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简·爱 > 第28章

第28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就外貌而言,她处处都与我的画和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描绘相吻合。高高的胸部、倾斜的肩膀、美丽的颈项、乌黑的眸子和黑油油的鬈发,一应俱全——但她的脸呢?活像她母亲的,只是年轻而没有皱纹。一样低低的额角,一样高傲的五官,一样盛气凌人。不过她的傲慢并不那么阴沉。她常常笑声不绝,而且笑里含着嘲弄,这也是她那弯弯的傲气十足的嘴唇所常有的表情。

    据说天才总有很强的自我意识。我无法判断英格拉姆小姐是不是位天才,但是她有自我意识——说实在的相当强。她同温文尔雅的登特太太谈起了植物。而登特太太似乎没有研究过那门学问,尽管她说喜爱花卉,“尤其是野花”。英格拉姆小姐却是研究过的,而且还神气活现地卖弄植物学字眼,我立刻觉察到她在追猎(用行话来表达)登特太太,也就是说,在戏弄她的无知。她的追猎也许很讥诮,但决非厚道。她弹了钢琴,琴技很高超;她唱了歌,嗓子很优美;她单独同她妈妈讲法语,说得很出色,非常流利,语调也正确。

    与布兰奇相比,玛丽的面容显得更温顺坦率,五官更为柔和,皮肤也要白皙几分(英格拉姆小姐像西班牙人一样黑)——但玛丽缺乏活力,面部少有表情,眼目不见光泽。她无话可说,一坐下来,便像壁龛里的雕像那样,一动不动。姐妹俩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素装。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认为,英格拉姆小姐有可能成为罗切斯特先生的意中人呢?我说不上来——我不了解他在女性美方面的好恶。要是他喜欢端庄,她正是端庄的典型,而且她多才多艺,充满活力。我想多数有身份的人都会倾慕她,而他确实倾慕她,我似乎已有依据。要消除最后的一丝怀疑,就只要看他们呆在一起时的情景就行了。

    读者啊,你别以为阿黛勒始终在我脚边的小凳子上端坐不动,她可不是。女士们一进来,她便站起来,迎了上去,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并且一本正经地说:

    “Bon jour,mesdames.”

    英格拉姆小姐带着嘲弄的神情低头看她,并嚷道:“哈,一个多小的玩偶!”

    林恩太太说道:“我猜想她是罗切斯特先生监护的孩子——他常挂在嘴边的法国小姑娘。”

    登特太太和蔼地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吻。艾米和路易莎·埃希顿不约而同地叫道:

    “多可爱的孩子!”

    随后她们把她叫到一张沙发跟前。此刻她就坐在沙发上,夹在她们中间,用法语和蹩脚的英语交替聊天,不但引起了年轻小姐们的注意,而且也惊动了埃希顿太太和林恩太太。阿黛勒心满意足地受着大伙的宠爱。

    最后端上了咖啡,男宾们都被请了进来。要是这个灯火辉煌的房间还有什么幽暗所在的话,那我就坐在暗处,被窗帘半掩着。拱门的帷幔再次撩起,他们进来了。男士们一起登场时的情景,同女宾们一样气派非凡。他们齐刷刷的都着黑色服装,多数身材高大,有的十分年轻。亨利·林恩和弗雷德里克·林恩确实精神抖擞,生气勃勃;登特上校一身英武之气;地方法官埃希顿先生一副绅士派头,头发相当白,眉毛和络腮胡子却依然乌黑,使他有几分像pére noble de theatre。英格拉姆勋爵同他的姐妹们一样高挑个子,同她们一样漂亮,但有着玛丽那种冷漠、倦怠的神色。他似乎四肢瘦长有余,血气或脑力不足。

    那么,罗切斯特先生在哪儿呢?

    他最后一个进来,虽然我没有朝拱门张望,但看到他进来了。我竭力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钩针上,集中在编织出来的手提包网眼上——真希望自己只想手头的活计,只看见膝上的银珠和丝线;而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身影,禁不住忆起了上次见到这身影时的情景。那是在他所说的帮了他大忙以后——他拉住我的手,低首看着我的脸,细细端详着我,目光中露出一种千言万语急于一吐为快的神情,而我也有同感。在那一瞬间我同他靠得多近!自那以后,什么事情刻意使他和我的地位起了变化呢?而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多么疏远,多么陌生呀!我们已那么隔膜,因此我并不指望他过来同我说话。我也并不感到诧异,他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在房间另一头坐下,开始同一些女士交谈起来。

    我一见他心思全在她们身上,而我可以瞪着他而不被觉察,我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他的脸上。我无法控制我的眼皮,它们硬要张开,眼珠硬要盯着他。我瞧着,这给了我一种极度的欢乐——一种宝贵而辛辣的欢乐;是纯金,却又夹杂着痛苦的钢尖。像一个渴得快死的人所体会到的欢乐,明知道自己爬近的泉水已经下了毒,却偏要俯身去喝那圣水。

