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龙楼独望玉花飞 > 第七十三章 日落灯烨

第七十三章 日落灯烨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月初升,乾清宫已上了灯。郑端虽伏侍圣上最久,亦是宦官之中最大的尚监,可凡是他在班的时候上灯,他总要细细查检每一盏灯。到底水火无情,宫中烛火岂容一丝闪失?

    郑端此人谨慎仔细,是上下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圣上所赞不绝口的。

    如此侍奉圣驾四十余年,人主常称他“茸兔”,原是他耳朵上有一层淡淡的白毛,兔子身柔心细,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你这盏灯挂歪了,你拿杆子给它往右移一点儿。”郑端仰头看着廊中一盏宫灯,吩咐身边掌灯的女官。

    “是。”

    郑端看她又拿勾杆子把灯轻轻往右一动,就觉得宫灯稳稳垂挂在了廊上小钩上,郑端这才舒了一口气:“你看,这六方的宫灯不好挂,歪了一点儿,风一吹,里头的红烛左摇右晃的,便容易出事儿。这些钩子年头久了,难免是有歪斜的,一旦看见不正了,就要重做了。”

    掌灯连忙称是,后头的小宫女也跟着边挂边看。不一会儿灯都挂满了,乾清宫被照得通亮。

    日日如此也罢了,今日的烛火却更亮了一些,原来皇上正在切责科考的官员,郑端怕他们心惊胆战,出来连路都看不清了,仔细摔了倒不好。

    薄薄的云雾将夜月笼住,甚是晦暗,郑端朝大殿叹了一口气,颤颤悠悠地往游廊上一坐,掌灯见了,赶紧把手帕铺在阑干上道:“公公,仔细脏了。”

    郑端看了一眼帕子,笑谢而坐。

    掌灯便问:“公公怎么不在皇上身边儿呢?”

    郑端脸上只是微笑,却因满脸褶子,倒像是大笑了。

    “伺候皇上呀,多少学问呢!什么时候该在,什么时候不该在,那也是学问。”

    这掌灯听得好奇,便在旁又问:“我们还年轻,不知事,公公倒说说什么时候不该在呢?”

    郑端摆了摆苍老的手:“这也得摸索着,也不是自始至终的理儿,就说今日皇上发脾气,这是朝廷大事儿,我们毕竟是宫人,又是有些身份的,内廷的人怎么悄没声儿站在皇上边上听国家大事呢?。”

    掌灯笑笑:“您老是什么品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的。就是奴婢看也有喜欢在旁边看的太监呢!”

    郑端扶着廊柱,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了,没眼色的呢,想弄权的呢,都喜欢在一旁看,我却从来不看。”

    忽然,远远地晃着一个人影儿,郑端年纪大了,黑乎乎地看不清楚,只觉体态丰腴。掌灯早看见了忙道:“鲁尚宫好。”

    郑端知是鲁尚宫,也起了身,鲁尚宫赶忙给郑端行礼,又扶他坐下道:“郑公公万安。”

    郑端看了一眼道:“你好。这时候也该歇了,怎么到乾清宫来了呢?”

    鲁尚宫看了一眼掌灯,掌灯自知没趣儿赶紧退避而去。鲁尚宫看她走远了才问了一句:“郑公公,皇上那边儿怎么样了?”

    郑端很不高兴,直言:“皇上怎样,不是你一个尚宫可以问的。”

    鲁尚宫自知郑端是个钉子,凡是皇上之事,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绝不说出去半个字,赶紧认错道:“是我慢快了,怎么问起这个。也是我担心,毕竟皇后娘娘封宫有些日子了,怕是皇上就这样封一辈子了。”

    郑端摇了摇头,借由鲁尚宫搀着起来,把身后的绢子轻轻折好道:“你是皇后身边的人,这么说倒也是有理的,你也别太操心了,总不至于的,是好是歹,今儿晚上竟能知道了。”

