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你若不来,我怎敢老去 > 第10章 离去的后爱

第10章 离去的后爱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天一早,纪悠刚起床梳洗完毕,就接到了卓言的电话。

    没有过多的追问,卓言只是问:“你在瑞士?”

    纪悠承认:“是,我想来看一下念离。”

    卓言笑了下:“挺好的,替我向念离问好,让他注意身体。”

    纪悠笑着答应:“好,我一定带到。”

    江念离心脏不好,还有些低血压,早上一直起得不早,纪悠挂了电话,又做好了早餐,便坐在餐桌旁边翻看本地报纸边等他,然后气馁地发现,德语的报纸,她只看得懂上面的图片。

    等到江念离终于下楼时,已经是当地时间十点多,他还是穿着宽松款式的羊毛衫,边走下台阶,边掩着唇轻咳了几声。

    从昨天来就听到他不断咳嗽,纪悠就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笑了下说:“没什么,还是容易感冒。”

    纪悠看他脸色还好,就没再多问,笑着说:“我做了早点,中式的。”

    江念离看到桌上摆好的清爽小菜和白粥,笑笑:“还是这样的早餐最好,可惜我自己做不了。”

    纪悠笑着开玩笑:“这个问题的话,请个广式粥点师傅,他能让你每天早上都喝不同的粥。”

    江念离笑了笑,坐下来拿起汤匙:“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话里有话,但纪悠现在已经不好再细究他话中的意思,就笑了下没再说话。

    外面还在下雪,积雪颇厚,温度也低。

    纪悠本来也没想出去游玩,现在天气不好,干脆就顺理成章地窝在家里。

    江念离看她有些无聊的样子,笑了下:“二楼有无线网络,你如果想用网络,可以上去用。”

    “工作时看电脑还没看够,到这里还继续看?”纪悠笑,“我根本没带电脑来。”

    她想了下问:“你这里难道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比如跳棋和扑克牌之类?”

    江念离微愣了下:“这个的话……”

    他找了一下,还真给他找到一个能让两个人打发时间的东西,一副围棋。

    这下轮到纪悠犯愁了:“江大少,我是文盲,我只会下五子棋……”

    江念离笑了起来:“五子棋也可以。”

    纪悠连连摆手表示不要:“如果我一个人也就算了,连累你坐在那里陪我下五子棋,就太煞风景了。”

    她笑着说:“反正有时间,不如你教我下围棋吧。”

    对这个提议,江念离也没反对:“这样也好。”

    他将围棋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两个人各自拉了沙发坐下来,就准备开始了。

    围棋的规则并不复杂,江念离很快就对纪悠讲完,但真的下起棋来,棋力高低差距就很大了。

    他不得不一边自己落子,一边教纪悠如何去下。

    围棋一局耗时很长,也的确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纪悠和江念离的第一次对弈,持续了一整天。

    中午还是纪悠做了些简单的中式菜,下午雪小了些,纪悠便裹上大衣,在院子里散了散心,还拿着铁锹胡乱堆了一个小雪人。

    江念离没和她一起行动,但也穿上大衣,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她一个人玩得起兴。

    纪悠在苏黎世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幕再次降临后,他们吃过晚饭,一起坐在客厅的落地灯下,将那一局进行到收官。

    她托着头,看着灯光下他清俊柔和的面容,突然笑了下:“念离,这还是我们两个第一次,以不是恋人的身份相处吧?”

    当年没说过几句话,江念离就向她表白了,之前他回来,她很快就原谅了他,两个人又开始在一起。

    他们还真的没有以普通朋友,或者仅仅是故交的身份,像这样待在一起,聊天下棋,相处得平和又安逸。

    江念离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笑了下:“怎么,发现这样也不错?”

    这样当然不算好,却总比没有见到他时,被怀疑和担忧占据了全部身心的时候要好得多。

    纪悠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已经很好。”

    要求分手的那个人是他,所以她再没有立场以他的恋人自居。

    江念离笑着没再说话,只是侧过头去轻咳了几声。

    一局终了,纪悠将棋子和棋盘收好,他们又坐了片刻,就各自回房间休息。

    纪悠来到这里后的第三天,雪终于停了下来,天气放晴。

    江念离问她要不要让陈先生陪着她做向导,一起到市里去看一看,她想了下,还是继续留在房子里。

    她原本也不是来旅游观光的,更何况这样和江念离独处的时间,很可能就只有这么几天了。

    她还是和他下棋,然后在闲暇时坐下来喝茶聊天,这样的时光缓慢又安逸。

    纪悠来这里的第四天早上,却发生了一点小状况。

    那时纪悠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突然听到窗外有一阵阵低沉的动物叫声,她分辨了一下,才听出来是猫叫声。

