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簪中录:女宦官的宫闱秘事 > 第296章 紫宸含元(1)

第296章 紫宸含元(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这样的寒日,广阔而冰冷的大明宫含元殿上,只有微弱的日光透过窗户,薄薄的,淡淡地铺了一层淡色阳光。

    李舒白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身边的黄梓瑕的手。

    越窗照在他们身上的日光虽然熹微,但也总算让这宫廷里难得地充满温暖气息。

    他们携手看着坐在榻上的帝后,只觉得他们虽然高高在上,却也龟缩于暗黑之中,可怜可叹。

    李舒白转过头,朝着黄梓瑕微微一笑。

    她刚刚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加上心口重压的负担,已经觉得十分疲惫。但他的笑容让她觉得又有了力量,她与他交缠的手指紧握,绽放出微弱的笑意。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王蕴,默然将脸转向一边,退了半步,右手已经覆上自己腰间携带的刀柄。

    事到如今,皇帝也不再遮掩,只看向王皇后,点了一下头。

    王皇后将手从皇帝背上收回,一直侧坐的身子缓缓转过来,然后抬起双掌,啪啪拍了两下。

    空荡荡的大殿之内,脚步声骤起。披坚执锐的御林军自殿外急冲而入,箭在弦,刀在手,将李舒白与黄梓瑕团团围住。

    一直站在殿内一言不发的王蕴,率领着几个下属向着帝后行礼:“请陛下旨意,如何处置这二人?”

    皇帝喉口嗬嗬作响,俯视着下方的李舒白良久,声音低沉而狠戾:“你毕竟是我四弟,

    我又如何能看着你命丧刀兵?今日……朕与你最后喝一杯酒,以了……兄弟之情。”

    王宗实冷眼望着李舒白,亲自捧着酒樽走到他面前,设好两个酒杯,满满斟上。

    李舒白看着他手中托盘之上的两杯酒,一左一右,金杯之内光点隐隐,看似毫无区别。

    王宗实抬手取了一杯,递给李舒白,面容上依旧是冰冷阴森的模样。等李舒白接过那一杯酒,他又亲手端起另一杯酒,走上丹陛陈设在龙案之上。

    李舒白举着那杯酒,垂眼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水许久,才垂眼一笑,说道:“多谢陛下恩典。只不知这杯酒饮下后,陛下要如何处置臣弟?”

    王皇后替榻上的皇帝持起酒杯,向他致意,说道:“夔王请饮了此杯,陛下自会决断。”

    李舒白看了王宗实一眼,目光又转向王皇后:“臣弟敬陛下。”

    王皇后见他将杯中酒凑到唇边,却不喝下,便坐到皇帝身边,将酒递到他的口旁。

    然而皇帝口唇微动,只轻轻捏着她的手腕,艰难说道:“朕……怕是喝不下,还是皇后……”

    王皇后会意,转头举杯示意李舒白,说:“陛下龙体欠安,怕是喝不下此酒,便由本宫代了吧。”

    李舒白举杯沉吟,丹陛上下,一片寂静。

    四周刀兵包围,隔窗而来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之上,再反射到他们面容之上,就似无数闪烁不定的锋芒加身。

    杯酒在手,利刃在身。

    陷入绝境,无处可逃。

    黄梓瑕只觉后背的汗沁出,已经湿了衣裳。她在他身后轻声道:“王爷,喝完之后,我们立即出宫……或许,还有办法将鱼卵排出。”

    “若是无法排出呢?”他以杯掩口,轻微动唇。

    那么,他就会变成如禹宣一样,或者如张行英一样,或者如鄂王一样,为偏执邪念所惑,最后走火入魔,至死依然执迷不悟。

    黄梓瑕咬一咬下唇,轻声说:“无论您变成怎么样,梓瑕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李舒白转头凝视着她,看着她坚定而澄澈的目光,也看着她眼中的自己。他的身影始终在她的眼眸最深处,不曾波动丝毫。

    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他一手持杯,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声说:“是吗?让你看见那样的我,我肯定比死了还难受。”

    黄梓瑕一时喉口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却已经放开她,回身向皇帝举杯,说道:“臣弟多谢陛下恩赐。这一杯酒,是臣弟这些年来飞扬跋扈,僭越本分,罪有应得。如今臣弟心甘情愿领此君恩,而梓瑕却属于无辜卷入,为我而冒犯陛下的种种,还请陛下看在这杯酒的分上,能令她走出大明宫,不必波及。”

