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帝师 >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惹来太子殿下不喜,刘瑾可以想见,自己今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好在另有人顶在前头,太子殿下的注意力暂时不在宫内,刘公公只跪了小半个时辰,勉强逃过一劫。

    相比之下,张氏兄弟就没那么幸运了。

    手捧密诏和敕书的中官抵达侯府,寿宁侯先是欣喜若狂,以为皇后说动太子,放他兄弟二人出去。

    怎知中官之后,府内又涌进十数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另有东厂的领班和番子,皆圆帽皂靴,手持刀棍,凶神恶煞。

    寿宁侯当即知晓不好,喜悦之情冰消瓦解,最后的期望也化为泡影,消失无踪。

    往昔不可一世的外戚之家,在厂卫眼中,不过泥猪瓦狗一般。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冲入侯府,四下搜寻,如入无人之境。

    侯府的家人和奴婢均被赶至前院,押在一处,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侯府长史取出家人名册,小心递到一名锦衣卫百户手中。

    奉命拿人的钱宁毫不客气,随手翻开名册,也不细看,只对照人数。发现不对,当即眉毛一竖,提起绣春刀,狠狠拍在长史脸上。

    “伪造名册,虚报人数,胆大包天!”

    刀鞘挟着风声落下,长史不及惨呼,猛然摔倒在地。张开嘴,伴着鲜血,两颗牙齿竟齐根而断。

    锦衣卫如饿虎饥鹰,欲择人而噬。东厂番子不甘示弱,视线在侯府中逡巡,一个个泽吻磨牙,凶意昭然。

    “敕寿宁侯张鹤龄领孝陵卫同知,守卫帝陵,即日赴任。”

    短短一句话,如惊雷落地。

    寿宁侯面色惨白,呆滞两秒,猛然从地上跃起,扑上前,狠狠拽住中官的领口,狂叫道:“我要见皇后!本侯要见皇后!”

    中官面色阴沉,向左右看了两眼,立即有东厂番子上前,一脚踹在寿宁侯的膝窝。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大行皇帝密旨在前,太子殿下加盖宝印的敕文在后,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就此翻身!

    皇后的兄弟又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太子殿下继位大婚,皇后成为太后,凤印易主,荣耀一时的张氏外戚,必将被他人取代。

    此去孝陵卫,无召不得返京,连丧仪都不得亲见,足见张氏早失圣心。

    太子殿下若肯留情,也不会大丧未行,就将张鹤龄兄弟赶出神京。更不会口谕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点两队锦衣卫送他们出城。

    前事既已注定,还有什么需要顾虑?

    钱百户和东厂领班交换过眼色,废话不多说,直接扯来一条麻布,堵住寿宁侯的嘴,另将他双手绑住,塞-进备好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声嘶鸣。

    御赐门匾早被取下,收回内府。家人奴婢分作两列,记录在册者,可跟随寿宁侯一并出城。册上无名者,自由东厂发落。

    侯府的库房被锦衣卫封存,内有大行皇帝御赐之物,不可轻动。

    有锦衣校尉在侯府发现秘库,藏金银巨万,古画珍玩无数,堪比皇家内库。

    金银之外,更有同藩王往来书信。未加盖藩王印章,却有王府长史印。认出是晋王府和宁王府长史印,钱宁和东厂领班顿时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商议之后,东厂领班仍押寿宁侯出城,钱宁亲带书信往北镇抚司复命。

    为何东厂这般谦让,将露脸的机会交给锦衣卫?

    实因东厂的掌班、领班、司房皆由锦衣卫调拨,归根结底,是“一家人”。如果来的是东厂颗领班,结果将完全不同。

    马车出城之后,片刻不停,直往茂陵。

    因礼部和钦天监尚未择得吉地,朱厚照又不愿意张氏兄弟继续留在京城,干脆大笔一挥,将两人都送到茂陵。反正都是守陵,父皇没有大殓,先给皇祖父守也是一样。

    即便被堵嘴捆手,寿宁侯仍是挣扎不休,模糊不清的大骂,发誓他日回京,定要这些人好看。

    押送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是面露讥讽。

    青天白日的,这位张侯爷还做春秋大梦呢!

    建昌侯比寿宁侯识趣,见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上门,便知情况不妙。中官宣读遗诏之后,瘫坐在地上,显是百念皆灰,萎靡不振。

    “侯爷,请上车吧。”

    中官袖着手,微弓着身,话虽客气,表情中却无半点尊重。

    建昌侯没有多做挣扎,也没有叫着要见皇后,掀起衣摆,登上马车,待车门关上,才力竭一般,重重靠向车壁。

    这一去,再不见神京城的八街九陌,锦绣繁华。

    侯府前的车水马龙终将在记忆中湮灭,亭台水榭中的莺歌燕舞亦将化为乌有。

    遥想三十年人生,年少拜爵,享尽世间荣华。一朝风云突变,所有的权势利禄都如浮光掠影,转瞬无踪。

    闭上双眼,建昌侯用力攥着双手,两行泪水自脸上滑落,流入唇中,竟是咸得发苦。

    弘治十八年五月乙酉,一门双侯的张氏外戚被打落尘埃。嚣张跋扈多年的张氏兄弟,在锦衣卫和东厂的“护送”下,乘着两辆马车离开京城,直赴茂陵。

    侯府的长史家人步行跟从,随身只有简单衣物,散碎银两。不遇新皇诏令,穷尽余生,都要陪着张氏兄弟守卫皇陵。

    内阁官文抄录极快,朱厚照宝印盖得更加利索。待张皇后得知消息,张氏兄弟早已远离神京。

    “他、他竟把亲舅舅送去守陵?!”