    叫声很紧,又一声一声分外凄厉,她连忙穿了外套,跑到后院里查看。

    她很快就发现,在厨房外突出的窗台上,距离地面大概有两米多高的地方困着一只猫。

    那是一只长得很漂亮的灰色虎斑猫咪,个头不小,看起来很威风,但此刻偏偏哆哆嗦嗦地蹲在很狭窄的一片木质横梁上,嗷呜嗷呜直叫。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这只淘气的猫是怎么跑到那里的,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冲它说:“下不来了?傻眼了吧?”

    那只猫咪当然听不懂她说什么,皱着脸冲她“嗷呜”了一声,前爪继续不安地挪动。

    她们一人一猫正说得起劲,在二楼睡觉的江念离也被惊动了,推开卧室的窗户看下来:“怎么了?”

    纪悠笑:“这只笨猫下不来了。”

    那个窗台上的木质横梁并不是很高,按照猫的弹跳能力,从那里跳下来应该不会摔伤,但这几天到处都是积雪,那只猫显然是失去了判断能力,不敢再直接跳下来了。

    但以那个高度,她和江念离又都够不到,所以还真是有点为难。

    她想了一下:“要不然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江念离打量了一下现场的情况,笑起来:“这样的事情应该还轮不到警察出马,你到书房帮我把梯子搬下去。”

    纪悠扼腕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江念离的书房里就有一个小梯子,平日里用来取高处书架上放置的东西,那个梯子虽然不是很高,但两米多的距离,也应该够得到了。

    纪悠于是跑回屋里,和江念离一起将那个木质的小梯子搬到屋外,在雪地里支好。

    纪悠估计了一下,觉得那个高度她上去就可以,就自告奋勇:“我来吧,你扶着梯子。”

    江念离在她身后笑了一下,说:“你真要这样的话,会伤了我的男性自尊。”

    纪悠只是下意识想到他心脏不好,最好还是不要爬高,并没想太多,既然江念离这样说了,于是就笑了笑道:“念离,你可以?”

    江念离笑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说,只是示意她扶好梯子,就稳步踩了上去。

    不得不说男性在运动方面的神经都比较好,他动作轻快,几步上去,用手抱住那只可怜的虎斑猫,然后就这么一只手将它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扶着梯子走了下来。

    一到地面,那个虎斑猫就从他手里跳了下去,蹲在雪地里,冲他们“喵喵”叫了两声,看起来是在感谢。

    可惜相比他们折腾了半天,它的感谢实在太简短了,这家伙很快就又翘着尾巴得意洋洋地转身跳着跑了。

    纪悠摇头叹气:“这绝对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啊。”

    江念离在她身旁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身旁的梯子:“我们还是先收工好了。”

    两个人又合力将梯子搬回了书房,纪悠揉着冻得有些凉的手,笑着说:“大早上就折腾了这么一圈,你早饭可以多吃点了吧?”

    江念离刚才救猫的时候身手不凡,但早上毕竟是被吵醒的,再加上外面有点冷,回到屋子里后他就咳了几声,这时候听到纪悠的话,只是摆了摆手,笑了下,说道:“我暂时吃不下,你可以先吃。”

    知道他早上血压低的时候没有什么胃口,纪悠就笑了笑:“也好,我把粥放在电饭煲里保温,这样你随时可以吃。”

    江念离又冲她笑了笑,就回了房间。

    大概是回去又补了会儿眠,江念离比平时还晚了一些下楼,吃过早饭后按着惯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纪悠走过去将泡好的红茶放在他手边:“早上着凉了吗?需要吃药吗?”