    他虽是对皇帝所言,但王皇后已经点头,说:“黄姑娘虽有冒犯,但在我族妹与卫国文懿公主两案中,也属有功,陛下仁德恩慈,只要夔王肯俯首认罪,自然不会追究。”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空杯底对他。

    李舒白举杯,回头看了黄梓瑕一眼,轻声说:“走。”

    “王爷!”黄梓瑕忍不住低呼出来,待要扑上去之时,却已经被王蕴拉住了手肘。

    她眼睁睁地看着李舒白饮下那一杯酒,眼眶中不由得涌出泪来。她仓皇地回头看王蕴,他脸上表情复杂,只拉着她出了刀兵丛,指着殿门说:“你走吧。”

    黄梓瑕回头看着被围困的李舒白,眼中的泪已经涌了出来:“不……我等着他。”

    王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围困之中的李舒白。

    他恍惚想起在蜀地时,李舒白找他长谈那一夜自己所说的话。当时他说,固然王爷天纵英才,运筹帷幄,然而在家国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失怙少女。有时候,毫厘之差,或许便会折损一丛幽兰。

    而李舒白当时只给他七个字:“我自会护她周全。”

    如今,他真的信守承诺,无论在何时何地、如何处境,他始终护着她,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殒身不恤。

    他望着李舒白,低声喃喃道:“是我输了。”

    黄梓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站在殿门内,一瞬不瞬地望着李舒白。即使她一转身便可逃离重重危机,可她依然伫立在那里,没有挪动半寸。

    李舒白向着帝后拱手行礼,说道:“臣弟就此告辞。”

    王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边,抬手正要示意他退下,却只听得皇帝的声音微微响起:“且慢……”

    李舒白停住脚步,微微抬头看他。

    他倚靠在王皇后的身上,明明已经力竭,可艰难张开的口,狰狞如同背后屏风上须爪怒张的龙首。他声嘶力竭,一字一顿地说:“四弟别急……再等一等。”

    李舒白站在他面前阶下,扬首直视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即使在知晓先皇驾崩时发生的一切、即使知道皇帝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皇位时,他眼中依然存在的一点光华,消失了。

    他盯着自己的哥哥,盯着这大明宫与天下的主人,没有出声。只是那目光中瞬间蒙上的森冷与决绝,让坐在皇帝身边的王皇后悚然而惊。她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自己的双肩,坐得更加笔直,伸手抱住皇帝的手臂,却不敢说话。

    而皇帝的目光已经涣散,他的眼神投注在李舒白的身上,就像是投注在虚无之中。

    他说:“先皇去世时,我们太急了……以至于父皇将喝下去的药又咳出来了……”

    李舒白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喘息,看着龙榻之上苟延残喘却还心心念念必要置他于死地的这个人,忽然冷冷地笑了出来。

    他说:“陛下过虑了。其实留得一时半会儿又有何用?臣弟早已准备好了夹竹桃,回去服半个月,必能杀死腹中鱼蛊。”

    王宗实静静肃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只缓缓退了一步,袖起了双手。

    李舒白这冰冷的话,让皇帝顿时挣了起来。他的手在空中乱舞,大吼:“御林军……御林军何在?”

    王蕴看了黄梓瑕一眼,转身向着皇帝应道:”

    “陛下!御林军右统领王蕴率众在此。

    皇帝以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指着自己模糊视野中李舒白的身影,厉声嘶吼:“此等屠戮亲人之辈,朝廷如何能留?尽可杀之!”

    王皇后紧紧扶住他僵立的躯体,不敢出声。

    局势终究还是发展到这一步,血溅含元殿已无可挽回。

    黄梓瑕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流得太快,让她所有的神经都绷得太紧,眼前一片昏眩。她张大口呼吸,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之上,紧盯着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李舒白。

    王蕴见她始终不肯离开,也不再管她,手中细长一柄横刀已经出鞘。他刀尖斜斜向下,向李舒白走去时,最后又将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脸上,口唇微动。

    黄梓瑕听到他低声说:“很快的,只是一瞬间。”

    黄梓瑕看见他幽暗的瞳孔微微收缩。这让她刹那间想起,在蜀地遇险的时候。那时的深夜埋伏冲散了夔王府卫队,王蕴在后方追击,发令说,一黑一白马上两人,务必击杀!

