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凤还巢 > 第34章 偏不告诉你

第34章 偏不告诉你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全家都进入了梦乡。

    忽地,青纱帐内,架子床上,锦被里一个小小的身躯猛地一抖,倏地坐了起来。轻而长缓地舒了一口气,眨眨眼睛,贺瑶芳侧耳细听,何妈妈和绿萼母女俩在外间一深一浅交替的呼吸声稳稳的传了过来——她们都睡着了。

    贺瑶芳没有叫人,轻轻揭开被子,趿了鞋子,到窗户下面的小榻上坐了。推窗向外,初夏微凉,月上中天,贺瑶芳怔怔地看着月亮,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上辈子,她晚上无眠,也喜欢看着这广阔天空上的月亮,很有一种直要乘风归去之感,仿佛能忘了一切忧烦。

    人呐,就得学会了让自己看得开,将烦恼从心里挪开了,才能冷静地面对。

    老君观里见着的那个老神仙,将她的许多回忆都勾了起来。原本以为都沉在心底,不会再浮起来的情绪,又统统泛了上来。她以为可以忘却的前尘,可以不再提起的旧事,又摆在了眼前。她以为此生不至遇到那样的威压凶险,可以装成一个和气可人、老成持重,为了全家安乐殚精竭虑的好人,可以披上层层的伪装,忘了手上的血腥。

    一见那位仙长,自己在便在心里将这一层层的掩饰剥去,直面自己的本性。

    仔细想来,她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不过时日久了,学会装了、知道作戏了而已。哪怕是上辈子,家道中落之前,纵是继母也没有翻脸,相反,是好好地供着她、惯着她的,竟将她颇养出了一丝丝娇贵小姐的脾气来。情势比人强的时候,还能勉强忍着,一旦有得了喘息的机会,她就要作起乱来。

    那位天子,在外人眼里,对她可真不坏,能容她在帝后诡异的夫妻相处中间左右逢源,让她生下皇子,还颇为抬举她的儿子。

    最恨便是这份“抬举”!中宫有嫡,偏要抬举她的儿子来敲打太子,对着十岁的孩子使这等下作的手段,简直不知所谓!她本是与人做妾的,平日里将她当作未驯的马、不服的猫来调弄她便忍了,谁叫她不是人正经老婆呢?可要动她儿子,离间了她与娘娘,却是万万不能忍的!拉一个打一个,再转手调过来重玩一回,对朝臣是这样,对后宫是这样,对亲儿子还是这样!这是想让手足相残,还是想要她和娘娘反目?旁的本事没了,就拿孩子来做伐子,真是没了一丝人味儿!简直禽兽不如!

    她从不后悔动了手!我们有了儿子,还要你做甚?!治国之道,娘娘比你熟多啦!

    最快意不过是一位濒死时费力吐出来的话:“为什么?”

    呵呵,为什么?你还觉得对人很好么?

    我偏不告诉你!

    一个字不吐地闷死他,让他带着永世的不解而去,可真是痛快!你不是喜欢“敲打”、“暗示”,喜欢叫人提心吊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猜着你的心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么?不是喜欢“高深莫测”么?今番也叫你试一试这滋味罢!

    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惊骇的笑意,贺瑶芳在榻上站了起来,对月吞吐。许久,才缓缓下了榻,重又登床,放下帐子。阴暗的光线里,口角含笑:哎,当年那般脾气,其实也挺好的,何苦压抑?眼前情势,只恐己方用力不够,何须再将本事藏着掖着呢?只是不晓得张夫子是不是又要吓一跳了。

    闭目养神,前太妃不久又沉入了梦乡。

    ————————————————————————————————

    贺瑶芳虽中途惊醒,想通了事儿,复又沉沉睡去,此后无梦,睡得竟是出奇的好。不被旧事所扰的人却是辗转反侧。

    罗老安人年高,心里又存着事儿,觉便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白天的情形。看着个道人与她孙女儿答话的时候,她是担心的,她又不认得这么个道人,很用几分看人贩子的眼神儿看这个道士。还是那引路的小道士一句“仙师”,将她惊醒。

    这仙师说话,总是叫人半懂不懂的,但是孙女儿的话她是听明白了:“我若有余,情愿损与骨肉血亲。”这些年总算没有白疼她。只她那个儿子,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总在最不该说话的时候插嘴,一老一少话还没完,他便说:“我怎么能折儿女的福寿来换自己的风光?”