    他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看着她笑了笑:“我还好,小悠,不用太担心。”

    纪悠笑笑:“不好意思,总是害怕你又出什么状况。”她顿了下又说,“其实这个季节,气候温暖又适合疗养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喜欢这座城市。”江念离对她笑着,“所以在这里心情会好一些,和气候反倒无关。”

    他本来就是心脏疾病,和心情好坏密切相关,所以她还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于是笑笑说:“你高兴就好,就是天气突变,容易引起呼吸道感染,你要多注意一下。”

    江念离笑着点头:“我很小心,谢谢你,小悠。”

    纪悠舒了口气:“对不起,我要向你承认,是我小人之心了,我听到你在瑞士,还以为你是故意到这里来,好让我担心……”

    看着她笑了笑,江念离唇角微勾着:“原来我这么没信用,真是不好意思。”

    他这么说,纪悠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笑掩饰尴尬:“是我多想了,抱歉。”

    江念离笑笑没再说话,将目光移回报纸上。

    按着前两天的惯例,他们本来是要开始下棋的,经过两天讲解,纪悠也多少掌握了一点围棋技巧,正准备试一试身手。

    然而看完了报纸,江念离说有些事情需要他用电脑处理,就回了书房。

    他不再陪着自己,纪悠多少有点无聊,闲着没事,准备在楼下打扫一下卫生。

    虽然这栋房子,每隔一天就会有人来彻底清扫一次,但要找的话,还是能找到点事情来做的。

    比如擦一擦那些摆设,将厨房的碗筷再重新放一放之类。

    这样纪悠就打发掉了上午的时光。下午时,江念离像是已经处理好了那些事务,又回到楼下和她摆开棋局。

    不知是江念离今天状态不好,还是纪悠已经学有小成,除去特别为难时,她向江念离问了几步,其他时候她都靠自己考虑,最后战局居然勉强平分秋色。

    带着些兴奋,她收拾棋局的时候得意地显摆:“原来我在围棋上天资过人啊,要不要考虑让我做你的入室弟子?”

    江念离笑:“我自己也是业余水准,怎么有资格收弟子?你要真感兴趣,我倒是可以介绍个专业的老师。”

    纪悠只好叹息:“我在开玩笑啊江先生……这样你都听不出来?”

    江念离咳了咳,才笑着说:“那还真见笑了。”

    纪悠将棋子一枚枚捡回棋篓中,然后把棋篓盖上,笑了笑:“念离,为了能按时回去,我明天就该走了。”

    江念离点了下头,微笑着说:“预祝你回程顺利。”

    纪悠对他笑:“谢谢。”

    四天的时间,不够长,却也不算太短暂。

    她来的时候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这一次是她最后一次主动见江念离。

    无论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是为原来的一切画上一个句点。

    从这里回去之后,她会真正地,重新开始。

    航班是第二天一早的,江念离破例早起送她。

    开车送她去机场的还是陈先生,她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在门口对江念离挥手,笑着说:“再见,念离。”

    他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再见,一路顺风。”

    她再没说其他的话,对他笑笑,就走下了台阶。

    帮她将行李放在后备箱时,陈先生低声说了句,似乎是疑惑:“不拥抱吗?”

    纪悠笑:“不好意思,我们是保守的中国人,除去恋人外,不和异性拥抱的。”

    陈先生耸了下肩,说了一句:“太墨守成规就没有玫瑰了。”

    毕竟是在国外久了,比起文叔的谨慎,陈先生其实更像欧洲老绅士,优雅得体之外,不经意间还流露出一点俏皮的幽默。

    纪悠笑了笑,他们一起上车,车子很快驶了出去,纪悠从倒车镜里看到江念离站在门前的身影渐渐变小。

    比起她来的那天,路面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以车速要快上许多,那些优美的建筑飞快后退。

    一边开车,陈先生一边有些遗憾地感叹:“苏黎世是个很美的小城,纪小姐这次过来没能游览一番,实属憾事。”

    纪悠听他总是用一些不大口语化的词句,便笑着问:“您是在国外出生的吧?”

    陈先生笑说:“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父母早年移居瑞士,在这里生下了我。”

    纪悠笑:“怪不得您说话好像带着上世纪的韵味,很优美。”

    陈先生笑起来:“过奖了,江先生也如是说。”

    提到江念离,纪悠顿了下,笑笑说:“他一个人在这边,有什么事的话,还请陈先生多照顾一下了。”

    陈先生听着点头,突然轻叹了声:“我会尽心的,生命可贵,江先生还这么年轻。”

    纪悠一愣,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不祥:“江先生的情况很糟?”

    陈先生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有点惊讶她这么问:“纪小姐不知道?我听闻江先生此次前来,是放弃了手术治疗的。”

    纪悠突然心底一凉:“放弃了手术治疗是什么意思?”

