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再就是碧水之上,一飞袖的援手,她长发垂落在水面迤逦,身姿那般优美的将弯未弯,一抬首目光胜雪,看得他那般心底一震,竟想起多年前那个和他青梅不竹马的女孩,那般的不豫突然涌上心底,他干脆弃了自己的很重要的腰带,只为了更快的走开。

    走开,走不开,那般命运的兜兜转转,无极红石山前相遇,她拦路抢劫的泼皮强盗劲儿,活脱脱当年揣着草包武功懵懂无知闯江湖的“天真魔女”。

    突然就那么想留下她,于是,一斛春成了强抢小厮的借口。

    小厮天生我才,绝非天真魔女,他陪着她,从德王府走进姚城,看她在饭桌前为红尘温暖垂泪,看她为救胡老汉一家杀戎人斩草除根,看她在那奸猾苏县丞面前,前一刻侃侃而谈后一刻翻脸杀人,看她迅速收服县衙衙役,驱策他们报假信,从苏县丞的尸体里探出优美的手,卡住凶悍谨慎阿史那城主的咽喉。

    那样一个凶狠又善良,狡诈又坦荡的女子。

    那样一个随意又自爱,宁可选择以锁情化毒,也不愿为活命委身他人的女子。

    他终于渐渐发觉,她是她,她不是汝涵,那怕那双眼睛同样出奇明亮,哪怕那性格同样外在刚烈,然而那内心里,她们如此不同。

    汝涵用刚烈拒绝柔软,她用刚烈包裹柔软。

    姚城被围,她竟选择诈降孤胆入敌营,万众唾弃中她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腔热血丹心却遭霜雪之冻,竟险些被逼城门自刎。

    他当时正在穹苍采药,消息好容易传到,手一震,一枚千辛万苦采到的龙珠草落入深渊。

    他却已顾不得,急急下山,数天内跑死了几匹马,险些跑得旧疾复发。

    回来看见她无恙,一口气就那么长长的吐了出来,心深处有些什么东西,瞬间缓缓坍塌。

    长孙无极的“死讯”到来,她被击倒却依旧站着,钢铁般的静而冷,她不哭,她要让仇人哭。

    他看着她沉静麻木而不动声色的做着那些事,想起发誓要杀自己亲生父亲为他报仇的汝涵,她用单薄的、千金小姐的背脊背着沉重的功德碑,一步一挪走了三里路,重重在大殿之上掼下碑石时,她被压得吐血,然后再抹去鲜血,再背着碑石绕闹市三圈。

    他至今都不明白,那时还没练武的汝涵,是怎么背得动的?

    这样的一些女子。

    她们在世人惊讶目光中走过,历风雨霜雪不改坚执。

    她们因坚持而魅力独具,在十丈软红里矫矫不群。

    他于是以为,他只是欣赏这样的女子,希望有着汝涵的烈,却比汝涵更温暖更广大的那个女子——被保护、顺利前行,不要再像汝涵那样,凄凉终了。

    然而,当真如此?

    昨晚,长孙无极那一声轻轻询问,如响雷劈破心底迷障,他在那样的豁然一亮里看见自己,那些自号冷漠却牵扯不去的心意。

    汝涵,是他不曾情深奈何缘浅的未婚妻,他们一生相遇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现在他记得那样亏负的疼痛,却已在记忆中漫漶了她的面容。

    孟扶摇,却是一路相伴前行人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的,不住吸引人追逐的风景。

    而他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为何明明知道她不是汝涵,还这般害怕她遭受汝涵的命运?

    因为在意,而惧失去。

    那些写在心思最深处的感情,早早霜冷长河,却又终于缓缓激流扬波。

    只是那波浪终于激涌,却怕再也漫不上相思的堤岸,属于她的千里长堤,也许早已照上另一轮月光。

    宗越浅浅的笑起来,举埙而吹,淡淡的发掠过淡淡的唇,在月下浅绯如樱,那样代表着生命之弱的色泽,像是他这一生看似饱满的表象下永久的苍白。

    《伤别离》。

    她在身侧,我伤别离。

    一曲埙曲,叹无声。

    宗越始终那样淡淡的吹着,眉宇间月光深深,孟扶摇抱膝坐在他身侧,长发散在风中,静静看着他柔和的侧面,想起那个一生追逐一生撞壁的女子,想起属于她和他们的森冷命运。

    想起自己身侧这些玉堂金马的天之骄子们,长孙无极、战北野、宗越、云痕、燕惊尘。

    是不是所有立于高处的人们,都注定要比寻常人多受一番红尘的伤?

