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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错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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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哥醒来的时候, 小丫正静静坐在床边喂她喝药。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来, 不知道为何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脑海里的思绪也像蒙着浓浓的阴霾, 说不清道不明。

    小丫见她醒了, 忙扶她靠坐起来, 小心翼翼的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又继续喂她喝药。这真是个无比熟悉的场景,在台湾别庄里的第一年她几乎都是这样过来。

    白哥无意识的喝着小丫喂进口里的药,有些茫然的问:“我怎么睡着了?”

    小丫拿着勺子的手只有微微一迟疑便送进白哥嘴里,垂着眼慢慢试探的说道:

    “前几天下大雨, 你还记得不?”

    白哥皱了皱眉毛,努力在脑海里的思绪里翻找,前几天……

    哦, 是的,她正脱衣要睡却突然下了大雨, 八爷带着小纽子小扣子漏夜回了来,难免染了湿气, 伤寒症状又犯了……

    后来呢?为什么她记不起了呢?

    “记得,但后来呢?我怎么……”白哥迟疑的说道,脸色还有些苍白,微微皱着眉, 似乎很努力的想拨开脑海里的朦胧和迷雾。

    小丫眼底里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来,将最后一勺药喂入她口中温柔说道:

    “你之前不是停药了么,哪知道一染了湿气又复发了, 嚷着头疼……这不,继续喝从前的药,你是不是感觉好些?大夫交待了,以后还要继续喝,日日不要断才好。”

    白哥看看小丫,觉得自己脑子里虽然有些混沌感,但确实不疼了,身子也松快些。

    几年下来,对她最好的小丫,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一边含下药一边点点头,看着一直照顾陪伴自己几年的小丫又辛苦喂她喝药,觉得很过意不去的握住她的手道:

    “又辛苦你了……总是让你照顾我……对了,八爷……”

    小丫摇摇头一手放下碗,一手也握住她手,面上有些愁容道:“八爷也是,大雨染了湿气,这次伤寒症复发的很厉害……”

    白哥惊道:“大夫来看过了吗……我……怎么好像也记不清了……”

    小丫握握她手安抚她,一边点点头,“不是你记不清了,就是你刚睡着时来的……这次复发连太医也说凶险。”

    白哥听了,顾不上去苦思冥想脑海里迷蒙的感觉,穿好衣服便跑去了书房。

    雍亲王胤禛回抵热河侍驾,果然受到康熙帝的质疑,责问他是否与八阿哥党人走的过近,是否觉得八阿哥所做之事并无错误。雍亲王胤禛否认,仅以手足情简短作答。康熙帝不听,此事略过不提。

    而同时诚亲王胤祉也上奏折言胤禩于八月底染患伤寒,病势日益加重,康熙也只朱批“勉力医治”四字而已,当真是薄凉如斯。

    八贝勒胤禩这次病得确实不轻,甚至比去年冬天还显得凶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白哥进去的时候,他忽然醒了,双眼睁开时使他本身就很盈盈然醒目的一双瞳眸在脸上显得更加夺目。

    白哥终日大半时间在熬药,因为她又开始喝药,而且还帮八贝勒胤禩熬药。她的头倒是不疼了,睡眠也好,只是八贝勒胤禩却不见好,日渐消瘦。

    白哥面对他时,总觉得有什么让她莫名的紧张,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话语。

    第二日她蹲在床边喂他喝药的时候,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抽开来,差点拿不住药碗。他直直的盯着她问:“白哥……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白哥听到他这种语焉不详的话,惊得由蹲变为跪,感到双耳一阵阵的耳鸣。她垂眼颤着声音小心的用最恭敬的语句回答:“奴才是八爷的侍女,自然做牛做马尽心当差。”

    八贝勒胤禩的脸上苍白而黯淡,他缓缓笑了。可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甜。

    晚上白哥值夜的时候,八贝勒胤禩夜半口渴,她就起身进去伺候他喝水。白哥点了灯,费力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又在他身后放靠枕,正低着头忙碌,却忽然被他一下伸手搂入怀里,措手不及。

    白哥吓得就想站起来,却感到他身躯滚烫,力气却大得出人意料。

    他瘦削而漂亮的五官近在咫尺的压在她面上,让人呼吸停了,心都颤了。

    他真的太漂亮了,纵然已经看了他无数次,纵然他还在病中如此苍白,但近在咫尺看到他的脸孔,还是让人觉得无可挑剔的漂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眼角眉梢里都带着天生的美。

    “永远不要离开我,云……”他的嗓音低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白哥的身子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她忽然脑中一嗡,迷茫道:“什么?”

