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饕餮娘子(全集) > 第106章 昆仑觞(1)

第106章 昆仑觞(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用银舀勺舀出一勺浓血般的昆仑觞,厚重如脂膏,且并无香气,旁边侍儿取来已经温热好的三年元红新酒,将这新酒陡然冲入瓷盆内,一股难以言喻的甜香登时四溢开来。

    “风露人间”的雅兴,经常是让人费解思量的;这几日入冬时节了,便常有传话说些古怪的菜名来叫做好呈上,可听着总叫人一头雾水,比如什么天竺酥酡、梅花汤饼、百合面、煨金煮玉……叫人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可再询问详细,原来那天竺酥酡,是指的红烧萝卜;梅花汤饼,则要用初开白梅花与檀香末煮水,然后和面压出馄饨皮,却并不包馅儿,只把薄皮又用梅花印模子印刻出花片形象,最后以清鸡汤煮熟,青瓷大海碗盛放,那飞薄半透的梅花片随清汤漂浮,据说真有几分梅花韵味;还有那百合面,是用干百合捣碎筛细,和面及蜂蜜、猪油,做出小饼油炸或上竹笼蒸,有咸有甜的小点,用以佐酒助茶;还有那煨金煮玉,其实不过是用上好的鲜冬笋块,调糖咸味并拖面,煎炸成口感甘脆的金黄色,然后再用青笋煮米粥,两种笋相互佐食,也就算是什么煨金煮玉了。

    “那些菜饭说来其实也简单,就是读书人的风流竟都如此刁钻么?”赵不二一边炸笋一边忍不住发牢骚。

    我其实过去在欢香馆看桃三娘做菜,早看惯这些繁琐做事了,在一边准备小菜,听到他的话只是笑笑。旁边的乌糍姐就道:“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小月要做多少样这些小菜?还不到‘立冬’,就传话说要吃各色齑汁,什么齑汁呢?脆红藕齑,嫩藕切小然后用花汁染红,再浇上盐、醋、芹根,还有忘忧齑,用萱草加油酱什么的,冬天没有萱草啦?那就勉强用干的黄花菜代替呗!啧啧,磨人。”

    我择好六色齑,再挑六样火腿做的羹、烧卖、卷子等,盛好一摞食盒,便提着送去“风露人间”。

    庭院里的花草树叶已经落尽了,但廊庑小路两边的枯枝上,却都用彩纸折出红花、紫花贴上,靡费地将一段段绿绸、红绡剪裁后,裹束在树身,并挂上一盏、二盏的琉璃风灯,将枯木装点得比原先还要精彩。

    可这寒冬夜里,依旧是滴水成冰的孤清气息,我呵出白气,冷得脖子拼命想往衣领里缩,前些日“雪鹓屿”发生变故,那里的鬼校书郑梅夫因为生前冤屈难忘,导致死后执念发作而魂魄失守,使得萼楼主人碧茏夫人苦心经营出来的怨魂结界崩破一角,现在碧茏夫人暂且把那里关闭了,郑梅夫魂躯也葬藏在“雪鹓屿”内,可这事算告一段落后,王八宝和春阳却也失了踪迹,好些时候没见。

    “溪源新腊后,见数朵江梅,剪裁初就。晕酥砌玉芳英嫩,故把春心轻漏……”

    走近“风露人间”,已听到有男子弹琴唱歌的声音,这几夜接待的都是一位京城来的年轻贵公子,据说是极其飘逸倜傥的人物,只是因为世道倾坼的变故,性情十分沮丧消极,身携金银财宝无数,一味散漫花费,夜夜笙歌酗酒无度,丫鬟们都议论他是大有醉死南乡不回还的势头。

    敞轩下,几位身穿雪色长衣的美女子正在翩翩起舞,里间两大口紫铜炭火映照的云母屏风下,风校书与一位披衣散发的男子相偎在床榻上调琴,我觑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把食盒交给小玉香:“还要吃什么吗?”

