨木下的。她是否和小狐狸有什么关系?”

    冲虚摇头:“先前你见到的,恐怕是小狐的化身。浑元珠在它额头,看不出它有妖气是正常的。我刚才看过,梅先生被下了迷药,已经昏睡了大约一夜了,应该很快就能醒。”

    大约一夜。也就是说,昨天傍晚开始,那个邀请华阚去后山的“梅先生”就已经是小狐狸了?

    冲虚说:“这些事都可以稍后再议,眼下为师先看看你的伤,其他咱们出去再说。”

    他示意椿杪张嘴,椿杪乖乖照做了,就看见自家师尊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你管这叫舌尖?”冲虚简直怒火冲天,“舌头都快咬下来了!你怎么就下得去口!”

    椿杪下意识地想说话:“丝菌……”

    “住嘴!”冲虚粗暴地把他扯到一边,拿手里的光团塞他嘴里,又开始唠叨:“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还'舌尖血'!日后若真的说不出话了看你怎么办!亏得为师没让丹殊进来,他要是看见,不把那狐狸碎尸万段都算是理智过人了!”

    吧拉吧拉吧拉。剩下的椿杪没注意听,余光一直在盯着床上的人看。

    梅先生腰间挂着一个香囊,但是那香囊里散发的不是香味,分明是一丝妖气。

    “师尊我真的没事。”椿杪动动舌头,发现伤口除了有点麻,已经基本愈合。“再说师尊那么厉害,就算我把自己弄得灰飞烟灭,师尊也能救我啊。”

    冲虚吹起并不存在的胡子:“救你个头!回去抄经二十部!”

    “哦。”椿杪表面失落,心里松了口气。被罚抄经,就说明事情结束了,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师尊不会再追究。二十部是有点多了,不过到时候叫上华阚、修鹤师兄和大师兄,四个人抄抄两三天就能抄完。

    师徒两个吵吵闹闹,没发现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