    八贝勒胤禩却终于放开她,深深的喘息极其疲倦的道:“没什么……我只是……很累”

    白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记忆里一向温润而雅致的八爷,在那瞬间她看清的眼底却是她不熟悉的神色,但她惊魂未定的看着他脸色,也只剩下担忧。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十七日,御医再次奏报八贝勒胤禩病情,康熙在此折上朱批如下:“本人有生以来好信医巫,被无赖小人哄骗,吃药太多,积毒太甚,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

    言语中所体现的一切已经直白在说他是罪有应得。父子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千古奇谈,让人叹息。

    由于即将结束塞外之行回京城驻西郊畅春园,而八贝勒胤禩养病之所正是他在西郊的赐园春和园,为避免途经胤禩养病之所沾染病气,在康熙帝授意下,在他及皇太后于九月二十八日结束塞外之行回驻畅春园的前一日,诸皇子提前来到春和园。

    九月二十七日,白哥正从小耳房里端药出来,却听院外有些喧闹,偏头往院外一看,小纽子和小扣子两人跑在前,后面浩浩荡荡竟然来了一群人,远远看去都是是石青色行袍,身上肩头的团龙纹明晃晃的刺眼。

    小纽子小扣子掸眼看到白哥端着药碗出来,忙示意她。眼看各个身着石青色团龙纹行袍腰间黄带的皇子们就进了园来,白哥惊得马上端着药碗的托盘挨着道边垂首跪下来。

    白哥不过是个普通打扮的侍女,又是低头跪着,在皇子眼里原本和园里的一草一木没多大区别,是没人注意的,但只除却其中的两个人。

    九阿哥胤禟远远地就看见白哥恰好端药出来,心里正是一紧,见她立刻乖觉的垂头跪在道边,心里稍稍放下些。眼角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前面雍亲王胤禛背影,一脸阴沉。

    诚亲王胤祉正问着小纽子道:“八贝勒现在情况如何?睡着还是醒着?”

    小纽子哭丧着脸,一边用袖口擦泪道:“我们八爷如今病得不省人事,一天难清醒几时。”

    小扣子也如此附和道,两人皆显得十分伤心。

    诚亲王胤祉显得十分为难,看向身边雍亲王胤禛,恒亲王胤祺,淳郡王胤祐和九阿哥胤禟。

    雍亲王胤禛一直不说话。

    九阿哥胤禟倒是开口坚决反对道:“如今八阿哥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万一不测,谁即承当。”

    淳郡王胤祐道:“皇父有言在先:八阿哥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此话我等皆在场聆听,实难推诿。”

    恒亲王胤祺道:“先进去看看情况吧。”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说,从白哥身前经过,往书房前去。白哥将托盘一直端侍于膝上,药碗内药汁的热气不断氤氲在脸上,她一直屏息低着头等他们走过才敢微微抬起头,周身却忽然觉得一股强烈的视线袭来,反射性的一抬眼——

    一行走过的皇子王爷中,其中最为高大的那个男子竟然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微微侧了身,一双漆黑的鹰眼幽深的看着她,眼神里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白哥与他目光在空中一碰,惊得收回来将头埋得更低,心脏一阵阵失控的收缩,太阳穴突突直跳,握在托盘上的手指也紧紧的泛白,碗里的药汁微微的波动。

    她是没见过他的,却忽然有种既陌生却熟悉的感受。看他至少三十五岁以上的年纪和身上肩头四团龙纹也该是亲王级别,内敛的鹰眼和紧紧抿着的唇线看起来坚毅又深沉,她不知道为何他这样看她,久久不敢再抬头。

    直到他们都进了书房外厅,白哥才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碗里的药已经有些不够热了,眼见他们一行人去了书房,白哥便默默跑回小耳房里关上门重新熬药。

