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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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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一场大雪。

    隔日,杨瓒醒来,走出帐篷,天地间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护卫正在收拾营地,熄灭的篝火冒起屡屡青烟。

    杨瓒回到帐篷,打开包裹,添了两件夹袄,再罩上外袍,披上斗篷,方觉暖和了些。

    “杨先生!”

    帐篷外,朱厚照精神头十足。

    依旧是青色长袍,黑纱幞头,腰间一条乌角带。

    眨眼的时间,耳朵鼻子都被冻得通红。连打两个喷嚏,丝毫不以为意。抓起一把雪,团成一团,对准熄灭的篝火丢了过去。

    张永谷大用紧跟慢赶,不敢稍离半步。

    见朱厚照打喷嚏,更是吓得脸色骤变。忙不迭取出瓷瓶,倒出两粒丸药,呈上水囊,苦劝道:“陛下,万万保重龙体!”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个赤脚大夫都见不着。万一天子着凉,后果会是如何,张永和谷大用想都不敢想。

    “朕知道了。”

    心情好时,朱厚照极好说话。

    服下丸药,喝下两口温水,揉揉鼻子,顿觉畅快不少。

    杨瓒走出帐篷,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担忧。

    “陛下,雪中难辨方向,行路恐不方便。如再下一场大雪,封路是为必然。”

    所以,您看,是不是调转马头回京?

    想要北狩,日后总有机会。何必挑这样的天气赶路。

    朱厚照沉吟片刻,令张永召来一名护卫,询问路途情况。

    护卫不知杨瓒所想,如实禀报。

    “回陛下,雪大,行路确有些难,但非是不能走。只是速度会慢些。”

    “好。”

    朱厚照大喜,能走就成。

    他走的慢,京中追来,速度也未必快。

    走!

    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少年天子打定主意,护卫拆掉帐篷,埋上火堆。

    两人飞身上马,先往前方探路。余下则慢行一步,护卫朱厚照和杨瓒,沿被雪掩埋的官道,一路向东。

    坐在马上,杨瓒紧了紧斗篷,扫过方才回话的护卫,很是怨念。

    干嘛这么老实?

    稍微转上几句,说不定天子就能被劝回去。

    现如今,想都不要想。

    离京之前,他也想过,是不是该想方设法拦下天子。金尺在手,总有几分把握。

    可是,能拦一次两次,拦不住三次四次。

    现在天子信任他,出京之前,不忘找他跑路。若-强-硬-加以阻拦,令天子生出嫌隙,瞒着他偷跑,事情才更无奈。

    深坑无底,也不是谁都能跳。

    杨瓒明白,他能立足朝堂,官至四品,至今没被参倒,七成以上是靠天子信任。

    哪一天,天子不再信任他,就算手握御赐之物,后知五百年,也会被同僚踹下悬崖,坠-落-万丈深渊,跌个粉身碎骨。

    这绝非危言耸听。被撵回老家的刘玉,就是最真实写照。

    不是肯放下身段,主动投靠厂卫,成为刘瑾幕僚,怕是现下还在象山种田打渔,子孙后代再难科举晋身。

    想到这里,杨瓒捏了捏额角。

    进也难,退也难。

    现下里,跟着天子出京,暂时安全过关。回京后,是否能让内阁息怒,却很难说。

    回忆早朝之上,内阁对天子北狩的态度,杨瓒忽有垂泪冲动。

    不惹便罢,一惹就是三位大佬,这日子还能更刺激点吗?

    事前通风报信?

    功不抵过!

    李东阳谢迁如何,杨瓒不敢打包票,但刘健刘阁老,绝对会以眼杀人,戳他个几百下,不成筛子不算完。

    杨御史满心酸楚。

    朔风卷过,身上冷,心更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心口拔凉拔凉地啊!

    “杨先生,快些!”

    探路的护卫返回,眼再行半日可抵通县。

    “途中遇商队,正往北去。货物多为粮食,但,”护卫顿了顿,表情凝重,“卑职发现车辙印不太对,忆起戍边时抓获的走私商人,怀疑车中不只是粮食,恐有铁器。”

    “铁器?”

