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檀郎 > 134.前夫(下)

134.前夫(下)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楼上的雅间很是安静,窗户开着一半, 晚风宜人。

    我和虞衍隔案对坐, 亲自为他斟上茶。

    虞衍看着我,片刻, 道:“在下听闻夫人与那做渔获买卖的郭氏兄弟有些来往?”

    我颔首:“郭老大的渔获物美价廉, 妾一直跟他们买。”

    “夫人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太多才是。”虞衍道, “如今朝廷要严管盐政, 那兄弟二人时常做些偏门生意, 不是安分之辈。”

    我看了看虞衍,道:“多谢公子提点。不过妾更想知道那庐江的传闻。”

    虞衍喝一口茶,道:“也并非什么传闻,在下前不久经过庐江时, 恰在浔阳县住了一宿。”他说着, 停了停,“在下听夫人说过,夫人就是浔阳县人。”

    我神色不改:“正是。”

    “就在县城?”

    我看着虞衍, 没有答话,微笑地给他又添些茶:“如此说来,公子住的是县城?”

    “在下因得好奇, 在县城里打听了许久,却听里面的人说,城中并无倪姓。”虞衍道。

    我神色不改:“他们说的不过是现在。妾幼时, 已经随着父母阖家迁往乡中, 不过籍书仍归在了城中。”

    “在下也打听了夫人的夫家周氏, 那浔阳县城中倒是有周氏,不过无论哪家,皆无倪姓姻亲,也无近年新过世的年轻子弟。”

    说实话,我很是意外。

    浔阳那般鸟不拉屎的地方,离海盐甚远,我本想着自己只要不招惹事情,便不会有人有闲心去那边查问。不料如今还真的遇到了一个。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叹口气,道:“不想公子这般有心。不瞒虞公子,妾那夫君,并非浔阳人氏。妾不欲他人得知之后,从郡望猜得其身份,又生出许多流言烦扰,故而遮掩。妾着实惭愧,若早知道公子这般关照,便该早早与公子说清才是。”

    虞衍看上去并不全然相信,正要开口,我道:“不过虞公子今日登门而来也是正好,妾有些话,也要对虞公子说。”

    虞衍道:“哦?夫人请讲。”

    我抿唇笑了笑,瞅着他,含羞带怯:“托虞公子之福,上次妾说起的那恶谶之事,近来妾多加思索,已然释怀。”

    虞衍一怔。

    我露出情深意切之色,道:“自从虞公子上回亲自登门,告知心意,妾这些日子每每忆起,皆心动不已。妾本以为公子听了那些言语之后,定然退避不及,再也不登门来。不料公子竟无嫌弃之色,仍三番两次示以亲近之意。难得虞公子一片痴心诚意,妾若再将公子拒之门外,岂不成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妾思忖之下,以为公子既不在乎那恶谶,妾亦不可为之禁锢,决定明日便答应那媒人,与公子行六礼,成百年之好!”

    虞衍:“……”

    我眨了眨眼,追问:“虞公子意下如何?”

    “这……”虞衍停顿片刻,倏而恢复镇定,“在下甚喜,只是此事关乎终身,还须从长计议。”

    我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道:“妾知晓,如今虞公为公子择选了陆氏的良配,公子定然也心神向往,看不上妾了……”

    虞衍即刻道:“在下对陆氏无意,夫人切不可多想。”

    “哦?”我淡笑,“虞公子既对陆氏无意,亦不想与妾成婚,如今却在这人人瞩目之时到妾这陋舍中来,又是为何?”

    虞衍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仍保持自若:“自是因为在下对夫人一片痴心。”

    “虞公子,”我长叹一声,不再废话,“虞公子若以为这般便可将陆氏的婚事推了,未免考虑不周。”

    虞衍目光凝住。

    我欣赏着他那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又喝一口茶。自打离开雒阳,我已经许久不曾在什么人脸上见过了。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情种。

    尤其是虞衍这样的经商之人。

    他能在短短几年内,将虞氏的漕运扩至全郡,绝非头脑容易犯浑的蠢货。虽然我觉得我生得不差,然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与虞衍自从认识以来,打过的交道数不完二十个手指头和脚趾头。或许他的确看上了我,但绝不会到宁可得罪陆氏也要娶我的地步。

    而他如今竟是这么做了,则说明,他乃是特地这么做给别人看的。

    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不想娶陆家的闺秀,又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不娶亲,最简便的办法便是说他看上了别人。如此一来,便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人选。海盐的民风虽较别处开明,但虞衍平时能见到的良家女子也着实有限,看来看去,跟他有些往来,年纪相当,又不至于招惹了便要缠上清白官司的妇人,可不就只有我?

    先贤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诚不我欺。

    至于先前的那媒人,自然也是他要把戏作足。这是毫无风险之事。他只想闹出些风声。虞府定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婚事,有一万种手段搅黄,那么他大可扮个痴情郎,与家中磨着。陆氏是个极好脸面的门第,如知道他与一个寡妇不清不楚,定然会将这婚事否了。

    不想,我一口回绝了。这对虞衍而言乃是失手,故而张郅来搜私盐的那夜,他顺道来与我一番长谈。

    当然,我起初并没有把此事往这个方面想,虞衍上回在这雅间中说的那番话颇有些真挚之意,我几乎信了,心中还曾为拒绝他而颇感到遗憾。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就算被我说的那恶谶之事吓得不轻之后,也仍然有意地在别人眼中维持暧昧,我便察觉到了此事不简单。

    我想,人太聪明就是麻烦,好不容易有个过得去的郎君来追求,我却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人生总是如此惆怅……

    话说回来,对于虞衍这样精明的人来说,一件本该利落了解的事,变得拖泥带水不清不楚,本身便说明有鬼。

    本来,我本着讨好地头蛇的心思,并不想当面揭穿,但虞衍如今的作为,已然到了给我惹麻烦的境地,便不可再放任不管。虞府先前之所以不曾来找我麻烦,大约是因为虞善一直在钱唐养病,无暇理会风言风语。而如今,虞衍有了抗婚之举,我想虞府来找我麻烦,定然不会再等。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要自保,当然还须从虞衍入手。

    虞衍虽年轻,却不亏是个做大生意的,很快,那脸上的异色便平复了下去。

    “在下不明夫人之意。”他不置可否,“夫人不若说说,在下为何不想与陆氏结亲?”