    陈先生觉察到她并不知情,解释说:“三个月前江先生病情恶化,手术成功率降低,随后他来了这里。”

    病情恶化,放弃手术……她从来没听到过的消息,也没从他的言谈举止里看出来一点端倪。

    她还想当然地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利用她的担忧骗她过来。

    纪悠的心跳变得很快,她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突然说:“对不起,陈先生,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带,能再送我回去吗?”

    陈先生有点惊讶:“这倒可以,但回去一趟会赶不上飞机。”

    纪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没关系,我可以改签。”

    陈先生看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说,将车掉头回去。

    他们很快又返回了那栋房子,门口当然已经没有了江念离的身影,纪悠抢先跳下车,去按门铃。

    然而门铃响过了一阵,还是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她一下急了起来,抬手去捶门:“念离!”

    陈先生随后跟了过来,忙掏出口袋中的钥匙开门:“纪小姐,请冷静。”

    她怎么冷静得下来?等陈先生打开房门,她快步冲了进去。

    一楼并没有江念离的身影,她立刻快步走到二楼他的书房外。

    书房门是关着的,照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她直觉到出事了,来不及敲门,就推开房门。

    江念离就在正对房门的书桌后坐着,单手压住胸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纪悠走路都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唤:“念离……”

    他眉头紧蹙着,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勉强对她勾了唇角:“小悠……怎么回来了?”

    “念离。”纪悠的声音发着抖,她抱住他的腰,将他紧按在胸口的手拉开了一些,“很疼吗?忍一下,我叫救护车。”

    江念离勾起的唇角挑得更高了些,他笑着说:“吃过药了……”

    他说着,抬起了另一只手,用握在手里的手帕按住嘴巴轻咳,这一咳就咳了许久,他牢牢捂着嘴巴,身子微微向前倾。

    不再咳了,他就侧过头去,把手帕收起来握好,然后微笑着看她:“没事的……我很好……”

    纪悠这才心惊地发现,他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那一双深瞳里的光亮,像是燃烧到尽头的烛火,明灭不定。

    她不敢再耽误,回头对陈先生说:“快打急救电话!”

    “我很好……”江念离伸过手来,轻握住她的手,随即就又放开了,唇边的微笑还是没有变化,像被丈量过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温柔却又惊心,“小悠……你不用回来……”

    她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他微笑的时候,她通常都觉得他像戴着面具,于是就觉得那些柔情里都带着点虚情假意。

    现在当他意识都开始消失,却还是那样微笑着,一遍遍向她保证着自己很好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一直那样笑,根本没有那么多她以为的复杂用心……只是因为,在他身边的是她而已。

    他还是对她微笑:“小悠,你快些走吧……”他蹙着的眉又紧了紧,撑住扶手坐直了一些,忽然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过要骗你来……我以为那样说,你反而不会来……”

    他胸口的起伏还是那么凌乱和艰难,咳了咳,身体又向后倒了下去。

    这次他没来得及用手帕捂住,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他唇角滑了出来,落在他的衣领上。

    纪悠胸中的刺痛飞快弥散开来,她止住喉中的哽咽,整个人觉得酸涩又难熬。

    她紧抱住他滑落的身体,轻吻他冰冷泛白的薄唇,觉得脸颊上湿冷一片:“念离……我不在意的……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他的唇角勾得更高,像是用尽了力气,将冰凉的手掌贴在她面颊上,声音逐渐低下去:“小悠……你可以走了……从我这里……”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他的指尖满是眷恋,然而他却说着让她离开。

    一切都和她梦中的情景惊人地吻合。

    她分不清这是不是又一场噩梦,只是模糊地想着,她说自己是最后一次见他,会不会一语成谶?

    她刚刚差点就上飞机走了,如果她真的就这么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栋异国空荡荡的房子里,日后才得知后来的事,她会恨不得就在那一刻死去。

    他还在不住地轻咳,每一次的声音都不大,却像是带动了整个胸腔在震动,他唇角的血渐渐多了起来,没多久就将领口染红了一块。

    她只是近乎机械地,一遍遍吻着他的双唇和面颊,直到他双眼中的光亮,如同收尽了最后一缕星芒的夜空,缓慢黯淡下去。

    他的眼睛合了起来,眉心舒展,神态安详静谧。

    急救人员赶来,从她手中接过他的身体。

    她看着那些人忙碌,在他身上接上各种仪器,用担架将他抬到救护车上。

    她看不懂那些跳跃的曲线和数字,只知道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即使他手指已经无力地蜷曲着,冰冷无比。

