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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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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却是三间茅屋,两明间有磨与屉板罗桶等物,果然是个豆腐房。蒋平将湿衣脱下,拧了一拧,然后抖晾。这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递与蒋平。蒋平喝了几口,方问道:“老丈贵姓?”老丈道:“小老儿姓尹,以卖豆腐为生,膝下并无儿女,有个老伴儿,就在这里居住。请问客官贵姓?要往何处去呢?”蒋平道:“小可姓蒋,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老丈道:“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说话间,将壁灯点上,见蒋平抖晾衣服,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来,道:“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又向火,又烘衣,只是小心些就是了。”蒋平深深谢了,道:“老丈放心,小可是晓得的。”尹老儿道:“老汉动转一天也觉乏了,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罢,恕老汉不陪了。”蒋平道:“老丈但请尊便。”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及至衣服快干,身体暖和,心里却透出饿来了,暗道:“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途中再加上雨淋,竟把饿忘了,说不得只好忍一夜罢了。”便将破床掸了掸,倒下头,心里想着要睡,哪知肚子不作劲儿,一阵阵咕噜噜的乱响,闹得心里不得主意,突、突、突的乱跳起来,自己暗道:“不好!索性不睡的好。”将壁灯剔了一剔,悄悄开了屋门,来到院内,仰面一看,见满天星斗,原来雨住天晴。正在仰望之间,耳内只听乒乒乓乓犹如打铁一般。再细听时,却是兵刃交架的声音,心内不由的一动,思忖道:“这样荒僻去处,如何夤夜比武呢?倒要看看。”登时把饿也忘了,纵身跳出土墙,顺着声音一听,恰好就在那边庙内。急急紧行几步,从庙后越墙而过,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有个妇人啼哭,连忙挨身而入。

    妇人一见,吓得惊慌失色。蒋爷道:“那妇人休要害怕。快些说明,为何事来,俺好救你。”那妇人道:“小妇人姚王氏,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望,途中遇雨,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被僧人开门看见,将我等让到前面禅堂。刚刚坐下,又有人击户,也是前来避雨的,僧人道:‘前面禅堂男女不便。’就将我等让在这里。谁知这僧人不怀好意,到了一更之后,提了利刃进来时,先将我兄弟踢倒,捆缚起来,就要逼勒于我。是小妇人着急喊叫,僧人道:‘你别嚷!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回来再和你算帐。’因此提了利刃,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望乞爷爷搭救搭救。”蒋爷道:“你不必害怕,待俺帮那人去。”说罢,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拿在手中,赶到跟前,见一大汉左右躲闪,已不抵敌;再看和尚,上下翻腾,堪称对手。蒋爷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仿佛使枪一般,对准那僧人的胁下,一言不发尽力的一戳。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哪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冷不防觉得左胁痛彻心髓,翻筋斗栽倒尘埃。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赶上一步,抬脚往下一跺,只听的拍的一声,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这僧人好苦,临死之前先挨一戳,后挨一跺,嗳哟一声,手一扎煞,刀已落地。蒋爷撇了门闩,赶上前来,抢刀在手,往下一落,这和尚登时了账。叹他身入空门,只因一念之差,枉自送了性命。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连忙过来施礼,道:“若不亏恩公搭救,某险些儿丧在僧人之手。请问尊姓大名?”蒋平道:“俺姓蒋名平。足下何人?”那人道:“嗳呀!原来是四老爷么。小人龙涛。”说罢,拜将下去。蒋四爷连忙搀起,问道:“龙兄为何到此?”龙涛道:“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便将捕快告退不当,躲了官的辖制,自己务了农业,甚是清闲。只因小人有个姑母别了三年,今日特来探望,不料途中遇雨,就到此庙投宿。忽听后面声嚷救人,正欲看视,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找小人,与他对垒,不料将刀磕飞。可恶僧人好狠,连搠几刀,皆被我躲过,正在危急,若不亏四老爷前来,性命必然难保,实属再生之德。”蒋平道:“原来如此。你我且到后面,救那男女二人要紧。”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龙涛在后跟随,来到后面,先将那男人释放,姚王氏也就出来叩谢。龙涛问道:“这男女二人是谁?”蒋爷道:“他是姊弟二人,原要回娘家探望,也因避雨,误被恶僧诓进。方才我已问过,乃是姚王氏。”龙涛道:“俺且问你,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妇人道:“正是。”龙涛道:“你婆婆可是龙氏么?”妇人道:“益发是了。不幸婆婆已于去年亡故了。”龙涛听说他婆婆亡故了,不觉放声大哭,道:“嗳呀!我那姑母呀!何得一别三年,就作了故人了。”姚王氏听如此说,方细看了一番,猛然想起,道:“你敢是表兄龙涛哥哥么?”龙涛此时哭得说不上话来,止于点头而已。姚王氏也就哭了。蒋平见他等认了亲戚,便劝龙涛止住哭声。龙涛便问道:“表弟近来可好?”叙了多少话语。龙涛又对蒋爷谢了,道:“不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了小人的亲眷,如此恩德,何以答报!”蒋爷道:“你我至契好友,何出此言。龙兄,你且同我来。”

