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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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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北渊的国师府说到底不过是道士修道的地方,虽然院落很大,却是单调素雅得毫无一丝生气,只见院落正中央的砖地上还深深印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无极八卦图。

    丹阳素来喜欢热闹,尤其不信妖魔鬼怪之说,对于季北渊这样的神棍天生就带着敌意,如今被硬拉着走在这无极八卦图上,嘴巴撅起得都能挂上二两油瓶子了。

    秦骁看着这副模样的丹阳,眼中泛起同情之色,小声说道:“丹阳,你坚持一下,一会儿就结束了。”

    丹阳白了秦骁一眼,还没说话,就先被慕夕泽把话抢了过去。

    “国师大人,如今害你出丑的两个主事者已经亲自登门赔罪,您若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如就让他二人先行离去吧!”

    丹阳虽然很不喜欢国师府,不过却是一心想着寸步不离地跟着慕夕泽的,谁料此刻慕夕泽竟要将丹阳和秦骁支走,心中很是不快,“我不要,夕泽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我若是同季北渊谈一天的话,你难不成要在这国师府陪我一天?”

    这话问的让丹阳觉得有些心虚,丹阳性格素来活泼,纵使这几年都住在皇宫,也是日日同宫女游戏,或是偷偷溜出宫去玩耍,横竖不是他大离皇宫的人,就算放肆些也无人会管。如今别说要丹阳在这像死人住的房子里待上一日,哪怕一刻都是待不下去的。

    听到慕夕泽想要支开他二人,秦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样的话丹阳就会与自己同行,便更容易去讨丹阳的欢心了。

    “丹阳,我俩还是走吧,我带你去逛市集。你夕泽哥哥还要同国师谈事情呢!”秦骁一边拉着丹阳往府外走,一边说道。

    而丹阳依依不舍地望着慕夕泽,半推半就地由着秦骁将自己拉出了国师府。

    此刻,慕夕泽正坐在国师府正厅的一把木椅上,口中喝着刚泡好的茶。慕夕泽缓缓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只可惜昨日我没能亲眼看看你那出丑的惨状。”

    “吃喝拉撒都是人的本能,就算偶尔出了问题,也无可厚非。纵使我是国师,可说到底也还是个人。”季北渊语气依旧很平淡,听不出怒意,也听不到悲伤。

    “值得吗?”慕夕泽朝国师的方向看去,那语气也是淡淡的,好像是与相交多年的老友畅谈,失去了初识时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日日相交的平淡。

    “这样的人生,值得吗?”慕夕泽不等季北渊回答,继续发问,只是这时的语气中流露出对于季北渊深深的同情。

    季北渊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流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没什么值不值得,这是我的人生,是我该承受的责任,我没得选择。”

    这季北渊还是个孩子时就被他的师父捡来收养,见他天资聪颖,又将毕生所学的术法悉数传给了他。不过只有一个条件,季北渊的一生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整个天宗一门,乃至整个天下,他要用他毕生的力量去制衡一切超出人力范围的邪恶力量。

    于是他用前半生的时间对付慕夕泽的母亲如歌,又把后半生的时间搭在了慕夕泽的身上。明明只有五十岁,面相上看却已是八九十岁的垂暮老人了。

    “你可以选择解除对我的禁制,更不用用你的性命将我封印。若是有一日我冲破了噬骨钉的束缚,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

    “为了天下苍生的性命,我死不足惜。我天宗一族千百年来斩妖驱邪,为的就是拯救天下苍生,若是真能因此而丢掉性命也算死得其所。”

    慕夕泽冷冷笑道:“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需要你们去斩杀?就算趋避了所有邪祟,你们又能将那一颗颗比妖魔更阴暗的人心一并都斩杀了吗?说什么拯救苍生不过是逃避世事的借口罢了!”

    季北渊想不到今日慕夕泽会这么多话,而这话说得也确实在理,令他一时寻不到辩解的语言。

    见季北渊陷入沉默,慕夕泽也不再出言相逼,只是淡淡说道:“近日觉得你身子大不如前,还是好生在府中修养吧。”说完便缓缓朝国师府外走去。

    接下来慕夕泽并不是要回王府,而是要去一个地方,那地方竟是皇宫。

    慕夕泽这一路上走得很慢,按着脑中的记忆,一步一步很谨慎地朝皇宫走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皇宫的守卫见到是慕夕泽,不觉有些疑惑,却也并不阻拦,只是恭敬地问了个安便放行了。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皇宫,对于皇帝居住的昭阳殿,慕夕泽还是比较熟悉,并未走什么弯路地就来到了昭阳殿门前。

    此时,皇帝的卧室房门紧闭,只有刘总管一人在门前踱来踱去,额间因为极度焦虑已经浸出一层虚汗。见到独自一人赶来的慕夕泽,刘总管万分惊讶道:“夕泽皇子,您怎么来了!”