    听到此言,杨瓒打马上前,惊讶挑眉。

    去年,辽东都司重开互市,允许草原牧民前来交易。然大明同鞑靼的关系实在不好,三天两头就要打上一场,走私商人不论,就官方而言,压根不会做生意。

    瓦剌离得远,又被鞑靼阻隔,更不可能派队伍市货。从互市得益的,唯有朵颜三卫和归降的女真部落。

    对方用皮毛人参马匹,换取明朝的盐巴布匹以及茶叶。

    铁器严禁私卖,无论是谁,一旦被查到,买卖双方都要吃挂落。

    辽东镇守太监很有经济头脑,在商人往来途中,踞官道设立关卡。

    不交税,过路费总得交。

    每逢开市,镇守府都有不小进项。

    事闻朝中,御史弹劾,请裁撤该地镇守。

    朱厚照下敕,令其改过,却并未将人召回。实因杨公公收取的路费,五成送回内库,四成购买粮食棉衣,供边军所用。余下一成,多数打点都司上下,少数落进自己口袋。

    无论如何,辛苦费总要有点。

    天子高举轻放,都司体会圣衣,也未落井下石。杨公公成了不倒翁,无论御史怎么参,左摇右摆,就是不倒。

    论起奉旨-贪-污,在杨公公面前,刘公公和杨御史都属小字辈。

    后因反对声浪委实太大,辽东都司也扛不住,杨公公上言请罪,主动撤销关卡。然而,关卡没了,官道旁的“茶水摊”取而代之。路费变成茶水钱,照收不误。

    对此,御史也是没辙。

    设立关卡,自当义正辞严加以痛斥。路边几个茶水摊,如何弹劾?

    杨公公办事聪明,茶水摊的掌柜都是民户和退役边军,借收路费的机会赚些钱财,基本是民不报,官不究。

    商人不在乎几个“茶水钱”。

    在茶水摊买过“茶点”,领了“凭证”,附近卫军都会行个方便,知机的盗匪也少有杀人越货。

    有了富裕,当地村人也能得到实惠。

    御史再上疏,未必会得赞誉,八成还会被百姓骂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茶水摊的功用,不只为收钱,更为盘查往来商人。如人-夹-带铁器等严禁之物,一经发现,人货俱要截留,并交卫所镇抚使,严查是否和鞑靼勾连。

    这样的事情,边军不好做,镇守太监就没那么多顾忌。

    外部矛盾激化,内部矛盾自会消弭。

    当下,鞑靼盘踞在明朝北疆,呲牙咧嘴,状似一条恶狼。

    边疆重镇,文武勾心斗角,宦官御史不睦,平日里吵架乃至抄家伙上,都算不得稀奇。但有鞑靼在侧,必要时,总是能拧成一股绳。

    牢靠与否,需时间考验。

    总的来说,在边疆日久,不是数典忘祖,坏得流油,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守住底线。

    这样的情况,杨瓒知道,朱厚照更加清楚。

    查看舆图时,特地对照北疆送回的密报,标出各处关卡,同驿站加以区分。他清楚记得,镇守蓟州太监效仿辽东,同在重要通路设立关卡,盘查往来。

    商人市盐市粮,不超过一定数额,朝廷并不严格限制。但铁器绝非可交易之物。别说兵器,便是日常炊具,都不许带出关口。

    这些人敢夹带铁器,究竟有几个胆子?

    “这些商人的身份,可能查明?”

    “回佥宪,口音很杂。卑职仅能听出,有两人来自晋地。”

    晋地?

    想起某朝的x大晋商,杨瓒脸色微沉。

    朱厚照握住马鞭,敲了敲掌心。少年的面容,消去稚气,赫斯之威,凛然彰显。

    “先跟上去,沿路留下标记,莫要惊动对方。”

    “遵令!”

    护卫抱拳行礼,跃身上马。

    待其行远,朱厚照唤来谷大用,道:“谷伴伴,你带两人急速赶往定武卫,传朕口谕,令卫所调派五十官兵,循标记追上这些商人,全部拿下!”

    “奴婢遵命。”谷大用应诺,并言自去即可。护卫人数本就不多,应留下护驾。

    “谷伴伴忠心,朕知晓。”朱厚照顿了顿,认真道,“你认路吗?”

