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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二使前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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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周延载元年,七月十二,定州城外三十里。

    定州府衙新修的迎官亭,美轮美奂。召集来的锣鼓队伍,精气神十足。

    买来的爆竹各个粗大,道道彩旗色泽艳丽,就连府衙出资请来参与迎接的地方耆老,各个都是精神矍铄谈吐文雅。

    定州刺史孙彦高亲自检查了好几遍迎接的仪仗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怪他这个堂堂一州刺史如此谨慎啊,实在是这个王助太要命了。他的哥哥王勃因诗才名扬天下,可惜英年早逝。

    不过前人搭树,后人乘凉。王助虽然比王勃小了十几岁,但他一中进士,就得到了武则天的特别关照,得授监察御史之职。

    这还没完,自从这个王助上任以来,所弹劾的地方官员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轻则丢官罢职,重则脑袋搬家。妈的,这王助简直就是贪官庸官的克星啊,而且准头极准,一弹一个准!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次被他弹劾的易州刺史吉哲。

    乖乖,吉哲那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三品上州刺史啊。结果怎么着?连京城都没去,武则天直接下旨免去全部职司,秋后问斩。

    孙彦高太清楚自己那点事儿了,自己屁股上都是屎,比吉哲又能高明到哪去?这要是惹恼了王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人快看,来了!来了!”

    正在他惶惶不安之际,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指着远处,大声喊道。

    孙彦高定睛一瞅远处,可不是吗?旗牌林立,随从相拥,浩浩荡荡,王助的仪仗到了。

    容不得犹豫,他赶紧带领定州城的文武官员迎了上去。

    王助今年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色白净,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一上前,尽管孙彦高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咣咣砸过来,但王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终于,这马屁拍得孙彦高自己都觉得尴尬了,弱弱地问道:“呃,本官是不是有哪点招待不周,冒犯到王御史了?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御史多多海涵才是啊。”

    “冒犯倒是不敢当。”王助淡淡回道,“只是本御史有些好奇,在下的品秩不过八品下,而孙刺史却是堂堂三品地方大员。你我之间品秩相差如此之远,您却要放下身段出城三十里相迎,这是何道理啊?”

    孙彦高总暗骂一声,你娘的,就你屁事儿多,本刺史这么礼贤谦卑地出城相迎,你还不爽了?

    他不能说自己做贼心虚吧?于是只能含糊回道:“哈哈,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嘛!”

    “哦?孙刺史就这么怕本御史怪罪啊?”

    王助的嗓音突然一沉,道:“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孙刺史莫非是心中有鬼?”

    孙彦高瞬间面如猪肝,被王助呛得无言以对。

    旁边的录事参军范光烈赶紧给他打了圆场,“哈哈,哪里的话,王御史真是说笑了哩,孙刺史之所以要如此隆重地相迎您,可不是因为您乃天子近臣监察御史,而是因为王御史的才名啊!”

    “哦?”

    王助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他的才华虽然不及英年早逝的哥哥王勃,但也算是才华横溢之辈。这点,王助还是蛮自信的。所以范光烈这话也不算刻意拍马屁。

    随后,他面色稍霁道:“看来是本御史冤枉孙刺史了!”

    “谈不上冤枉,不过是个误会嘛。王御史那本《雕虫集》,本官也是看过的。好啊,着实了不得啊,绝不在令兄之下。这要是假以时日的话……”

    孙彦高被范光烈这么一点醒,立马打蛇随棍上,与王助谈论起诗词歌赋来。

    这真是搔到了王助的痒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笑容。

    见着王助露笑,孙彦高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呃,王御史,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还请王御史起行。有什么事儿,咱们进了了定州再说。如何?”

    “也好。”

    就在王助准备让人起行,移步定州城时,在他边上伺候着的一个青衣小厮,忽地出声提醒道:“大人,您不在来时的路上不是说,此番来定州,要和定州姓崔的长史好好谈论谈诗论赋么?您还称他是诗才闻名天下的崔飞将,怎得今天不见这位崔长史来呢?”

    “你这么一说,本御史倒是想起这茬儿来了。”

    王助抚额笑道:“倒是本御史疏忽了。孙刺史,听说崔飞将如今在定州任职长史,不如将他也请出来,与我见见吧?”

    孙彦高面色微微一滞,搪塞道:“实在是不巧啊,崔长史并不在此地。”

    “哦?他如今在哪?”王助问。

    崔耕现在的行踪,孙彦高还是十分了解的,回道:“他啊,如今在博陵崔氏的祖地黄城村。”

    “在博陵崔氏的祖地?也好,据闻博陵崔氏乃五姓七望之首,族中人才济济,俊彦翘楚不知凡几,本御史理应去黄城村查访一番。孙刺史,不如咱们一同前去吧?”

    监察六条中,有一条就是“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行用”。

    王助要去黄城村,那是职责所在,谁也没权利拦着不让他去。

    如今他既然开口邀请了,孙彦高要是不跟着去,多少是拂了人家的面子,那刚才一番隆重礼遇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孙彦高刚想点头答应,却突然想起当初崔耕放出的话。

    他记得自己一直对崔耕闭门不见,以至于对方无法履新长史一职。后来这崔二郎便放出狠话,说总有一天自己会带着定州的文武官员主动去见他的。

    现在如果他随同监察御史王助,带着定州文武官员去黄城村?那不正应了崔耕当初放出的狠话了吗?