    悲怒交加,张皇后亲自前往东暖阁,要向儿子问个清楚。

    朱厚照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母后,舅舅感沐天恩,以皇亲为父皇守陵,乃是尽臣子之孝。”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玉簪束发,脸上仍有几分稚气,眼神却极是锐利。

    “母后不感舅舅的诚心?不觉荣耀?”

    “你……我……”

    张皇后气得浑身颤抖,被堵得无言,最后只能哭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你父皇大殓!”

    “事既定,内阁官文已发,儿已加盖宝印,不容更改。”

    朱厚照神情更冷,道:“如无他事,儿尚有礼部上进的丧礼仪注要阅。”

    张皇后看着朱厚照,不敢相信,儿子竟同她这般说话。

    “张伴伴。”

    “奴婢在。”

    “送母后回坤宁宫。”

    “奴婢遵命。”

    转过身,朱厚照又道:“谷伴伴。”

    “奴婢在。”

    “去钦天监传孤口谕,遵大行皇帝遗诏,择吉日请母后移居清宁宫。”

    “是。”

    谷大用领命,退出暖阁。

    张永转向张皇后,恭敬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宫。”

    “照儿,你这么做,不怕天下人斥你不孝!”

    “母后悲伤过度,请回宫休养。”

    “好……你好!”

    张皇后含着泪,愤然转身离开。

    朱厚照背脊挺直,双拳紧握,手背暴起青筋。

    此时,高凤翔跪伤了腿,无法在太子跟前伺候。刘瑾怀揣着小心,轻易不敢往前凑。张永和谷大用离开,暖阁内只剩下马永成。

    见朱厚照神情不对,马永成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喘。

    自先帝万年,太子殿下就像换了个人。身边伺候的,都像是怀里抱着炭火,万分小心,仍有被燎伤眉毛的时候。先前得宠的刘瑾高凤翔都吃了挂落,反倒是看着棒槌的谷大用和张永渐得重用。

    马永成不如刘瑾机灵,也没有谷大用那份果敢。想往前凑,又怕适得其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也是瞻前顾后,话都忘记怎么说。

    “马伴伴。”

    “奴婢在。”

    朱厚照突然开口,马永成立刻打了激灵。

    “你出宫一趟,召翰林院编修杨瓒至东暖阁。”

    “是。”

    马永成不敢多说,小心退出暖阁,取来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一溜烟的出了乾清宫,直奔奉天门。

    彼时,东城两座侯府大门紧闭,锦衣卫撤走,张氏外戚顿成昨日黄花。

    福来楼中的杨瓒则是好运从天而降,寻觅多时的家宅终于有了着落。

    官牙主动找上门,言明宅院规格,并且讲明,因房主着急离京,价格好商量。

    “房主本是六品京官,现升上一级,调任南京工部。不到九年任满,不会回神京。”牙人道,“家眷同行,必要在金陵另寻家宅。钱不凑手,便打算将城中宅院售卖。”

    牙人说得实在,不像虚言。手中又有官衙的签押,自然做不得假。

    唯一让杨瓒提心的是,皇城内的宅院,靠近城东,隔壁即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不提房子如何,单看地段,就不该是这个价钱。

    “杨老爷如不放心,可随小的亲自去看。”牙人道,“如是合心,价钱尚能再降些。”

    还能再降?

    左思右想,杨瓒更不放心。但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次,天晓得还要在客栈住多久。在京为官,没有安稳落脚的家宅,终非长久之计。

    “杨老爷放心,三厅七架的官宅,梁栋都是完好。门窗、户牖翻新不到半年,大门上的铁环都是新刷的漆。”

    “房主既要离京,为何动起土木?”

    牙人笑道:“不瞒杨老爷,房主本以为能留人神京,哪想到被放到金陵。”

    简言之,翻修家宅是为升官做准备,六品到五品,单是厅堂就相差两间。房主只翻新门窗,应是谨慎使然,如今却便宜了杨瓒。

    经牙人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消去三分。杨瓒终是点了头,定下三日后去城东。

    “劳烦许牙侩了。”

    “杨老爷客气。”

    敲定一桩生意,牙人满脸堆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福来楼。

    走出大门不远,便见街对面有人向他招手。

    “事可办妥了?”

    “放心,妥当了。”

    说话之人正是客栈新来的厨役。和牙人一样,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隶属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别怪我多嘴,既是在客栈帮厨,总得有个样子。”牙人没好气道,“京城重地,东厂的番子盯着,再急也要有个章程,免得给千户惹麻烦。”

    “老子是夜不收出身,不是厨子。就这样了,能怎么着?惹急了,掰掉几个脑袋,看那没-卵--蛋-的玩意嘚瑟!”