    翻了一个身儿,老安人踢踢被子,被窝里进了一丝凉气,缓了身上的燥热。那仙师说得也令人放心:“君有此心,必有福报。”话一出口,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有些烦躁,老安人索性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外面守夜的小丫环似乎惊醒了,迷迷糊糊叫一声:“安人?”

    罗老安人不吱声,丫环又睡下了。罗老安人怔怔地想,若是有福报,则那仙师为何又看着她的儿子摇头皱眉呢?为何追问又不答,只对孙女儿说:“顺其自然,从心而为。”

    可是作怪!

    哎,也不知若是求到了签,会是吉还是凶?当时瑶芳竟不敢再求签了。罗老安人自己颇信鬼神之说,见她不动,也不强求,便是自己,也不敢求签,损了些香油钱,一家人便匆匆回去了。

    此时辗转难眠,又想起签来了——好歹给个信儿,也好叫人不那么提心吊胆呐!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张老先生,老先生对鬼神之说,半信半不信的。听了那老神仙的话儿,又有贺瑶芳自己的话做佐证,已是猜着几分。只是不知道这重活一回,前头的变了,后面又能变成什么样子呢?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以后会有怎样的精彩呢?

    张老先生越想越睡不着,爬起来点上了灯,打开了《志怪录》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来。

    ————————————————————————————————

    次日一早,贺瑶芳活蹦乱跳地起来了,先给罗老安人请安,得了一句:“昨儿你从山上下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今儿又跟入了水的虾子似的,精神这么好了?”

    贺瑶芳笑道:“是啊,跟又活过来了似的。”

    罗老安人:……

    顿了一顿,罗老安人小心地问道:“二姐儿,今儿还出门与她们一道玩耍么?”

    贺瑶芳抬头一看,见罗老安人颊上已经有些下垂的皮肤僵硬地微动了一下,不必想便知她这是有后话。她们姐妹才与街坊家怄过一回气,连罗家人都不肯理了,还要出去玩个大头?!多半是要借着“五不娶”说事儿,后娘要进门了。

    于是贺瑶芳故意道:“我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呢。”

    罗老安人咳嗽一声:“也是,去罢。”却又命宋婆子先一步去张老先生那里,央他细讲“七出三不去五不娶”,借机让孩子们“明白些事理”,不要哭着闹着不要继母。这回就算再哭闹,那也是必得有新人进门儿的。

    岂料这一次,连贺丽芳这等直脾气都没有暴起反对。大约是街坊间拌嘴的事儿,给她的印象太深。贺瑶芳是希望有一个后母进门的,照着张老先生的建议来说,只要仔细筛选一个合适的人,那就很好。

    罗老安人得了回复,紧赶慢赶,命人去寻了媒人来,讲明了条件,许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这才略放下半颗心来。另半颗,须得等到贺敬文拿定了主意,去挂名排号,以举人身份等外放才好。

    贺敬文十分犹豫,极不愿意放弃科考之路。一直犹豫未定,罗老安人劝他时,他觉得补官也是不差的,一回头,又想再试。至今犹吊着罗老安人的心。罗老安人情知这读书人认死理儿,她的丈夫,当年屡试不中,弃了科考之路,哀叹了好几年才渐渐缓过来。她也不愿意儿子再受同样的罪。奈何形势不好,拖家带口的又没倚仗,那老君观的张仙师看贺敬文的表情也是罗老安人心病。

    贺瑶芳却轻轻松松去上张老先生的课去了。师生见面,都不再提什么续弦、外放的事儿,做先生的顶着两只黑眼圈只问:“那位张真人?”

    贺瑶芳道:“我以前没见过的,他现在已过百龄了吧。据说,某次天子要请他时,他已羽化,有人不信,悄悄地开了棺去看,棺内只有一只鞋子。”

    张先生讶然道:“居然是真的?”

