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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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不长,连接着三进院落,屋檐下台阶侧结满蜘蛛网,在风中颤颤飘摇,一荡一荡反射月色的银光。

    孟扶摇默然看着这间普通宫室,依然是那种似熟悉似陌生的感受,感觉见过,却又似乎并没有熟悉到血脉里,然而有些地方的细节却又牵丝扯脉,一见惊心。

    她缓缓顺着甬道走进去,枯脆的树叶在脚底发出碎裂的微响,“嚓嚓嚓嚓”,一声声似是久远的难懂的呓语。

    孟扶摇游魂似的飘上回廊,顺着回廊的方向直奔宫苑第三进,最后在第三进的一间锁着的小耳房面前停住。

    她立在那房子之前,有些迷惑的偏着头,脑海里此刻波翻浪涌,一幕一幕都是混乱驳杂的破碎场景,那些场景在脑子中幻灯片似的轰然闪现……矮小的耳房……绿色衣裙的女子……含愁的嘴角……黑暗的狭小的空间……浑浊的泛着血丝的眼……散发着尿骚味的苍白的手……

    孟扶摇申吟一声,抱住头,那些混乱片段冲击得全身血液都在突突直冒,再狠狠撞向记忆的藩篱,潜意识里为求自保自愿封闭的记忆被冲撞得风雨飘摇,如一叶扁舟在激血的漩涡里无处求生,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涨痛着,似千万把小刀不住翻搅,刹那间便痛出一身冷汗。

    如此抗拒……如此抗拒。

    孟扶摇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走进那耳房?她一月休养之期还未到,功力未及巅峰,好不容易才稳定的真气,断不能一月两次走火入魔。

    身后,长孙无极突然伸手,极其坚定的牵过了她,道:“扶摇,走。最起码现在,不是你面对的最佳时机。”

    孟扶摇默然半晌,突然走过去,拂开耳房窗户上的厚厚尘灰,探头向里一张。

    一间普通的屋子映入眼帘。

    所有的物事都沉在灰尘里,好一会儿才辨清大致的轮廓,床……几……盆架……帐幕……帐幕后一方黑黑的,半掩半映的……

    孟扶摇突然向后一仰。

    她晕了过去。

    她落在长孙无极的怀中,脸色苍白呼吸轻浅,长长睫毛微微翕动,长孙无极手指急急搭上她的脉搏,却发现除了血气有些不宁外,并没有受什么伤害。

    扶摇……大概心里是太抗拒了,她的晕,完全是自我保护的晕。

    长孙无极默然抱着孟扶摇,想着她从看见那一角飞檐到耳房晕倒,这一截路她经历了怎样的交战和折磨?记忆穷尽手段逼迫她逃离,她咬牙抗拒着不顾一切接近,最终,却还是输了。

    长孙无极站在耳房窗前,眼光似有若无的掠过屋内,似也打算看上一眼,却又不愿看一般飞快调开,他最终只是转身,抱紧怀中的女子。

    轻轻俯下身,在怀中人如花唇瓣上印下一个温柔细致的抚慰的吻。

    “扶摇……我在。”

    风很凉。

    风里有秋日的花香。

    一个人平静的俯视下来,将精致的下颌递入眼帘。

    谁在说话?声音远远近近,窃窃不休,语气却是安静的,有点凉,也有点香,却不是花香。

    那方精致的下颌在晃动,软缎衣袖滑过,细腻的像肌肤,一切都是暗的,那个人却是亮的,亮得仿佛她生命里不曾有过的光彩。

    窗外有笑语声步行声,有明媚的阳光,阳光……久违的阳光。

    阴影里谁伸出苍白细弱的手指,鸟爪似的,小得像婴儿,指甲缝里都是木屑,没事抠木屑……唯一的娱乐。

    “……我去前边侍应……拜托您给照看着,千万……千万……”

    “好唻!”轻快的忠厚的应承声。

    小小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惊恐……无限的惊恐,仿佛那听起来便很忠厚的声音,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的呓语。

    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大手伸进来……

    空气突然如水波纹一般动荡起来,场景被挤压、折叠,光怪陆离的飞旋,快!快得无法捕捉,她睁大眼想从散碎在空间里的场景中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越看越晕,直至快将自己晕散晕碎,永久沉在那般泥浆般粘腻的黑暗中……

    “扶摇……我在。”

    我在。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是谁低唤声声,温柔沉厚,一杯酽茶般醇甜回甘,冲淡生命里不能摆脱的苦。