    “回陛下,奴婢记得舆图。”

    “朕恍然记得,谷伴伴的方向感似不太好。”

    记得舆图,未必能辨别方向。又是遍地大雪,更容易跑偏。为免耽搁,还是带人上路。

    “奴婢……遵命。”

    谷伴伴眼中含泪,陛下,能否别这么打击人?

    杨瓒默默转头,熊孩子打击人,道行当真不浅。疼得满地打滚,也只能生受。

    最后,谷大用同护卫离去,朱厚照身边,眨眼少去五人。

    带队校尉皱眉,请示过天子,策马回身,停在一处雪窝前,开口道:“别藏了,出来。”

    过了片刻,不闻动静。

    护卫不耐,策马上前,这才发现,不是对方故意隐匿,实是在雪地里趴久了,又累又饿,几乎冻僵,动一动都困难。

    “大、大、大人,”一名兵卒勉强起身,牙齿磕碰,艰难道,“小、小的见过大人。”

    护卫脸色难看。

    好歹是京卫,能不能争气点?这样的,别说护卫天子,上马都成问题。

    没多话,扔出一只水囊,几张干饼,道:“我等护送天子往定武卫。尔等速速返回。”

    天寒地冻,怕还有大雪。继续跟着,没有帐篷衣物,也没有夜不收的本领,冻死在雪地里都没人知道。

    “可……”

    “别可了。”护卫又扔出一个火折子,道,“瞧见那处林子没有?去捡些干柴,生火暖暖身子。用雪搓搓手脚,别直接烤火。”

    说着,又从马背取下一包兔肉,扔给回话的兵卒。

    “吃完了,缓过劲来,赶紧回去。今夜必会有大雪,我等护卫天子,没法照看尔等。”

    话落,护卫调转马头,脚跟一磕马腹,无需扬鞭,骏马撒开四蹄,飞驰而去。

    碎雪溅起,崩到脸上,生疼。

    兵卒这才回神。忙捡起火折子,照护卫吩咐,入林捡拾干柴,升起火堆,烤起兔肉和干饼。

    饼刚冒出热气,远处即传来奔雷之声。

    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士,正马腹贴地而来。

    “咴——”

    距离尚有百米,骑士开始减慢速度。队中分出三骑,径直向火堆奔来。

    “前方可是吕百户?”

    看到三人,吕百户正要站起身,却被一名总旗拉住,低声道:“百户,且等等。”

    三骑距离不到十步,总旗扬声道:“尔等是何人?”

    “本官姚谦,金吾卫千户。”一名骑士亮出腰牌,道,“观尔等袢袄,可是城门卫?”

    仔细辨认牙牌,确定不是伪造,百户和总旗放下担忧,均长舒一口气。

    “我等确是城门卫,下官百户吕岩,见过姚千户!”

    闻言,姚谦面上闪过喜色。当即翻身下马,问道:“尔等可知天子往何处?”

    天子偷跑出京,内阁觐见两宫,联手-压-住消息。以“天子偶然风寒,身体不适”为名,免升殿早朝,一应朝政事务均交内阁。

    东华门前的动静,已引起不少人注意,私下里猜测纷纷。

    内阁两宫均知,消息瞒不了多久,必须早日寻回天子,否则朝中必将生乱。

    城门卫卒回报,天子往通州。

    李东阳三人不敢冒险,同厂卫分别调遣人手,派往北上的几条必经之路。

    “日夜兼程,必能寻到天子!”

    金吾卫领命,往通县寻来。领队者,非是问话的姚谦,而是金吾卫佥事,庆平侯世子顾鼎。

    为加快行速,金吾卫都是一人三马,几同八百里快骑。

    问明天子方向,顾鼎立即下令,换乘马匹,尽速赶往通县。

    “沿途搜寻,必要追上天子!”

    “遵令!”