    听他这样讲,鲁尚宫心里就有底了,于是拜谢而去。郑端没有看她,却看着乾清宫的大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本来龙体欠安,如此动怒,又要伤身子了。

    可郑端却想错了。

    今上压根没有生气,乾清宫内一片安宁。

    事关科举的大小官员都到齐了,只是那两个替罪羊不在御前,众人本来都很害怕,可今上却很客气地说:“你们不必惊慌,你们来之前,朕已经命锦衣卫将顺天府尹和那两个收了钱的考官押走了,朕信眼前之人俱是清白的,你们但把所知道的细细说出,不许一丝隐瞒。”

    这些人都串通一气,哪里会招,所以来之前早就编好了谎话,个个都说得滴水不漏,似乎事不关己。

    今上心中虽不满,但仍和颜悦色地问他们还查出什么舞弊之情。

    礼部尚书吉英本来以为龙颜大怒势所难免,不想今上如此宽厚,稍稍放心了一些,直言道:“这也得等下官逐个查起,若有徇私舞弊,必向皇上明白交代,不敢一丝隐瞒。”

    忽然,外头门渊来了,在皇上耳边密语说:李沛已将策论写好了。今上也轻声道:“把策论拿来。”便动了两根手指让门渊退下了。

    门渊走后,今上正色对群臣说:“你们将今年考中三甲的李沛的卷子带来了吗?”

    吉英忙道:“带来了。”

    “将卷子将来。”

    于是吉英颤颤巍巍把卷子呈上,一个太监把卷子铺在御前。今上才读了两三行,心中已经按不住怒火:这都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字迹潦草、格局混乱不说,文理也只是寻常而已,怕是路上随便抓个秀才,也能写得出来的。

    可是今上却丝毫没有动怒,手点着一句道:“这句写得还好。”

    吉英听了这话,反倒觉得奇怪:若皇上平时看到这种文章,一定是暴怒而起,今日如此温和,其中定有古怪。可身后许多官员看今上颜色未变,都松懈了许多。

    一个考官想顺水推舟就道:“臣观此人虽字迹潦草,但文理或有可观之处,过了会试本来不予黜落,所以诸位大人都把他批定在三甲之中。”

    今上点点头,继续看着,边看边点头:“这句也不错,想来他也有些能耐的。三甲倒也不亏了他。”

    这时候门渊把真正李沛的卷子拿来了,今上接过卷子,接着烛光稍稍那么一瞧,心中十分震动:字迹清秀,格局方正,是个士大夫的样子。

    再细细一读,头一句就很成气候:臣对:帝王之道,英、明、仁、雄也。

    接着又见他宏论治国理政、安邦济世的道理。

    谈帝王之英,说赋性冲粹,博闻好学为英,正合今上勤奋好学的性格。

    谈帝王之明,说察善远小,取清抑浊为明,很符合皇上用人之道,这是识人之明。

    谈帝王之仁,说用简行宽,风动草偃为仁;谈帝王之雄,说天威彰洽,不枉不纵为雄。

    英、明、仁、雄号曰四则,分经构纬,振刷庶事。种种言论,都说在今上的心坎上,今上看后大笑,可群臣观望也不知道皇上在笑什么。

    忽然今上收笑,脸一板道:“你等听着,朕今日叫你们来,是因为我叫一个很看得上的宫中太监写了一篇策论,你们都来看看他写得怎么样。若是放到科举里头,今年该拿第几名?”

    于是把卷子下发给众臣,众位大臣一看,这文章洋洋数千字,用笔洒脱却不失章法,读来炳炳烺烺,璧坐玑驰,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今年的状元也未必写得比他好。简直不像是太监写得出来的东西。

    那些待罪的考官心里虽害怕,但想了想,若是一个劲儿地死夸这一个太监,岂不是丢尽了士大夫的脸面么?可若是说他写得不好,就是跟皇上过不去了,于是想了个折中的说:“大约在二甲之间,二甲前三也是有的。”

    吉英却早已看出不对劲,于是为了拍马屁就说:“我看,给个状元也是不过分的。”

    这话打在皇上心坎上,皇上大笑道:“这可是吉老你说的!”