    唤她于沉黑之境,挽她于泥曳之途。

    熟悉的异香飘来,非花非木,韵味高古。

    孟扶摇缓缓睁开眼,看进一双微有些急切的深邃眼眸。

    那眼眸捕捉到她目光那一霎,立即亮了亮,那一亮间闪过许多莫名情绪——焦急、忧虑、不安、后悔、疼痛、犹豫……

    她没见过深藏如海的长孙无极,会有这般复杂至于矛盾对立的情绪。

    四周的景物一层层的清晰起来,不再如水波般动荡不休,依旧如前的花藤架,她在他怀中。

    “我没事了。”孟扶摇起身,跳下花架,看了看远处沉在黑暗里的永昌殿,又看看刚才去过的那个方向,很久以后她平静的道:“按原计划行事吧。”

    长孙无极没有劝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抚了抚她的发,看她蚌壳般再次将疼痛揉进心底,在无人得见处磨砺得血肉模糊,再在天长日久中努力容纳,直至含化为珠。

    世人看见她意气风发含英咀华,不见其后深重的伤。

    不是不心疼,然而却不敢太心疼,太心疼了,就怕自己忍不住要拦下她的脚步。

    她从来不是愿意被他包裹呵护的女子,可以娇嫩着自己,任由他展开羽翼将一切苦难疼痛拒之门外,她的翅膀强硬而广阔,时刻等待承载风雨振翅高飞,不让她在世事黑暗中打磨,她要如何冲过那一浪更比一浪高的****?

    黑暗中两条人影默默飞起,直扑永昌殿。

    永昌殿沉默在夜色里蹲伏,殿外守卫的侍卫不曾多也不曾少,两人身子一闪,已经从侍卫相向而行的队列中剪刀般剪过,走在最后的人突然觉得脑后有风,然而回身一看,空空荡荡再无人迹。

    殿分三进,最内是寝殿,孟扶摇正要飞身掠过,长孙无极突然拉了拉她,牵着她无声飘了几步,贴上了一处宫墙。

    随即她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解决了算了!”

    女子声音,有点尖,好像是璇玑皇后的声音。

    “……你终于耐不住了?”这个声音带着笑意,童女般的幼细,语调有点懒有点不耐烦,孟扶摇一听就轰然一声,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就是这个声音!

    玉衡!

    她眼睛刹那杀气森然,却一现又收,全身更是稳若磐石一动不动——玉衡这种高手,几十丈外的动静和杀气都能察觉,再愤怒,也不必急在此刻。

    “……实在忍不得……”璇玑皇后似是十分愤怒,步子很快的在室内走来走去,半晌停下道:“一群混账!”

    “你原先要的可不是这样……”玉衡还是不急不忙的声气,笑道,“不是说又要人解决,还要不出事,最好还能挽回么?”

    “你看那模样怎么挽回?真是……唉!”璇玑皇后似乎想骂没骂出口,恨恨一声。

    “早说嘛,早说不就简单了,何至于……”玉衡突然轻轻笑一声,“……让人能活到现在,还在墙外偷听呢!”

    “轰!”

    玉衡最后那句话还没说完,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已经双双退后,饶是如此,刹那间一面宫墙便轰然倒塌,尘烟漫起瓦砾叠飞,四面飞射的深红深黄琉璃瓦都盘旋呼啸着,在半空中化为一道道彩光,向两人当头砸下!

    “挂在墙上累不累?我侍候你永远睡下如何?”

    瓦砾击飞中,一人大笑着迈下台阶,拢起长长的袖子,立在天井正中,半侧身斜挑眉望过来。

    他整个人像一段浸在月光里的玉,白而柔软,目光浓浓淡淡,似月色下斑驳的树影。

    孟扶摇冷笑,一脚飞踢,半截宫墙被她生生踢起,风声呼呼的撞过去。

    “还是你睡吧,先送你床被子盖!”

    她踢出宫墙在前,身子一纵却也上了墙,黑色衣襟在风中快速涤荡,划过刀锋一般凌厉的线。

    “看姑奶奶的飞毯!”

    玉衡含笑看着,轻描淡写的伸手去迎,他一只手拍墙,一只手去抓墙头上黑猫一般蹿过来的孟扶摇,笑道:“也好,大被同眠,你我正好再续那日合体之缘。”

    飞墙至,“弑天”冷光亮起。

    墙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执一柄玉如意,无声无息破开砖瓦壁,似乎那不是石块而是豆腐,蜻蜓点水般的递过来,紫光一闪拉开一道扇形的弧幕,连点玉衡上身十八大穴!

    孟扶摇立即一个后仰,腾空从墙上翻下,一个拿捏秒到毫巅的倒栽,硬生生把自己栽到玉衡后心之前,手一抬,“弑天”黑芒狠狠一插!

    玉衡的身子,突然扭了扭。

    他一扭,全身的骨头便都似被脱了出来,软软滑滑的滑了出去,衣袖啪的一甩,甩在长孙无极如意上,绵绵缠缠一裹,裹着那如意撞向孟扶摇呼啸插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