    小玉香努努嘴小声道:“有啊,小菜小点吃腻了,让明夜里准备一只整乳猪和小羊羔,要在这里架炉子自己烤着吃。”

    我奇道:“不怕油烟气熏燎了屋子?”

    “三千两银子扔下了呢,还不是要什么就是什么了,大不了把屋子陈设都换一遍新的。”小玉香满不在意,拿着食盒去了,我刚抬脚要走,忽听得那公子大声问道:“这位姮娥为何不把手露出来?”

    我转眼望去,原来是一位舞女向他奉酒,双手却仍拖着长袖,这时正要躬身退开的,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却站那并不动。公子端着酒杯眯缝眼睛点她道:“留意你好几次了,传递东西或整理发鬓,都隔着衣袖,是手有伤疤么?”

    那女子听说,赶紧应道:“因为从小不懂事,不慎被滚水烫坏留下难看伤疤,所以不敢显露。”她说时,旁边一个似乎是公子同行来的男子却过来拉她的衣服,“生得如此标志,手坏了堪可怜见,来给我看看……”这人还没说完,女子就猛地抽身后退两步,一瞬间我见她的脸上隐现恶意,心想这女鬼兴许是手上真有什么残疾,若这男人发现什么真相好歹,恐怕不好收场。

    果真那男人还不依不饶地贴近过去,“乖乖,用冰蚕丝给你做一副手套戴着可好啊?”

    我所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那舞女的身后,她退时一边将双手藏于背后,并一边将长袖撩起,借着灯火半明,我依稀看到那袖笼内隐隐露出的是一双骷髅骨爪,恰巧这时小玉香回身把食盒交给我,我顾着看竟没接住,食盒“哗啦”跌落一地。

    响声引得屋内人都一惊,目光齐齐投向我,我尴尬得满面通红,连忙赔几声不是,弯腰去捡食盒,不曾想那闹着要看手的男子,也把注意力转向我,走来盯着我问旁边:“这是哪里的丫头?怎么前几日没见过?”

    有人告诉他:“这是厨房里做点心的帮厨丫头,不在‘风露人间’当差。”

    我眼角瞥见那个骷髅手的舞姬趁机就溜走了,不禁松口气,捡好食盒起来又冲众人道一声歉要走,那男子喝得睡眼惺忪的,“你叫什么?”

    “我、我么?”我错愕,“小、小月。”

    “呵,萼楼果真名不虚传啊。”这人忽然长长感慨一句,他的年纪不大,一袭紫衣清俊模样,只是言状有些放浪轻狂,“一个帮厨丫头也生得如此水灵剔透,啧啧。”说着也就踱着步往里走回去了,我虽在萼楼日久,多少也见惯这场景,但还是臊得着急忙慌逃掉了。

    出到花园路径里,吸几口冷风,定一定神。

    突然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飘到我左近,“谢你了。”

    “哎!”我吓得差点大叫,待看清楚原来是方才那个舞姬,这么冷天她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质舞衣,眉间鬓角妆点着银色花钿,纤瘦肩膀和腰身盈盈弱弱,确实就显得那拖长的衣袖扎眼:“是你呀,哦不谢,不谢。”我摆摆手,找路就想走。

    “你叫小月吧?我叫诗痕。”她又追问一句。

    “尸……痕?”我立刻就想到她鬼怪的身份。

    “是诗词的诗,”她莞尔一笑,我忽然觉得她并不那么可怕了。

    “你别害怕,其实我曾见过你,那回我随‘月船仙’去地府,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后门那儿看到你,当时你吓得小鸡儿似的,”她说到这似乎想到我当时的狼狈相,就忍不住以袖捂嘴“吃吃”笑起来,“总之方才谢谢你替我解围了,不然我都想干脆一口吃掉他算了。”

    “啊……吃、吃掉?”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漫不经意的样子,她却又一甩袖子,“说说罢了,他是竹公子的好友,现在竹公子又是风先生的心上人,我总不能扫了风先生的兴致。”