    贺瑶芳道:“传闻而已,我亦不曾亲见。”张老先生忍而又忍,贺瑶芳只当没看见,并不主动说明什么前世之事。难道要告诉他,上辈子她弄死了皇帝?张老先生总觉得,打从老君观回来,这小女学生身上的气质又为之一变,愈发地深不可测了。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反正他定主意跟着贺家看热闹了,张真人那等神仙他盯不住,贺家这一亩三分地儿盯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重又拿起书本,考起贺瑶芳的功课来。

    如果又匆匆过了七天,罗老安人忍不住再问贺敬文之时,京城忽地攘动了起来。顺天府的衙役与锦衣卫等四下出动,禁人口乱走,又有许多禁忌,连炒豆子都不许了。贺家消息不甚灵通,还是罗焕派人来说:“京城有时疫,宫里大公主都染上了。”

    罗老安人不安了起来,怕家里孩子也染上病,下令闭门不出每日只派两人出门采买。所买必要鲜鱼水菜,外面整治的食物一应不要,唯恐带进病症来。连贺敬文也不许他出门吃酒,更不须他外出打探什么消息,只要人安全了就好。罗老安人甚至动念,若是时疫太过,回京也可,总好过丢了性命。

    哪知好的不灵坏不灵,到得五月初,汀芳竟然一病不起。罗老安人急得了不得,一面将丽芳、瑶芳姐妹俩挪到了自己房里看着,一面延请大夫,且在供奉的白衣大士面前许了重诺。

    瑶芳心神不宁,拜在菩萨面前,连经都念不动了——这位大公主,乃是皇后所出,不幸夭折。娘娘因此伤心,又与皇帝有隙,竟致要到十余年后,才再育一子。这位大公主要是去了,不知道娘得有多伤心呢。她倒不甚担心汀芳,上辈子,汀芳可是活到了十二岁上,才惨死在了柳氏手里。眼下柳氏自身难保,自然是害不到汀芳了。

    丽芳却急得不得,手下木鱼几乎要被她敲碎了:“菩萨,只要我妹妹平安渡了这一劫,我抄百遍经文。”

    许是菩萨心疼她,竟不让她这般劳累抄写,五月末,大公主薨逝,六月初,这层阴霾还未散去,汀芳也步了大公主的后尘。

    贺瑶芳傻了:“这不可能!”

    贺丽芳哭到一半儿,听妹妹这么说,慌得丢下了死的那一个,抱着活的这一个说:“你醒醒啊,她已经去了,你别再傻了,你别吓我啊!”

    鸡飞狗跳!

    罗老安人满头包,还要张罗着小孙女儿的丧事儿,还要命人看好洪姨娘,休要让她过份哭闹。这嚎得四邻不得安,像什么话儿呢?得亏这街上还有几家也有人过世,一家是陈家一个老仆,另一个则是江家的媳妇儿,罗大奶奶也染上了病,前后脚的功夫,也去了。

    一场时疫,京城去了不少人。

    汀芳幼年夭折,不可大办,然远在京城,墓地便是件麻烦事儿,要与在京城的本家协商。罗老安人又要操持自己家的事儿,又要往哥哥那里安慰,还要给街坊邻居道恼,忙得像个陀螺,再次恨起没个帮手。

    贺瑶芳毕竟不同常人,初时惊讶过后,很快恢复了心神。对着不乐往罗家去的贺丽芳道:“还是去磕个头罢,这世上,死了的都是好人。”

    贺丽芳没听清楚,反问道:“难道坏人就不死了?”

    贺瑶芳道:“死,死了就是好人了。走罢。”

    贺成章听着姐妹们对话,眉头一皱。吊唁回来便扯过妹妹来:“往后当着外人的面儿,不要说那样的话。叫人听着不好。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好,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但是听着不舒坦。”

    【……你操心得也太多啦。】

    贺瑶芳无奈地伸手捏捏哥哥的脸:“知道啦。”

    贺成章小俊脸儿一红,挥手,没打,轻轻拿下妹妹白嫩嫩的爪子:“不要动手动脚的。”

    说话间,贺丽芳跑了过来:“不得了,我方才听到媒人来给阿婆回话了。”

    贺成章不喜道:“这个时候?”

    贺瑶芳道:“没有为了儿女误了父母的事的。”

    贺丽芳一翘唇角:“哼,快别提啦!说的是个……命硬……唔,我这不是跟你们说么?还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消啦?”

    一弟一妹这才无奈地放下手来,听贺瑶芳说:“说是个原就六亲死得只剩亲娘的人,这场时疫,她亲娘也死啦。因家贫,要下葬……”

    明白了,就差“卖身葬母了”。热孝里成婚,须在百日内过门儿。这个当口儿,办这件事,贺瑶芳有点同情这个或许能做她继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