    耳边有人不断地安慰她,她听不懂那些陌生的语言,也无力去分辨那些话语里的好意,她拉着他的手,心里想到的,全是不相干的片段。

    想到他们年少时的一些玩笑,想到重逢后他们疏离又和好的那些事情,想到他一次次口不对心的态度很暧昧,想到她和他争吵想要干脆地离开他,想到她最后还是没有骨气地来这里见他,想要摆脱这段让她心力交瘁的恋情,却还是彷徨着念念不忘。

    她想她还是不愿承认,躺在这里毫无知觉的人,是江念离。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些该死的人和事,一次次地,要将他从她身边抢走。

    纪悠被拦在了抢救室外,陈先生拉着她在等待区坐下,就匆忙去安排别的事情。

    她用手抚住额头,觉得脑袋里还是一团乱糟糟的。

    也许是她看起来太糟糕,一个护士走过来用英语对她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纪悠抬起头对她勉强道了句谢,就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当他毫无知觉地躺在她怀里,她觉得任何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

    原来那么多的坚持,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没有那么卑微,会在此刻乞求上天他如果能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只是一遍遍对自己说,假如命运真的如此残酷,她会毁掉她能够看到的一切。

    陈先生再次回来,看到的就是以近乎蜷曲姿势,坐在长椅上的纪悠。

    他连忙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说:“医生说情况尚且可以控制,不要太担心。”

    他顿了一下,因为纪悠抬起头,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不是太过惊慌害怕而显得绝望的目光,而是犀利得让他想到冰冷刀刃的目光。

    “纪小姐?”略带惊讶地叫了声,陈先生忙对她重复,“医生说江先生的情况虽然严重,但还可控制。”

    她这才收回那种目光,像平时那样淡淡地笑了下:“谢谢。”

    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江念离就被转移到了病房。

    她不会说官方语言,便由陈先生去和主治医生沟通一番,再回来告诉她。医生说江念离咳血症状跟瓣膜病变有关,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这种出血一般都会在发作后逐渐停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由于瓣膜病变加剧,江念离已经有了慢性心衰症状,同时他的肺部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感染。

    所以除了住院观察一下,尽早帮助他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进行开胸手术,医院能做的事情有限。

    纪悠近乎木然地听着,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恢复到可以进行手术……念离现在没办法做手术?”

    “肺部感染无好转的话,贸然手术会扩大感染面积。”陈先生轻叹了声,“就是因为如此,江先生才会从中国来休养,可于事无补。”

    纪悠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越过他,轻轻走进病房。

    因为失血和药物的原因,江念离还没有恢复意识,为了避免过多变化体位,他身上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并没有被换下,病床也刻意调高了,让他保持半卧的姿势。

    现在他的身体上接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纪悠走过去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还是带着凉意,即使掌心也没有任何温度,纪悠将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那冰冷的手指,俯下身体,将头靠在他手背上。

    陈先生没再说话,帮他们带上房门,留在了门外。

    白日还很长,但纪悠没有任何胃口,她只是守在江念离的床边,听他平缓的呼吸声,还有仪器规律的响声。

    病房里安静到时间都像凝固了,于是她望着他苍白的侧脸,开始漫无边际地回忆起一些事情。

    大多是被她忽略的陈旧往事,因为时隔太久,她想起那些画面,都带上了一层模糊的感觉,如同老旧电影,一幕幕在眼前出现。

    但纪悠却清楚地知道,这是真正的、属于她的记忆……关于江念离的。

    她后来一直觉得,江念离在坡道上那抬眸一笑,是她最早对他的印象,但其实不是。

    她早就注意到他了,早在那个夏天之前。

    那时她刚刚升入这所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虽然中考成绩优秀,但这里的大名也让她带了些许的惶恐和敬畏。

    能够进入这所高中的学生,无一不是成绩突出,能力过人。

    在一群相对普通的孩子里保持优秀,和在一群优秀的孩子里继续优秀,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生性的谨慎和内敛,让她刚进入高一的前半年,几乎毫不出挑,除却因为做事认真负责,被老师推荐进入学生会外,她和任何女生一样,生活单调到无法形容。

    也许,她的世界比其他女生还要更加乏味一点。

    进入青春期,别的女生多少都开始了个性的尝试,小到刻意改变穿衣风格,大到喜欢上某个有着叛逆气质的男生。

    课余时间的言谈交流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谁喜欢了某班谁谁,我们班谁谁又和谁谁恋爱了,这周末去看某某明星演唱会吧,某某明星演的某某电影很好看……她带着微笑,站在一边听着,随口附和,却有口无心。

    没有刻意做作,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为了掩饰这种差别,她甚至伪装成好好小姐,八面玲珑地处理着身边的一切关系。

    所以她没有一个无所不谈的闺密,也是咎由自取吧……她从来没有让别人真正靠近过自己,又怎么能换来可贵的友谊?