    “我、我得回厨房了。”我再不想跟她说话,低着头赶回厨房去了。

    穿着湖蓝色夹袄,翘着牛皮小靴的露哥在厨房里正悠闲地坐着喝茶,见我回来便异常热情起身拉我的手,“小月你可回来了。”

    “啊?怎么?”露哥的笑容有时候叫我背脊生寒气。

    “没什么,夫人专门让我过来交代一下,明晚春阳少爷回萼楼小住,都说你的手艺最得少爷赞许,就让你费心准备几样少爷平素爱吃的江都点心罢了。”露哥说着用手拍拍我肩膀,我点点头,“好,记下了。”

    露哥走后,我对着锅台发了一会愣,直到乌糍姐叫我去院子里舂糯米粉,才醒悟过来,匆匆抱着糕粉盆出去,阿浊已经刷干净窠臼,因为我俩人都身矮力气小,每回舂米就必须我俩同时携力进行才可。

    阿浊看我不怎么作声,试探地问:“萼楼是不是要出什么变故?”

    “诶?为什么?”

    “自从上回‘雪鹓屿’震塌后,有些姐姐的身体也开始不好了。”阿浊也很困惑的样子,“我这几天在花园子里看见不止一次,有几个姐姐身上的皮肉慢慢化掉,靠玉面丸只能补色,却不能补皮……”

    我立刻想到方才见过的诗痕,莫非都是结界被破坏后造成的?

    “如果萼楼没了,大家又无处容身了。”阿浊若有所思地轻轻叹息。

    “那、那你呢?”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一直以来知道萼楼里的女子几乎都是鬼怪,但对于脏兮兮被大家嫌弃的阿浊,她跟这里的姑娘是不太一样的。

    “我?”阿浊难为情地搔搔后脑:“我是乌糍姐捡回来的啊。”

    “乌糍姐捡的你?”我十分意外,赶紧伸手拉住她的手掌捏了一下,“你是活人咯?”

    “我……”阿浊话还没说完,突然乌糍姐就在里面喊:“阿浊,去搬些大块的松柴进来!”

    “哎,来了。”阿浊答应着也就跑开了,我想到原来阿浊也是活人,竟多少在心里添加几分人间温暖似的感觉,给自己鼓一鼓劲,不懈怠好好努力干活吧。

    丹桂花糕和红糖水团,是萼楼在秋冬时节里常备的点心,我另外用新买回来的甜橙子挖空,里面酿入打发的冰糖鸽蛋浆,入锅蒸成鸽蛋羹盏,又用蜂蜜、香油掺和筛细的糯米粉,包入芝麻松仁或枣泥馅儿,揉棋子大,炸熟后浸红绿丝的稀麦芽糖里,四样甜点心就做好了。

    另外再做一道咸的绣球燕窝汤,是用剁细肉糜搅豆粉、花椒末、蛋清,挤成丸子,然后清肉汤炖燕窝,待好时将丸子汆熟落入进去,再点几颗葱花和炸黄的干贝丝即可。还有一道叫素黄雀的小菜,是用软腐皮包裹笋尖、香菇、鱼泥,然后用葱段捆住造成大致小鸟儿模样,然后油炸金黄,点上两颗芝麻当小眼睛,也就是了。

    还有碧茏夫人要吃的鹿蹄筋乌鸡汤,装好两大提盒,看看外面,居然纷纷扬扬就飘下小雪来。

    乌糍姐提醒道:“你拿东西没法打伞或者提灯,让九妹跟你去吧?”