    我说:“自是因为生意。虞公觊觎陆氏声势,欲借联姻之机,将漕运生意与陆氏合并,可在虞公子看来,此事无异于将虞氏数辈心血拱手让人,故而对此事极力抗拒。”

    虞衍看着我,目光动了动。

    我知道我说中了。

    陆氏与虞氏一样,也经营漕运,并且还做得不小。如今扬州的漕运之中,最大的产业便是陆氏名下的。虞氏对陆氏的一向颇有攀附之心,不过陆氏那样的高门,也从来不是做赔钱生意的。比如虞善要给虞衍找的那位新妇的父亲陆融,手中掌管这陆氏的漕运,乃是个不利不起早的人。钱唐至外海的漕运兴旺,陆融一向眼红,此番在联姻,便是起了吞并的心思。而虞善岂不知道陆融的心思,他之所以与陆融一拍即合,则是看中了陆氏在官场上的人脉。

    陆氏乃是盘踞扬州上百年的豪族,与不少权贵皆有关联。在我比较熟悉的人之中,就有两人在其中。其一,是豫章王后陆氏,其父与陆融是族兄弟;其二,是沈冲的母亲杨氏,她与豫章王后是表姊妹,与陆融的关系亦不算远。上次沈钦到海盐县来,之所以能卖虞善那么大的面子,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很是有关。

    这也是我时常觉得无奈的地方。在雒阳,我招惹到的人大多是一等一的高门贵胄,这样的人家,总是有无数人在攀关系,着实躲得辛苦。

    “说得不假,夫人果然是聪颖之人。”虞衍看着我,唇角终于弯起,“不过夫人放心好了,在下不过想借夫人一用,必不会让夫人受连累。”

    我心中冷笑。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都是一个德行,永远这般天真又自以为是。

    “虞公子乃是明白人,不过妾还有一句话想告知公子。”我说。

    “何话?”

    “这门婚事,公子还是答应了为好。”

    虞衍神色有些不豫。

    “哦?”他不以为然,“夫人莫非也以为那陆氏是良善之辈?”

    我说:“陆氏是不是良善之辈,妾不知晓。妾只知就算公子不答应,钱唐海盐一带的漕运,也迟早是陆氏的。新任大司农陆超,亦出身扬州陆氏,大司农掌漕事,将来会如何,公子应当想得到。”

    虞衍的目光倏而冷下。

    我叹口气:“这些其实都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有一事。”

    “何事?”虞衍问。

    “便是妾那恶谶。”我说,“妾忘了告知公子,就算无嫁娶之事,与妾走得近的未婚男子,也难免受累。尤其是提过亲的。”

    虞衍:“……”

    正当我还想再吓唬他两句,外头忽而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夫人!”阿香走进来,神色有些不安,“馆外来了人。”

    “何人?”我问。

    阿香看了看虞衍,道:“是虞府上的女君,说要找夫人和虞公子。”

    阿香没有说错。当我和虞衍走下楼时,一眼就看到了堂上的人。

    他的长姊虞琇三四十岁的年纪,正自顾地坐在上首,眼睛扫着周围的陈设。

    “长姊。”虞衍诧异不已,上前道,“长姊怎来了?”

    “自是来看看你。”虞琇露出笑意,柔声道,“天都黑了,母亲在府中却寻你不见。我听说你来了这万安馆中,便来看一看。”

    虞衍道:“我不过出来谈谈生意之事,何必挂虑。”说罢,他看了看我,对虞琇道,“长姊,这便是万安馆的主人倪夫人。”

    他这般引见,我也不好回避,上前与虞琇见礼。

    出乎意料,虞琇颇为和气,含笑道:“原来是倪夫人,妾此番自从回到母家,听人数度提起,早有心一见。”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我答道:“妾幸甚。”

    这番寒暄过后,虞琇却并无马上离去的意思,拉着虞衍在席上坐下,看着我。

    “听说,倪夫人是浔阳人士。”她说,“不知是浔阳何处?”

    听得这话,我不禁看了虞衍一眼,只见他面上也有些诧色。

    “妾家在浔阳城外,名芍溪。”我说。这地名并非我胡诌,芍溪的确有,是我当年在浔阳官府里抄籍书时胡乱翻到的。

    “芍溪。”虞琇一笑,道,“恕妾冒昧,夫人的那位亡夫,可是姓周?”

    我看着她,道:“正是。”

    “妾今日还带了一位宾客至此,他是夫人的故人,想来夫人亦想一见。”虞琇意味深长,“巧了,他也姓周。”

    我怔住。

    未几,心中倏而像被什么一下牵起,顺着她的目光,猛然回头。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门前。

    他立在夜色中,衣袂带着微风,肩上映着淡淡的月光。

    而那双眸,虽看不清情绪,却熟悉依旧,夺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