    日复一日的沉闷生活,无法真实表达的自我,让她渐渐地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绝望。

    独属于青春期孩子的那种绝望,没有对生命真正的感悟,于是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度,只是想到如果余生都要活在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里,就会有点不甘心而已。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注意到了江念离。

    他有很多暗恋者,这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这个男生,在她第一次见到时,就凭着本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发光体。

    他那么俊美,又那么温和,还有着超越了那个年龄的沉稳和智慧,完美到有些不真实。

    但她却没有一开始,就随波逐流地暗恋上一个学院偶像,她对他的注意,仅限于对于外表出众异性的天然好感。

    她想也许那时她还多少带着些称不上善意的心思:他们同在学生会,所以她可以凭借这个优势观察他,看他究竟会栽在什么样的女生手里,还是最后所有的女生,都要栽在他手里。

    接近半个学期的时间,她一直在心里恶劣地数着,有多少件被他拒绝的礼物,还有多少封被他退还回去的情书。

    她一点都不害怕江念离会发现她在观察,因为几乎学生会的所有成员都在做着这个统计,有时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还会互相交换一下数字,再一起去找江念离开玩笑。

    这种时刻,她每次都站在其他的学生会成员中带笑听着,从不过分表现自己,也不会过分沉默。

    那时江念离的目光,也从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每次都礼貌地递过来,再礼貌地转走。

    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妹和后辈,他可能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记住。

    纪悠记得直到他们在一起很久了,江念离在大学校园里牵着她的手,遇到他一个同学。当那个男生打量着她,用羡慕的口气说:“你这家伙,女朋友这么漂亮,哪里拐来的?”

    江念离显然感到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才笑笑:“漂亮吗?我怎么没觉得。”

    她一听就暗暗恼怒了,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才清了清喉咙,忙改口提醒那个男生:“别看了,再漂亮也是我女朋友。”

    那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守得住。”边说,还边夸张地冲纪悠抛了个媚眼,“小妹妹,念离要是对你不好,记得给学长我一个机会哦。”

    那个男生的下场自然是被江念离揶揄走,她却横了一眼他,愤愤不平:“你居然不觉得我漂亮?”

    江念离唇边带着笑,开始饶有兴致地逗她:“再漂亮,天天看也习惯了。”

    纪悠气得牙疼,只能恨恨地说:“我也有很多人追的!”

    这下江念离的唇角勾得更高了:“那怎么偏偏被我追上了?”

    她在当年,就说不过江念离。

    然而这件事情也能说明,江念离的确对于女生的相貌是否出众,不是那么上心。

    他有足够的资本,忽视掉大众审美,独独挑选他钟爱的那一种美。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自恃貌美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大栽跟头。

    让纪悠悄悄喜欢上他的那件事,在别人看来,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没有因为他的某次温柔举动而喜欢上他,也没有因为他无意的关怀喜欢上他。

    她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次的事情,那是在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他们学校在海外的友好学校派来了几个留学生,进行为期两周的交流学习。

    因为那几个留学生是插班在高一年级,所以需要一个高一的学生在欢迎仪式上发表演讲。

    当负责接待的老师在学生会提到这个,她记得江念离笑笑说了句:“让纪悠来吧,她挺适合的。”

    所有的参会成员,在当时都愣了一下,因为无论是在班级还是在学生会,纪悠的表现都不突出。但身为副会长,却很少直接表达自己意见的江念离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即使是有些疑虑,老师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散会后她等别人先走,找到准备离开的江念离,对他说:“江学长,我还没有发表演讲的经验。”

    他笑了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只顿了一顿:“没关系,你可以的。”

    这可以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单独对话,只有这么两句,他就笑着转身离开,留纪悠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发呆。