    白哥一边看着炉子里燃烧的炭火,一边想起听他们的意思却是在皇上的授意下想要将八贝勒胤禩从春和园移回城中贝勒府里养病。可他这样病势,若再受风寒后果不堪,只是,这事情连九阿哥胤禟也劝阻不住的话,她便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不过多时,见小纽子慌忙跑出来召唤太监和侍卫进屋,白哥在窗前一看正在心慌,小纽子便两边看看,提脚跑来小耳房里。

    白哥忙把门打开问:“这是怎么了”

    小纽子一脸沮丧来不及细说,匆忙道:“几位王爷带了旨意,现在马车就在园外要接八爷回城中家里。”

    白哥愕然道:“现在就走?可什么都没收拾,我马上去帮八爷他……”

    小纽子忙道:“你不用回去!”白哥在八爷没安排好前定是不能随着一起抛头露面回贝勒府里的,只看这些王爷都送走后,九阿哥胤禟来园子如何安排。

    白哥有些愣道:“我也没说我要回去……只是不用我去帮忙收拾吗?八爷还病着经不起折腾……”

    她从回京就在春和园里当差,也是从没去过城中八贝勒府里的,想来府里一定比园子里森严了许多,更要战战兢兢度日。

    小纽子一下有点尴尬:“对对,我一时急糊涂了,主要现在来不及,东西也没什么可带的,府里都有,你放心。我先去忙了,现在来的王爷多,你们都小心点别出差错,最好等人走了再出来。”

    白哥点点头,小纽子便扭头跑了,还将门顺手合上。

    白哥扒着窗户看向书房门口,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里面如何情况,想来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了的,只希望八贝勒胤禩不要因此影响病情,到了贝勒府里,兴许比园子里照顾的更周到罢。

    炉上的药已经好了,可惜却用不上了。她将药罐端下来,又将自己的药罐放上去熬着,静静看着药罐里咕嘟出的热气,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大起来,又渐渐小下去。

    八贝勒胤禩走了,因为带着病气的他不能出现在康熙和皇太后回畅春园的路上,所以他被他的兄弟们送上了回家的马车,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这样的皇家戏剧,白哥是不懂的,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悲哀。

    白哥喝了自己的药后,开门出来,花园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天色也暗了下来。她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内室里大床也空了,被褥还是掀着的,带着主人余下的体温渐渐冷了,有些凌乱。白哥就弯腰默默的把被子叠起来,将床铺收拾整齐。

    她走出院子越过花园,一路往园门口走。黄昏时分,园子里忽然显得有些清冷起来,一切都像是人去楼空,倚着园门像外望去,好像还能远远地看到马车离开的影子。

    她正在发愣,视野里却渐渐出现了一个小点,渐渐放大出一个人来。白哥回过身来,怔愣的看着由远及近慢慢走来的男子。

    他一身团龙行袍,内敛炯炯的墨黑鹰眼就这样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线条,足下脚步稳健。就这样隔着黄昏近黑的天色,仿佛从天边跋山涉水走来。

    他是谁?

    他不是送八贝勒走了吗?

    白哥后脊有些发凉,却不能掉头就跑。

    当门前的侍卫看到他也显得很诧异,单膝跪地行礼道:“给雍亲王请安,雍亲王吉祥!”白哥也只能选择跪下。

    雍亲王胤禛什么话也没说,大掌便上来拉住白哥的手,惊得白哥脸色发白的仰头看着他。他的嗓音很低沉又有磁性,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威仪而果断。

    “现在就跟我走”

    白哥来不及说话,雍亲王胤禛就拉着她往外走,白哥哪里禁地住他拉,便“王爷,王爷”的叫他,但他的大手毫不放松,云烟咬着唇求救的看着门口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也是目瞪口呆,一个侍卫想开口,雍亲王胤禛回身眼睛一抬,两人又立刻噤声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丫头。

    白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由他拉着往前走,步子有些踉跄,后背冰凉,而抓着她的掌心却是滚烫的,天色有些暗下来,她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发怵,可又毫无办法。她看着身前的背影,渐渐强迫冷静下来,只剩下手还在他掌中微微发抖。

    他们走上了岔路口,一辆马车正笃笃的行进过来,慢悠悠停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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