    彼时,朱厚照一行已抵达县城。

    “我等往定武卫办事。”

    城门前,卫卒查验腰牌,确认无误,一行人即被放行。

    通县靠近京师,谓之神京门户。城内驻有卫军,歇脚的商人也有不少。街道两旁,饭楼茶肆不缺,酒馆客栈林立。

    靠近城西,两座挂着红灯笼的青楼楚馆格外醒目。此刻,正门窗紧闭,不见夜间喧嚣。

    “陛……老爷。”杨瓒打了个磕碰,硬是改口,“时辰不早,可先到客栈歇息,明早赶路。”

    “也好。”

    朱厚照精神头不减,奈何体力有限。能撑到现在,已是相当不容易。

    护卫得令,立即下马,熟门熟路寻到一处客栈,唤来伙计牵马。

    “两间上房,一间通铺。备好热水饭食,快些。”

    伙计答应一声,引众人在一楼坐下。少顷送上热水,摆上几盘切好的熟肉,又端来拳头大的馒头,满满的大碗热汤。

    食物不算精致,却是分量充足。

    让伙计取来小碗瓷勺,张永舀起半碗汤,自己先用,又切下小半片馒头,几口下腹。确定没有问题,方摆好碗筷,为朱厚照盛汤。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推开小碗,朱厚照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就是两口。端起汤碗,吹了吹,直接往嘴里倒。

    护卫翘起大拇指,陛下果真有太宗皇帝之风!

    朱厚照咧嘴,吃相更加豪迈。

    张永石化当场,险些皲裂。

    杨瓒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吃自己的馒头,喝自己的汤,让熊孩子豪迈去吧。出门在外,只要不出岔子,没得事事担心。像张公公这样,早晚发际线后退,脑门亮成灯泡。

    用过饭,朱厚照和杨瓒到上房安置。

    护卫包下整间通铺,却无人歇息,而是分散到客栈内外,确保天子安全。

    跟踪商人的护卫尚未返回,谷大用也没消息,朱厚照心再宽,也有几分没底。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冷不丁坐起身,套上外袍就往门外走。

    张永守在榻下,听到动静,吓了一跳。

    天子不歇息,这是要去哪?

    “陛下?”

    “朕去见杨先生。”

    朱厚照脚步不停,转个方向,几步站在杨瓒门前,举起手,想了想,没直接推开,而是敲了敲门。

    张永下巴坠地。

    天子竟然敲门?

    不是他大惊小怪,皇宫之内,哪里是朱厚照去不得?从小到大,压根就没有敲门的概念。

    听到声响,杨瓒披衣起身。

    刚穿上鞋,眼前就一阵发晕。摸摸额头,不像发热,倒像是低血糖。

    稍歇一会,强打起精神,拉开房门。

    “见过陛下。”

    “杨先生还没休息?”

    “……”说休息了,这位能走人吗?

    无奈扯扯嘴角,杨瓒侧身让开,道:“陛下,请进。”

    瞧见杨瓒脸色,朱厚照皱眉。

    “杨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回陛下,臣无事,只是精神有些不济。”

    走到桌旁,茶水已凉,不好给天子用。

    “奴婢取热水去。”

    张永先一步出言,退出上房。心中想着,瞧这情形,一时半刻,陛下怕是不会歇息,需准备些点心。不晓得客栈厨下有没有霜糖。

    室内,朱厚照坐到桌旁,闷声道:“朕睡不着,想和杨先生说话。”

    “臣洗耳恭听。”

    “朕,”朱厚照抓抓头,“朕想着,这次出来,的确有些莽撞。”

    哦?

    杨瓒诧异。

    他想过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天子会突然反省。

    “朕也知道,偷跑出京城很不应该,可朕不得不如此。”

    朱厚照很没形象的趴在桌上,道:“朕想仿效父皇,做个明君。也想像太宗皇帝一样,荡平草原,创万事基业。”

    杨瓒没出声,也没必要出声。

    “朕知道,内阁不赞同朕意,杨先生也存担忧。但朕不是胡闹。朕读史书,学资治通鉴,知道困在宫城里的皇帝,都是什么样子。”

    “不知民生,不晓民事,一切只能听旁人之言。即使被蒙蔽,成为世人眼中的傻子,即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依旧以为万民承平,天下太平。”

    “朕不想做这样的皇帝,也不能做这样的皇帝。”

    朱厚照声音渐低,表情中有坚毅,也有迷茫。

    “杨先生,朕偷跑出京,不是胡闹。”

    “朕想亲眼看一看,皇城之外究竟是什么样。朕想知道,太宗皇帝当年是如何深入草原,剿-灭北元。朕更想知道,同太宗皇帝相比,朕到底相差多远。”

    “结果,”朱厚照扁着嘴角,将头埋进胳膊里,很是郁闷,“朕连搭个帐篷都做不好。早知道,朕应该先学学,再出京。”

    杨瓒无语。

    看着趴在桌上,耳朵通红的天子,无奈瞬间变成无力。

    捏捏鼻根,忽又觉得好笑。

    归根到底,眼前到底是个孩子。和孩子置气,他也活回去了?