    吉英赶紧下跪道:“臣也是一家之见罢了。”

    今上却笑着朝门渊道:“门渊,把李沛带上来!”

    “是……是……”门渊吓了一跳,又出去传,不一会儿李沛进来磕头,行礼毕,吉英抬眼一看李沛的样貌,吓得坐在地上,众人也慌乱不已,七上八下。

    今上却笑道:“方才你的策论,众位礼部的大臣、翰林都说好,说是评个状元也不为过,既如此,今年的榜就要调一调,门渊,传朕旨意,今年一甲第一名,状元,李沛。”

    李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门渊赶紧贺道:“恭喜李状元!快谢恩哪。”

    李沛这才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想要谢恩可是太激动,嘴里就是吐不出字,只不停地道:“谢……谢……谢……”不一会儿便失声痛哭起来。

    那些官员看了都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唯独吉英冷眼旁观,无话可说。今上道:“这事儿吉老和翰林院掌院洪三逑去办就是了,明儿拟好新的榜,吩咐内阁拟好诏书,以释天下人之疑惑。至于顺天府尹和那两个考官,明日刑部坐堂,朕亲自去刑部审问!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已经吓呆了,李沛却也不明所以。正想跟着众人退出的时候,门渊却一把拉住他道:“皇上留你问话。”

    于是李沛回殿内,忽然殿里多了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人。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霍鉴,朕可信之人。”今上竟把如此重要的人物介绍给他,他赶紧朝霍鉴行礼,霍鉴也回了一礼。

    “霍鉴,那个冒名顶替的李沛是谁?”

    “臣接皇上密旨,命人暗访,发现那个冒举的李沛原名李籍,是……是……”

    今上怒道:“有什么不敢说的!”

    霍鉴一低头,忙起手道:“臣知罪,那个李籍是纯妃娘娘一房远亲,本是富商,家在南京。太祖皇帝起兵时就以资财助军,太祖皇帝开天辟地之后,默许他一家走运私盐,代运竹木,南京的抽分厂都有他们家里的人,因而暴富。广陵王一家的田产也托付他们家经营。”

    今上蹙眉思索:“纯妃为何要保举他?”

    “这个……臣……不能知,但觉其中必有缘故,臣只知道此人常在太子身边。太子禁足之后,他也时常送东西到端本宫。”

    今上捋了捋胡须,心中思索:怕是她想借着太子,干预朝政之事?于是忽然问道:“李沛,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既被人陷害,可知道别的情形?你观今日在列公卿,哪些人是有嫌疑的?”

    李沛其实只想说:在座各各都是牵涉之人,但他估量事情闹大了也不行,于是道:“臣只想,皇上即便要处置官员,不可轻易动到吉礼部。”

    今上也知道吉礼部作为礼部之首,这么大的舞弊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可听李沛这样说,便问缘故。

    “吉礼部是两朝元老,朝中极有威望,臣虽布衣,在理王府内呆久了也多少听闻一些。若是擅动干戈,不能抓住切实的把柄,反而有损主上威信。这样的人,一定要等锋芒再露出一些才能确实办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你说的很有理。”今上点头道,“霍鉴,你再去查,我看礼部这藏污纳垢恐怕不少!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

    二人告身而去。

    这个时候,寻思着人都走完了,郑端就一步一步进来了。

    今上看见他慢悠悠从殿外进来就笑:“你虽老了,却还是个茸兔,怎么这会子才来了?”

    郑端笑道:“奴婢不听朝廷大事。”

    今上微微倾首笑道:“到底你才是个忠义的,行了,差你办件事儿。明日,叫皇后、德妃都从宫里出来吧,这段时间诚妃理事也辛苦了,你去给她送些礼物。皇后出来了就不必叫她操心了。另外,太子禁足也倒安分,也免了禁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