    “情人眼里出美人。”说得千真万确。我主人那没有血色的橄榄色脸、方方的大额角、宽阔乌黑的眉毛、深沉的眼睛、粗线条的五官、显得坚毅而严厉的嘴巴——一切都透出活力、决断和意志——按常理并不漂亮,但对我来说远胜于漂亮。它们充溢着一种情趣,一种影响力,足以左右我,使我的感情脱离我的控制,而受制于他。我本无意去爱他。读者知道,我努力从自己内心深处剪除露头的爱的萌芽,而此刻,一旦与他重新谋面,那萌芽又自动复活了,变得碧绿粗壮!他连看都不用看我就使我爱上了他。

    我拿他和他的客人们做了比较。他的外表焕发着天生的精力和真正的力量,相比之下,林恩兄弟的风流倜傥、英格拉姆勋爵的恬淡文雅——甚至登特上校的英武出众,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对他们的外貌与表情不以为然。但我能想象得出多数旁观者都会称他们英俊迷人、气度不凡,而毫不犹豫地说罗切斯特先生五官粗糙、神态忧郁。我瞧见他们微笑和大笑——都显得微不足道。烛光中所潜藏的生气并不亚于他们的微笑,铃声中所包含的意义也并不逊于他们的大笑。我看见罗切斯特先生微微一笑——他严厉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他的眼神转为明亮而温存,目光犀利而又甜蜜。这会儿,他同路易莎和艾米·埃希顿交谈着,我不解地看着她们从容接受他那对于我似乎透入心肺的目光。我本以为在这种目光下,她们会垂下眼来,脸上会泛起红晕。但我见她们都无动于衷时,心里倒很高兴。“他之于她们并不同于他之于我,”我想,“他不属于她们那类人。我相信他与我同声相应——我确信如此,我觉得同他意气相投——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的含义,我都明白。虽然地位和财富把我们截然分开,但我的头脑里和心里,我的血液里和神经中,有着某种使我与他彼此心灵沟通的东西。难道几天前我不是说过,除了从他手里领取薪金,我同他没有关系吗?难道我除了把他看做雇主外,不是不允许自己对他有别的想法吗?这真是亵渎天性!我的每种善良、真实、生气勃勃的情感,都冲动地朝他涌去了。我知道我必须掩饰自己的感情,抑制自己的愿望,牢记住他不会太在乎我。我说我属于他那类人,并不是说我有他那种影响力,那种迷人的魅力,而不过是说我与他有某些共同的志趣与情感罢了。而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不过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必须爱他。”

    咖啡端来了。男宾们一进屋,女士们便像百灵鸟般活跃起来。谈话转为轻松欢快。登特上校和埃希顿先生在政治问题上争论了起来,他们的太太们侧耳静听着。林恩太太和英格拉姆太太两位高傲的寡妇在促膝谈心。还有乔治爵士,顺便说一句,我忘记描述他了。他是一位个子高大、精神十足的乡绅。这会儿手里端着咖啡杯,站在沙发跟前,偶尔插上一句话。弗雷德里克·林恩先生坐在玛丽·英格拉姆旁边,给她看着一本装帧豪华的书籍里的插画。她看着,不时微笑着,但显然说话不多。高大冷漠的英格拉姆勋爵,抱着双臂,斜倚在小巧活泼的艾米·埃希顿的椅背上。她抬头看着他,像鹪鹩似的叽叽喳喳。在罗切斯特先生与这位勋爵之间,她更喜欢勋爵。亨利·林恩在路易莎的脚边占了一条脚凳,与阿黛勒合用着。他努力同她说法语,一说错,路易莎就笑他。布兰奇·英格拉姆会跟谁结伴呢?她孤零零地站在桌边,很有风度地俯身看着一本簿册。她似乎在等人来邀请,不过她不愿久等,便自己选了个伴。

    罗切斯特先生离开了两位埃希顿小姐后,一如英格拉姆小姐孤单地站在桌旁一样,孑然独立在火炉跟前。她在壁炉架的另一边站定,面对着他。

    “罗切斯特先生,我想你并不喜欢孩子?”

    “我是不喜欢。”

    “那你怎么会想到去抚养这样一个小娃娃呢(指了指阿黛勒)?你在哪儿把她捡来的?”