    “陛下,”杨瓒缓和声音,道,“陛下有为明君之志,先帝知晓,必当欣慰。”

    朱厚照动了动,仍没抬头。

    “此番陛下出京,确有不妥。但如陛下所言,非是为了胡闹,阁老知晓,当会体谅。”

    “果真?”

    “臣有八分把握。”

    刘健和谢迁不敢保证,李东阳听到这番话,绝对会动容。

    “陛下强国爱民,臣等皆看在眼中。臣相信,早晚有一日,陛下能得偿所愿,饮马草原,扫平鞑靼,中兴我朝,创不世基业。”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杨瓒,道:“杨先生信朕?”

    “当然。”杨瓒笑道,“陛下聪慧绝伦,有百龙之智。臣确信,陛下必会为一代明主。”

    “杨先生莫要夸朕。”

    朱厚照红了耳根,表情中的兴奋却是掩饰不住。

    “臣实心实意。”杨瓒继续道,“然臣有几言,欲上禀陛下,望陛下莫要生怒。”

    “杨先生尽管说。”朱厚照坐正,道,“朕知道,杨先生是为朕好,朕绝不生气。”

    “谢陛下。”

    杨瓒站起身,肃然神情,道:“陛下志为明主,实乃万民之福。然好事多磨,陛下年方舞象,未及弱冠,正当积累磨练,实不必过于心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会走就想跑,岂会不跌跟头。

    塍蛇无足而飞。

    跬步不休,跛鳖千里。

    朱厚照有恒心,有毅力,何须急在一时半刻?

    潜心学习政务,积累经验,如同磨剑一般,十年不出,藏锋于鞘。一旦亮剑,必震慑世人,血流五步。

    许久,朱厚照没有出声。抿了抿嘴唇,忽然站起身,行礼道:“谢先生教我!”

    正如杨先生所言,他虚岁方才十六,着哪门子急?小王子已过而立,将届不惑。旁的不提,就是熬,也能熬死这老小子!

    见朱厚照听劝,杨瓒再接再厉,开始给少年天子灌输厚黑学。

    “陛下,您有优势,而虏贼却无。”

    “优势?”

    “银子。”杨瓒勾起嘴角,笑弯眉眼。

    “银子?”朱厚照面现讶色。

    “正是。”

    历史上,这项优势并不明显。现下,某蝴蝶震动翅膀,三扇两扇,豹房成了银坊,官军干起走-私,宦官奉旨贪-污,银子堆满承运库,自当利用起来。

    朱厚照起了兴趣,杨瓒梳清条理,继续给天子脚下松土。

    有钱,可以打造火-器-刀-兵。

    有钱,可以大批募军,充斥边防。

    有钱,可以收买草原部落,给小王子背后捅刀。

    有钱,连小王子的心腹都能为己所用。

    “汉时,白登之围即由钱而解。”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

    “鞑靼连年扰边,因由之一,即是无钱无粮。”

    利用强大的经济优势,对鞑靼展开封-锁,必要时,甚至可以联络瓦剌。后者会不会趁势崛起,和明朝为敌,完全不是问题。

    有土木堡在前,朝廷对瓦剌的防备不会有半点松懈。

    高举“雪耻”大旗,翻脸无情,推平瓦剌,照样占据大义。

    混-官-场,脸皮要厚。做皇帝,脸皮更要厚。

    论起来,朱厚照奉为偶像的明太宗,堪称个中翘楚,很值得学习。

    在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杨瓒未必敢畅所欲言。出城在外,便少几分估计。

    一个侃侃而谈,片刻不歇,一个听得认真,双目炯炯有神。

    可以想见,被这般松土,朱厚照会歪成什么样。想长直回去,已是传说中的神话,百分百不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