    龙涛不知何事,跟着蒋爷左寻右找,到了厨房,现成的灯烛,仔细看时,不但菜蔬馒首,而且有一瓶好烧酒。蒋爷道:“妙极,妙极!我实对龙兄说罢,我还没吃饭呢。”龙涛道:“我也觉得饿了。”蒋爷道:“来罢,来罢,咱们搬着走。大约他姐儿两个也未必吃饭呢。”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就拿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事来了,端了一方盘。蒋爷提了酒瓶,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一同来到后面。他姐儿两个果然未进饮食,却不喝酒,就拿了菜蔬点心在屋内吃。蒋爷与龙涛在外间,一壁饮酒,一壁叙话。龙涛便问蒋爷何往?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如今要收伏钟雄,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说了一遍。龙涛道:“如此说来,众位爷们俱在陈起望。不知有用小人处没有?”蒋爷道:“你不必问哪。明日送了令亲去,你就到陈起望去就是了。”龙涛道:“既如此,我还有个主意。我这表弟姚猛,身量魁梧,与我不差上下,他不过年轻些。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蒋平道:“那更好了。到了那里,丁二爷你是认得的,就说咱们遇着了。还有一宗,你告诉丁二爷,就求陆大爷写一封荐书,你二人直奔水寨,投在水寨之内。现有南、北二侠,再无有不收录的。”龙涛听了,甚是欢喜。

    二人饮酒多时,听了听已有鸡鸣,蒋平道:“你们在此等候我,我去去就来。”说罢,出了屋子,仍然越过后墙,到了尹老儿家内。又越了土墙,悄悄来到屋内,见那壁上灯点得半明不灭的,重新剔了一剔,故意的咳嗽。将尹老儿惊醒,伸腰欠口,道:“天是时候了,该磨豆腐了。”说罢,起来,出了里屋,见蒋爷在床上坐着,便问道:“客官起来的恁早?想是夜静有些寒凉。”蒋平道:“此屋还暖和,多承老丈挂心。天已不早了,小可要赶路了。”尹老儿道:“何必忙呢?等着热热的喝碗浆,暖暖寒,再去不迟。”蒋爷道:“多承美意,改日叨扰罢,小可还有要紧事呢。”说着话,披上衣服,从兜中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道:“老丈,些须薄礼,望乞笑纳。”老丈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在此屈尊一夜,费了老汉什么,如何破费许多呢?小老儿是不敢受的。”蒋爷道:“老丈休要过谦。难得你一片好心,再要推让,反觉得不诚实了。”说着话,便掖在尹老儿袖内。尹老儿还要说话,蒋爷已走到院内,只得谢了又谢,送出柴扉。彼此执手。那尹老儿还要说话,见蒋爷已走出数步,只得回去,掩上柴扉。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龙涛便问:“上何方去了?”蒋平将尹老儿留住的话,说了一遍。龙涛点头,道:“四老爷作事真个周到。”蒋平道:“咱们也该走了。龙兄送了令亲之后,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龙涛答应。四人来到山门,蒋爷轻轻开了山门,往外望了一望,悄悄道:“你三人快些去罢。我还要关好山门,仍从后面而去。”龙涛点头,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去了。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让地面官办去。他仍从后墙跳出,溜之乎也。一路观看清景,走了二十余里,打了早尖。及至到了柳家庄,日将西斜,自己暗暗道:“这么早到那里作什么,且找个僻静的酒肆沽饮几杯。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别像昨晚饿得抓耳挠腮。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备下,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心里想着,早见有个村居酒市,仿佛当初大夫居一般,便进去,拣了座头坐下。酒保儿却是个少年人,暖了酒。蒋爷慢慢消饮,暗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讲论柳员外这七天的经忏费用了不少。也有说他为朋友尽情,真正难得的;也有说他家内充足,耗财买脸儿的;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可惜了儿的!交朋友不过是了就是了。人在人情在,哪里犯的上呢。若把这七天费用帮了苦哈哈,包管够过一辈子的。”蒋爷听了暗笑,酒饮够了,又吃了些饭。

    看看天色已晚,会了钱钞,离了村居,来到柳青门首已然掌灯,连忙击户。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问道:“什么人?”蒋爷道:“是我,你家员外可在家么?”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道:“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请问尊驾贵姓?”蒋爷听了苍头之言有些语辣,只得答道:“我姓蒋,特来拜望。”苍头道:“原来是贼爷到了,请少待。”转身进去。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过了,毫不介意,只得等候。

    不多时,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执手道:“姓蒋的,你竟来了!也就好大胆呢!”蒋平道:“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劣兄若不来,岂不叫贤弟呆等么?”柳青说:“且不要论兄弟。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你既来了,只好叫你进来。”说罢,也不谦让,自己却先进来。蒋爷听了此话,见此光景,只得忍耐。刚要举步,只见柳青转身奉了一揖,道:“我这一揖你可明白?”蒋爷笑道:“你不过是‘开门揖盗’罢了,有甚难解。”柳青道:“你知道就好。”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

    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好样儿,三间一通连,除了一盏孤灯,一无所有,止于迎门一张床,别无他物。蒋爷暗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柳青道:“姓蒋的,今日你既来了,我要把话说明了。你就在这屋内居住,我在对面东屋内等你。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全叫他们回避。就是前次那枝簪子,你要偷到手内,你便隔窗儿叫一声,说:‘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果然不见了,这是你的能为。不但偷了来,还要送回去。再迟一回,你能够送去,还是隔窗叫一声:‘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果然又有了。若是能够如此,不但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而且甘心佩服,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蒋爷点头,笑道:“就是如此。贤弟到了那时,别又后悔。”柳青道:“大丈夫说话,焉有改悔?”蒋爷道:“很好,很好!贤弟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