    “我并没有去捡,是别人托付给我的。”

    “你早该送她进学校了。”

    “我付不起,学费那么贵。”

    “哈,我想你为她请了个家庭教师,刚才我还看到有个人同她在一起呢——她走了吗?啊,没有!她还在那边窗帘的后面。当然你付她工钱。我想这一样很贵——更贵,因为你得额外养两个人。”

    我担心——或者我是否该说,我希望?——因为提到了我,罗切斯特先生会朝我这边张望,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更往阴影里躲进去,可是他根本没有把目光转移到这边来。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冷冷地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面。

    “是呀——你们男人从来不考虑经济和常识问题,在雇用家庭教师的事儿上,你该听听我妈妈。我想,玛丽和我小时候跟过至少一打家庭教师,一半让人讨厌,其余的十分可笑,而个个都是妖魔——是不是,妈妈?”

    “你说什么来着,我的宝贝蛋?”

    这位被那个遗孀称为特殊财产的小姐,重新说了一遍她的问题,并做了解释。

    “我的宝贝,别提那些家庭教师了,这个字眼本身就使我不安。她们反复无常,毫不称职,让我吃尽了苦头。谢天谢地,现在我总算摆脱同她们的关系了。”

    登特太太向这位虔诚的太太俯下身子,向她耳语了一阵。我从对方做出的回答中推测,那是提醒她,她们所诅咒的那类人中的一位,就在现场。

    “Tant pis!”这位太太说,“我希望这对她有好处!”随后她压低了嗓门,不过还是响得让我能听见。“我注意到了她,我善观面相,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她那类人的通病。”

    “表现在哪些方面,夫人?”罗切斯特先生大声问道。

    “我会私下告诉你的。”她答道,把头巾甩了三下,暗示情况不妙。

    “不过我的好奇心会吊胃口:现在它急于要吃东西。”

    “问问布兰奇吧,她比我更靠近你。”

    “哎呀,可别把他交给我,妈妈!对于她们那号人,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她们真讨厌。并不是说我吃过她们很多苦头,我倒是刻意要把局面扭转过来。西奥多和我过去是怎样作弄威尔逊小姐、格雷太太和朱伯特夫人的呀!玛丽常常困得厉害,提不起精神来参与我们的阴谋。戏弄朱伯特夫人最有趣。威尔逊小姐是个病弱的可怜虫,情绪低沉,好伤心落泪。总之,不值得费那番劲去征服她。格雷太太又粗俗又麻木,对什么打击都不在乎。但是可怜的朱伯特夫人就不一样啦!我们把她逼得急了,我见她会大发雷霆——我们把茶泼掉,把涂了黄油的面包弄碎,把书扔到天花板上,捣弄着尺、书桌、火炉围栏和用具,闹得震天响。西奥多,你还记得那些欢乐的日子吗?”

    “是——呀,当然记得,”英格拉姆勋爵慢吞吞地说,“这可怜的老木瓜还常常大叫:‘哎呀,你们这帮坏孩子!’——随后我们教训了她一顿,其实是她自己那么无知,竟还想来教我们这些聪明的公子小姐。”

    “我们确实这么做了,特多,你知道我帮你告发(或者是迫害)你的家庭教师,面无血色的维宁先生,我们管他叫病态教师。他和威尔逊小姐胆大妄为,竟谈情说爱起来——至少特多和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当场看到他们温存地眉目传情,哀声叹气,并把这些理解为la belle passion的表现,我敢担保,大家很快就得益于我们的发现,我们将它作为杠杆,把压在身上的两个沉重包袱撬出门去。亲爱的妈妈一听说这事儿,便发觉是伤风败俗。你不就是这么看的吗,我的母亲大人?”

    “当然,我的宝贝。而且我很对。毫无疑问,在任何一个管教出色的家庭里,有千万条理由,一刻都不能容忍家庭男女教师之间的私通。第一——”

    “哎呀,妈妈,别给我们一一列举啦!Au reste,我们都知道。坏样子会危害儿童的纯真;热恋者相依相伴,神不守舍,会导致失责;而狂妄自恃——傲慢无礼伴之而生——会造成冲突和对抗的总爆发。我说得对吗,英格拉姆花园的英格拉姆男爵夫人?”

    “我的百合花,你说得很对,你一向很对。”

    “那就不必再说了,换个话题吧。”

    艾米·埃希顿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声明,操着软软的、奶声奶气的调子搭讪了:“路易莎和我,以往也常常戏弄我们的家庭教师,不过她是那么个好人,什么都能忍耐,随你怎么整她都不会生气。她从来没有对我们发过火,是不是这样,路易莎?”

    “不错,从来不发火。我们爱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搜她的书桌和针线盒,把她的抽屉翻得底朝天。而她的脾气却那么好,我们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现在我猜想,”英格拉姆小姐讥嘲地噘起嘴唇说,“我们要为现存的家庭女教师编一个传记摘要了。为了避免这场灾难,我再次提议换一个新话题,罗切斯特先生,你赞成我的提议吗?”

    “小姐,无论是这件事还是别的事情,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