    “得,我说不过你。”

    牙人翻个白眼,话锋一转,道,“你瞧着,千户大人为何对这杨探花如此关照?”

    与内官不同,锦衣卫结交文官并无不可。但过从甚密,多少也犯忌讳。

    厨役摇头,继而瞪眼,道:“伯爷做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

    “啧!”

    牙人正要再说,忽见有三个中官和数名禁卫走进福来楼。未几,素服乌纱的杨瓒从客栈中走出,瞧架势,应是被召进宫。

    中官身上的葵花衫,腰间的牙牌,都表明他在内廷品阶不底,至少是个正五品的监丞,八成还在太子殿下近前伺候。

    两名锦衣卫探子互相看看,不由生出同样的念头:这个杨编修还真有些不一般。

    东暖阁内,朱厚照看过礼部的奏请,坐在御案后愣愣的出神。内官通禀两次,方从沉思中醒来。见到进殿行礼的杨瓒,眼中总算生出几丝暖意。

    “杨编修不必多礼。”

    挥退暖阁内的中官,朱厚照起身绕过御案,二胡不说,直接坐到地上。

    杨瓒吃惊不小,这是闹哪出?

    “殿下?”

    “孤心里闷。”朱厚照盘腿坐着,低着头,闷声道,“只想找人说说话。”

    说话?

    说话也用不着坐到地上吧?

    杨瓒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左右看看,干脆袍子一撩,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有何不愉?臣虽驽钝,勉力能开解一二。”

    朱厚照笑了。

    “孤果然没看错,杨编修是性情中人。”

    杨瓒挑眉,性情中人便性情中人。

    只要能将这位青葱少年扳正,别让他突发奇想做出什么怪事,引得朝中言官发难,性情一回又何妨。

    弘文馆中的那本《莺莺传》早给杨瓒提醒,太子殿下正处于-叛-逆时期,逢弘治帝大行,心中定堆积不少情绪,恰似一根绷紧的弹簧,压得越重,反-弹得越是厉害。

    如果不能寻找到协调的办法,要么弹簧被压折,要么施力的人被弹飞。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杨瓒乐见。

    “孤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厚照叹气,手搭在腿上,现出满脸愁色。

    “殿下尽可畅言,臣听着便是。”

    “……好。”

    朱厚照点点头,向台阶上一靠,从弘治帝的密旨开始讲起,提了两句盐引,又转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守陵,最后结束在张皇后的质问。

    “孤不明白。”

    望着青石砖上的纹路,朱厚照似在对杨瓒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母后为何不能体谅孤,为何一定要护着孤的两个舅舅……”

    杨瓒没有说话。

    国舅如何暂且不论。皇后的言行不是他能置喙。

    “两个舅舅跋扈已久,孤甚恨。父皇无旨,孤也要将他们送去南京!”

    南京?

    “魏国公徐俌刚正,世代镇守南京。”

    朱厚照解释一句,杨瓒瞬间明了。

    别看张氏兄弟在神京城跋扈,到魏国公眼前,也只有缩起脖子老实蹲墙角的份。

    魏国公是谁?

    中山王徐达的后裔。太宗皇帝的发妻徐皇后便出自徐家。

    张皇后得宠,张氏一门双侯,却是面上荣耀内里草包,手中并无实权。魏国公府则不然,实打实的武将起家,开国功臣,奉天子命镇守南京。

    比起神京,金陵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外戚,一个赛一个的树大根深。

    一旦被扔进南京,张鹤龄兄弟再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半点浪花。好不好,就会被哪个国公侯爵拍个半死,下场恐怕比守陵更惨。

    思及此,杨瓒微敛双眸。

    朱厚照确实聪慧,也不乏手段,只要他肯上心,成就未必会在父祖之下。

    问题是,事情会如他所想,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吗?

    杨瓒拿不准。

    “殿下,既有先皇密旨,内阁官文,自不得更改。”

    “孤知道。”

    朱厚照忽然转头,双手交握,道:“孤就是想说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不待杨瓒回话,接着又道:“父皇也有密旨留与杨编修,朝参之日,会当着满朝文武宣读。”

    “臣?”

    “对。”

    杨瓒有心打探一二,朱厚照却摇头,笑道:“暂时不能说,需得内阁过目,吏部加盖官印。总之是好事。”

    好事?

    那就好。

    为开解朱厚照,杨瓒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提及边-疆-军-事,内-廷-演-武,总算让对方宽慰许多。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朱厚照谈性愈浓。临到晚膳仍不愿放人,干脆将杨瓒留下,不提规矩,一并用饭。

    连日里,谷大用和张永等一直担心太子殿下的膳食。忽见其胃口大开,就着青菜豆腐连吃六碗,不禁热泪盈眶,齐齐看向杨瓒,眼中闪着星星,背景一片-粉-红。

    杨瓒被看得不自在,默默扒饭,差点咬到舌头。

    能否不要这么看他?

    被内廷中官仰慕,压力委实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