    这样很自取其辱诶!

    孙彦高纠结了,突然,他猛地捂住肚子,惨叫道:“哎呦,诶哟,王御史,本官忽感腹中绞痛,先失陪片刻。”

    “啊?孙刺史请便。”王助也被孙彦高的这一出给闹得有些莫名其妙。

    孙彦高前脚一走,范光烈这个狗腿心腹便第一时间后脚跟上。

    很快,他便追上孙彦高。

    他低声提醒道:“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啊,如果陪王助去见了崔二郎,大人可就半点颜面都没有了啊,之前的那番苦心就统统前功尽弃了!”

    孙彦高皱着眉头说道:“本官当然知道,但总不能驳了王助的面子吧?这厮自打从长安下来巡查河北道,闹得动静还不够大吗?易州刺史吉哲的前车之鉴不远呐!”

    范光烈凑到孙彦高耳边,道:“大人,您不用驳了他的面子!一会儿啊,您就这么这么说……”

    孙彦高听罢,瞬间眼前一亮,重重拍了拍范光烈的肩膀,“好,范参军啊,你果真足智多谋啊,你就是本刺史的张子房啊!”

    随后,孙、范二人佯装去了路边的小树林里出了恭,又迅速回转。

    回来见了王助,孙彦高说道:“王御史,这黄城村您若要去,就自己去吧,本官就不奉陪了。另外,本官也劝您最好不要去!”

    王助微微一愣,不明就里,问道:“孙刺史,此话怎讲?”

    孙彦高砸吧了一下嘴,道:“唉,这崔二郎啊,本官不是说他不好,他这人吧,就是有两个毛病令让人不喜。一个是此人年纪轻轻却猖狂无比。您是不知道,这姓崔的自打来到定州之后,就因为本官的诗赋之才不如他,便一直看不上本官,还扬言本官不配做定州刺史,他不愿做本刺史的佐官长史。这不,如今他都来了定州快一个月了,却一直迟迟不肯走马上任!”

    王助摇头道:“不能吧?本御史可是听说……”

    “嗨,听说听说,不就是道听途说嘛!”

    孙彦高抢过王助的话,又道:“他的第二个毛病,就是忒虚伪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假仁假义。您说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走马上任,不屑于我这定州刺史,却又放出口风,说是我这个定州刺史假托生病不愿见他,让他无法履新就任。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着孙彦高这个堂堂的三品刺史,说得如此可怜凄惨,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王助有些将信将疑了,问道:“他…果真如此?”

    “当然是真的!”

    孙彦高继续道:“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不单单是对我这定州刺史啊,对您也是。有一次他酒后大放厥词,对外扬言,说别人都说您的《雕虫集》言辞雅驯,精妙无双。不过在他看来么,却是……”

    “他怎么看?他说了什么?”对于自己的呕心力作,王助是非常在意外界的评论的。

    谁知孙彦高话说一半儿就卖起了关子,不迭摇头道:“唉,这话不说也罢!”

    可他越卖关子,王助就越着急,最后孙彦高才慢慢地将刚才在小树林里,范光烈交代的谎言全盘托出,“呵呵,这崔二郎大放厥词,跟人说,您的《雕虫集》也就配给他垫垫桌脚!”

    “猖狂!”

    这话算是一针扎到了王助的死穴,只见他雷霆震怒道:“崔二郎焉敢如此贬低王某拙作?”

    “这不止呢,他还说王御史和令兄王勃,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真论起文才来,给他提鞋都不配。在下可以佐证!”旁边的范光烈又狠狠补了一刀。

    “可恼,竟敢辱及吾家亡兄?崔二郎欺人太甚!”王助怒道:“好,本官这就往黄城村一行,我倒是要向他请教请教。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辈!”

    孙彦高听罢心里甭提有多美,不过却在一旁假好心地苦劝道:“王御史息怒啊,跟这种一时得志的猖狂小人,又何须如此计较呢?此人厚颜无耻,就算您当面质问,恐怕也不会承认的啊!”

    “不承认又如何?”王助愤怒地攥紧起拳头,恨恨道,“到了黄城村,我亲自考校他,与他比试比试。若是他不敢,哼,他便是浪得虚名,欺世盗名的真小人,届时我看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声音落罢,孙彦高与范光烈彼此对视了一眼,俩人的眼中尽是奸计得逞的窃笑。

    王助正准备通知随扈,暂不进城,准备改道前往黄城村。

    忽然,远方尘土飞扬,有阵阵马褂銮铃声传来。

    不消一会儿,有五骑飞驰而至。

    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前方可是定州府衙的官员?五百里加急,有长安旨意到。快去请来定州刺史孙彦高,定州长史崔耕到此,速速接旨!”

    我擦!

    孙彦高一听之下,顿时傻眼了,娘的,怎么又扯到这崔耕崔二郎了?

    这书呆子王助好糊弄,但圣旨却怎么糊弄?又怎么敢糊弄?

    孙彦高和范光烈又彼此对望了一眼,此时眼中窃笑之意早已荡然无存,二人的眼中唯有透着浅浅的焦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