    慕夕泽微微一笑,声音却并不十分自然,“今日入宫有事要办,顺便来看看皇上。”

    提到皇上,刘总管原本就十分焦虑的脸上顿时浮现浓重的忧郁之色,“皇上生了病,却再三叮嘱老奴只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可是老奴觉得皇上的病与之前不同,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会的,刘总管多虑了,距离皇帝寿宴过去还不到半月,皇上不会突然病重到如此地步的。”慕夕泽说完还特意拍拍刘总管肩膀,以示安慰。

    慕夕泽轻轻推开关闭着的房门,抬脚跨过门槛,顺着皇上散发出的人味儿找到了皇上躺着的床。

    只见空荡荡的卧房竟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只有皇上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胸口几乎未见起伏,似乎呼吸微弱。

    慕夕泽早就料到的,那日在钟秀宫外莫名昏倒,睡梦中尽是做着自己与皇上在一起的梦。

    那一日,他五岁。第一次在青溟山见到皇上,皇上身着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华服,一把将他抱起,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一张充满威严的脸上顿时笑靥如花,“夕泽,我是你爹爹,我是你爹爹!”

    那一日,他六岁。皇上下了早朝,朝服都没换直接跑到倚霞殿去找他,因为这一天是他六岁的生日。深受万民爱戴,百官朝拜的大离皇帝此刻竟任由自己骑在他的脖颈,面上始终挂着笑:“夕泽,你又长了一岁!”

    那一日,他七岁。他怯怯地坐进龟须公主贺兰嫣儿出嫁的礼车,由秦明月将军亲自护送回到皇上面前。那张原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脸此刻却是涕泪纵横,对于他的离家出走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口中不断说道:“夕泽,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无数个他与皇上的梦,那些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梦,就像是埋藏在心底的万年寒冰突然融化开来,在自己原本伤痕累累的心间肆意流淌。原来,曾经的皇上对待自己也是十分宠溺;原来,曾经的皇上对待自己也是十分怜惜。

    接下来的几日,慕夕泽常常觉得心口阵痛,却并不是噬骨钉的作用,倒像是一种暗示,一种只有血缘才会给予的暗示。今日那感觉异常强烈,就好像直接在告诉自己,那个自己再也叫不出“父亲”二字的人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本想入宫解了心中的疑虑,没想到他之前所有的预感竟都是真的。人生在这广袤的天地就如同蝼蚁一般,不经意间就会死去,不经意间那些生前创下的功与名就会如尘土一般随风飘散,消失得再无半点痕迹。

    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他的生死,这个人为了帝位杀死了最爱的妻子,为了权力又枉杀忠良,为了保命又将自己的儿子打入天牢一生受神器禁锢。

    而当慕夕泽走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面前时,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心突然又软了下来。

    “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慕夕泽声音低沉,言语中流露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听见慕夕泽的声音,原本虚弱无比的皇上顿时来了精神,先前紧闭的双眼也大大挣开,嘴角挂着笑,“夕泽,你来啦!”

    慕夕泽跪坐在皇上的床边,语气也变得十分柔和,“你这样隐瞒病情也不是办法,我为你通传御医吧!”

    “已经秘密传过了,周御医说我这病是积劳成疾,只不过在昨晚一并爆发出来。纵使再名贵的药材也只能让我多撑些时日,想要痊愈已是不可能了。”皇上声音十分微弱,几乎是强坚持将话说完。

    慕夕泽将皇上身上的蝉丝被向上拉了拉,使皇上被被子盖得更严,言语中又恢复以往的冷静与平淡,“人之将死,你可曾为你的所做感到后悔?”

    皇上苦笑了几声,也因为这笑牵动了已经於堵了的心肺,干咳了几声,然后吃力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的卖,就是不卖后悔药。与其感觉后悔,不如去赎罪。只是如今我落得这样的境地恐怕是连赎罪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心争夺皇位的皇子早晚会知道你的病情,到时候只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慕夕泽理智地说。

    皇上也不再固执,虚弱地点了点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罢,皇上竟然吃力地伸手想要抚摸慕夕泽的脸颊,可就在皇上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慕夕泽的下巴,慕夕泽便将头微微一偏,生生避开了皇上苍白的冰凉的手。

    “皇上,你好好休息,夕泽先行告退。”说完,慕夕泽快速起身朝屋外走去。

    “你就这么不愿再叫我一声父亲吗?”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配上年迈父亲祈求儿子原谅自己的悲凉与无助,使得这句话让人听了会如刀割般心痛。

    “对不起,我叫不出。”慕夕泽的话语很冷淡冷淡得好像自己从未有个这样一个父亲,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