    九妹是新来不久的帮厨丫头,跟我年纪一般大,但性格活泼、眼明口快,在旁边一听说要跟我一起送东西去鸳鸯馆,立刻蹦起来,“我去点灯笼,小月你等着。”

    萧厉的北风交缠驱逐,蒲公英绒儿般的雪把树上的假花都打湿了,我小心翼翼走路,生怕脚下打滑会侧翻手里的食物。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忽听到一个男声哼唱,定睛一看前面廊庑拐弯处,有小厮提着盏精美宫灯引路,一位身披紫金毛裘的男子正从那边走来。我起初没在意,两相正好迎面而过,我低头让路,对方却突然停住,“诶?这不是小月姑娘?”

    “哎?”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夜在“风露人间”险些发现诗痕骨手的那个男人。

    “呵,在下封离梧,唐突佳人了。”这男人冲我作揖道。

    “啊?封、封公子……”我也连忙屈一屈膝,但手里提着东西没法行礼,只得告一声罪。

    “小月姑娘这是去哪儿?”封离梧没有让我走的意思。

    “去鸳鸯馆,给碧茏夫人送夜宵,若没什么事,我先去了。”我这样说时已抬脚就走,却没想到封离梧突然伸手牵住我的衣袖,“小月姑娘。”

    “哎?”我一惊,差点手里提盒也松脱了,将身体侧一下挣开他的手,“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姑娘别误会,在下并非歹人,”封离梧好像被我退避的样子弄得很意外,“只是身处这软草香媚之地,却得见姑娘这般冬夕晓月的人物,在下不由仰慕……”

    “诶?封公子,您这是仰慕谁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打断封离梧的话,竟是碧茏夫人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七八步开外那里看着我们笑,露哥与侍女在前各提一盏琉璃灯,照着她一身珠光宝气。

    封离梧有点讶异道:“我看这萼楼雪夜好景,便想踏雪寻觅可有梅香的。”

    “呵,封公子好雅兴,不知可寻着没?”碧茏夫人说时却拿眼光瞟我。

    “自然是寻到了,夫人这真有清净小梅花呢。”封离梧笑着冲她作一揖。

    “露哥,让人去把我窖藏的好醪酒热几壶送到‘风露人间’,想来是竹公子和封公子喝得还不够。”碧茏夫人说完,又淡淡吩咐我道:“小月,把点心送到鸳鸯馆,记得往炭火里加几星香。”说完,就要引着封离梧回“风露人间”去,那封离梧看我一眼,也就不多说什么,随之走了。

    我暗暗松下好大一口气,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去,才低声催促九妹:“咱快走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一路上,九妹小声问道:“小月,刚才那个封公子说的什么梅花什么香,是甚意思话?莫非看上你了?”

    我红了脸:“瞎说什么呢,‘拜把子的梅香,都是奴才’,那有钱人公子拿咱们说笑的。”

    鸳鸯馆里安静悄悄的,只有负责看门传递的阿鱼在正房的门帘外走来走去,见我来了忽然使劲摆手,我凑近过去,“怎么了?”

    阿鱼做个噤声的手势,极其小声道:“春阳少爷在里面呢。”然后看我拿的食盒,又连连摆手,“你送进去吧,我怕。”

    “怕什么?”九妹问。

    我没作声,以春阳的为人和身份,在阿鱼她们眼中也许是比较可怕的。

    让九妹和阿鱼待在外面,我独自提盒进到屋里,正房的外间没人,只有那只熏笼焚着氤氲的袅袅香气。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设出来,左厢横陈的刺绣牡丹百鸟丝绸屏风隔断里,那斜榻上依稀歪着一个人影,像是睡着了,我不敢惊动,按碧茏夫人的话,从香盒里拿出几星香投入炭火中,就抽身出来。

    眼看这夜雪飘飘扬扬,已经越下越大;我冷得直打哆嗦,催着九妹一起快走,可不想到半路又撞上“风露人间”来的小厮,是我刚来萼楼时候就认识的软药,只因他为人轻佻,我素不结交。

    “小月,正好你在这里,我就不必去厨房那脏地儿了。”软药特别有干净的习性,他以往去厨房都怕踩那地上会脏污鞋底,更别说闻到那里的油烟气。

    “你找我?”我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