    最后那次演讲,纪悠完成得不错。

    仪式在学校礼堂里举行,她走到灯光下,带着微笑,对台下熟练地讲出精心准备的英文演讲稿,时不时还会穿插几句俏皮的话语。

    在阵阵掌声里,她笑着鞠躬退下。

    那是她第一次在高中表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后来她越来越优秀和自信,却没人注意到,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那天散场,她刻意走在最后,然后在汹涌而出的人潮里,她找到了那个身影。

    所有男生都是一样的装扮,黑色西装校服和白色衬衣,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唇边挂着笑容,正和身边男生说着什么,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的侧脸映着午后的阳光,让她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她就是从那一天起,默默地喜欢上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也从未抱有任何幻想。

    半年后她真的和他在一起,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她最初喜欢江念离的原因,一直都是独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她一直失落于他对自己的巨大影响力里,纠缠在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上。

    她以为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太过爱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也许,这一切只是因为她需要他。

    这样巨大的时空中,每一秒钟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细节,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但却不是所有细节,都有其意义。

    在她生命的时空里,最有意义的细节是,她在那一年,在寒意降临的深秋里,喜欢上了江念离。

    不是他闯入了她的世界,是她在那个烦躁而喧闹的午后,从那诸多身影中,找到了他。

    他是让她走出了孤独和平凡的那个人,如果他从未出现,她的世界将会全然不同。

    江念离清醒的时候,纪悠还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

    他的目光移到她脸上,神色有一瞬间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低声说:“小悠,你真的没有走?”

    纪悠点了点头,看着他微笑:“怎么,以为你昏倒前那些是幻觉吗?”

    她不过随口开玩笑,他却顿了顿才开口,唇边还是含着笑意:“抱歉,是我失态了……耽误你的行程。”

    “那个啊?”纪悠笑,“机票随时可以改签,管它做什么。”

    江念离再次笑了笑,毕竟精神还没有恢复,他闭起眼睛又轻咳了几声。

    “陈先生转告我,医生说你肺部还有瘀血。”纪悠轻吸了口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所以不舒服不要忍着,要告诉我。”

    她俯身过去,在他苍白的薄唇上轻吻了下。

    在她的唇接触到他的一瞬间,他就蓦然睁开了眼睛,黑色深瞳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和震动。

    毕竟纪悠这次前来,一早就表明了自己只是以普通朋友身份来看望他,几天相处,他们也从未有过任何的亲昵动作。

    纪悠将头抬起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念离,我没有追过你吧?当年就不用说了,后来也没有……”

    她笑着,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现在突然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老是被人追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准备作出点尝试……我要追求你,念离,你会拒绝吗?”

    江念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然后抬起手按住胸口,咳了咳:“对不起……”

    纪悠正等着他回答,听到这句话一愣,看到他侧过头,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背,将病床边放着的医用纱布拿了一块放到他唇边。

    江念离侧着头咳出一小口瘀血,又断断续续地咳了一阵,才摇了摇头表示好了。

    纪悠端起一旁的白水,让他含了一点漱口,又让他将漱过口的水吐到杯中。

    放下水杯,扶着他的肩膀,直到现在,纪悠还心有余悸。

    她轻舒了口气,小声说:“平生第一次追人,听完表白,我的求爱对象居然吐血了……我是不是太失败了?”

    微蹙了眉低声咳嗽,江念离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有些无奈:“你不能再等一等吗?我刚醒就听到你说这些……”

    纪悠笑笑:“太突兀?”

    江念离抬眼看着她,勾了下唇:“太突然。”

    一个字的改动,含义就大大不同,纪悠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胸有成竹的话,我会不甘心。”

    对她笑了下,江念离靠回病床上低声说:“是啊,我总是胸有成竹……”

    在晃神的一刹那,纪悠几乎又要以为自己落入了他早就计划好的圈套,却又想起早上赶回去时,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她执意要回去,不是因为他在她面前表露了什么,事实上当他站在门廊下目送她远去,都让人看不出丝毫发病的端倪。

    她想要回去再看一眼,只是因为她心里,忽然涌上那种无法表述的恐慌。

    这个举动没有任何人能预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为什么那个时刻,内心的莫名恐惧,会让她那么难以自制。她只能将它归结为第六感。

    如果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那么他根本不用等到她离开后,才独自坐在书房里忍受病发的痛苦。

    他完全可以趁她还在时,就夸大利用自己的病痛,而不是伪装一切都好,把她送走。

    没人会如此毫无把握且无望地安排这一切。

    纪悠抬起手放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才笑着对他说:“你错了,念离,这次胸有成竹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