    那时他奉命而来,如今,亦是奉命而去。

    无论何时,他家族的荣耀与他身为王家长房长孙的使命,永远高于一切。

    殿内的御林军都已得了王蕴的示意,没有理会为难她。她一个人靠着墙壁,默然打开了手中的箱笼,拿出了里面的一件东西。

    太宗皇帝赐给则天皇帝的那柄寒铁匕首。这是公孙鸢用以替小妹报仇的利刃,也是鄂王在母亲面前毁掉的凶器。

    虽然已经残破,刃口也卷了,但还足以拿来杀人。

    她将它握在手中,看着刀剑丛中的李舒白。

    而李舒白只朝她看了一眼,等看清她周围的御林军都已被王蕴屏退之后,便缓缓回过头去。他伫立在殿上,没有看面前的王蕴,反而看向丹陛上的皇帝,问:“陛下,可是真的要除臣弟而后快?”

    一直气力欲竭的皇帝,听到他这一句话,却有了动静。

    他抬起手,直指向李舒白,狠狠提起一口气,歇斯底里地说道:“今日殿上,必诛夔王!”

    这近乎疯狂的口吻,让殿上御林军都怔了一下,才举起手中刀剑,跟着王蕴步步逼近。

    王宗实朝王蕴一点头,转身快步出殿,自然是安排他的神策军去了。

    黄梓瑕紧盯着面前这层层人墙围成的包围圈,眼看刀尖越凑越近,李舒白已经无法脱困。

    她收紧右手五指,将匕首反手握紧。

    她只想着,若自己持这样一柄匕首在后方攻击王蕴的话,能不能替李舒白换回刹那的机会呢?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若能抓住,是不是应该能逃离含元殿?

    可逃出了含元殿之后,他又能如何击退外面的上万神策军,从大明宫全身而退呢?

    这样想着,她又将左手微微抬起,按了按自己的胸前,头脑在一瞬间清明至极。

    见过无数刺心而亡的尸体,这一回,可能要轮到自己了。这刀子已经残破,不知道会不会卡住胸腔肋骨,一定要小心点。

    还未等她找好肋骨,御林军夹击中的李舒白已经一个旋身,开始反击。刀阵之中青色寒光闪过,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叮当作响,抵在最前面的两柄刀头已经落地。

    李舒白的手中,赫然是一把细长的剑刃,如匕首般握在手中,正是那柄鱼肠剑。

    鱼肠剑削铁如泥,李舒白进退驱避极快,转眼间已斩断无数刀剑。然而殿上卫士不下百人,他身手再好,一个人只有一柄短剑,终究力有不逮。

    王蕴见他连伤十数人,已现颓势,才双手紧握刀柄,正要上前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住手。”

    站在丹陛之上的王皇后,居高临下,一下便看见了殿门口进来的人,不由得脸色微变,问:“王公公,你怎么一个人?神策军呢?外间的御林军呢?”

    王宗实的面容较之以往更显苍白,连鬓发都已微显凌乱,来到王蕴面前时,一抬手便将他持刀的手压下,低声道:“你先退下。”

    王蕴心知必定出了什么事,但又无可奈何,只看了气息已现急促的李舒白一眼,默然将刀入鞘,示意御林军散开。

    殿内静下来,才听到殿外的声音,零星的刀剑相接声。

    王蕴立即奔出含元殿,却见龙尾道上,尚有几具染血的侍卫尸体,而更多原本驻守在殿外的侍卫,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堵住含元殿左右龙尾道和团团围住含元殿的黑甲军——

    王蕴自然认得,京城十司之中,唯有夔王李舒白抽调征徐州、南诏、陇右的军队精锐,一手重建的神武、神威两军,才身披黑甲。与其他各司征募的兵丁不同,唯有这两支军队,编制最少,可战绩最赫然,战力最令人战栗——因为,京城的兵马之中,只有他们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而且,从无败绩。

    外面的神武军已经向他围拢过来,王蕴立即退回殿门内。他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宫门口。毕竟,神武、神威两军,人数并不多,只要京城其他兵马赶到,扫平他们并不足虑。

    然而他触目所及,唯有紧闭的宫门。而宫门口瓮城的城墙之上,正有一队黑甲军朝下射箭。

    王蕴不必看也明白,定然是王宗实率来的神策军,正被封在宫门口的瓮城之内。

    看来外面堵住了大明宫门的,应该便是南衙十六卫的军马。神策军被包围于内,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居高临下这一阵乱箭,下面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他只觉全身冷汗一时都冒了出来。还没等他转身奔回殿内,一柄刀已抵在他的心口,有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王统领,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