    当他们拥有了身份、财富、地位、学识,神便要收回一些属于人间的平凡幸福,给那般美满镀上命运的烙痕。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她轻轻站起来,这一刻属于宗越和他的未婚妻,这个悼念的日子,谁也不该轻易打破。

    她慢慢离去,不知道凉亭之上,月光之下向月吹埙的男子,心中真正飘过的那个影子,和她的背影重合。

    直到她离开,宗越始终没有回头,他轻轻抚着埙上的音孔,平静的笑。

    “汝涵,为什么我觉得,和她遇见,是你冥冥中给我的惩罚?”

    孟扶摇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间,失魂落魄的爬上床,然后她爬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轻轻“呃”了一声,孟扶摇推他:“我今天没心情,不想玩笑不想揍人,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今天没心情。”那人不动,伸了修长的手来牵她,将有点苍白的她纳入自己怀抱,嗯,位置大小刚刚好,多么契合的相拥。

    “所以我来负责送你点好心情。”

    两人之间还有一点空隙,元宝大人立即爬过来,填满。

    孟扶摇忍不住一笑,又拒绝,“热。”

    那人立即很合作的调节温度,他真气本就偏阴寒,一经流转,凉凉的甚为舒服,又把元宝拎到肩头上,孟扶摇这下倒有点不舍得了,抓过他掌心来蹭了蹭,道:“长孙无极你难得这么乖。”

    头顶那人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对你这样的,硬不得软不得,只好乖点,也许还能获得孟将军勉强一顾。”

    “说得真可怜。”孟扶摇笑起来,睡意渐来,眉眼花花的道,“不知道多少人被你的佛口蛇心给骗了去。”

    长孙无极含笑低头看她,那女子身姿婉娈,沉在一室明灭的月光中,因为疲倦有点眼眉困顿,素日明朗的气质便多了几分烟笼雾罩的迷离慵懒,那扇在他掌心的浓密长睫,让他想起猫儿,一般的懒,带点黑夜中潜行的神秘。

    那掌心扇动的睫毛,扑扑的痒,长孙无极微微的笑,轻轻道:“听见什么故事了,这么丢心失魂的?”

    孟扶摇沉默了一瞬,和他说起汝涵的故事,末了总结的道:“由来误会害人,真是再也错不了的事。”

    长孙无极却道:“不,不是,之所以会有这般致死的误会,是因为还不够爱。”

    孟扶摇不服气,反驳:“你看宗越那般怀念,还不叫爱?”

    长孙无极笑而不答——男人不是女人,会将愧疚怀念和爱混为一谈,不过不必和小傻瓜解释那么多,好歹那是个情敌。

    孟扶摇心不在焉揪着元宝的毛,又问他:“长孙无极,为什么你,你们,特别容易经历些寻常人经历不了的事儿。”

    长孙无极笑了笑,堵住大怒要咬人的元宝的嘴,将它塞到床角,用枕头压住,又拍她的背哄她睡觉,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嘛。”

    孟扶摇听得一笑,觉得这个人真自恋,转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族豪门,本就是世间倾轧最烈最黑暗最肮脏的门庭,撑在皮子外的高贵和掩在骨子里的污秽同存,纵观七国,哪家豪族门楣没有染过血?哪家巨户枯井里没有投过尸?哪家皇宫没有飘荡过权争失败者的冤魂?

    她轻轻的叹息,道:“以前我听过一句话,一公主在国破之前,掩面而哭: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那时我以为,她不过是倒霉,遇上灭国之灾的公主自然是最惨的,现在我才知道,便是太平年代的公主皇子,也一样很倒霉……长孙无极,有没有这样一个皇朝,平等,明亮,权力制衡,虽然有着不可避免的黑暗和不公,但在尽着最大的努力公正公平?”

    长孙无极沉默着,半晌答:“等你来建造。”

    孟扶摇却笑起来,掩着眼往榻上一倒:“我真是昏了,一个读史的人,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在封建体制、生产力低下的五洲大陆谈平等和权力制衡?不等于和中国男足谈论什么时候拿世界冠军,和凤姐谈论人类的自知之明一般荒唐嘛……等我来建?我要真在这里一辈子,我就建,现在,没空。”

    她疲倦的闭上眼,感觉头顶有人轻轻靠近,温醇语声如春雨掠过耳畔:“为什么没空?”

    “……回家。”孟扶摇翻了个身,懒洋洋回答,又软绵绵挥手:“出去记得带好门。”

    她沉入睡乡,没有听见回答,只在黑暗的幕布落下的那一霎,感觉到额头被午夜微微湿润的风拂过,那风久久盘旋不去,夹杂着缠绵而温柔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