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帝师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德元年,十二月癸丑,杨瓒赵榆率千人抵达镇虏营,同先一步赶到的谢丕顾晣臣汇合,商讨北上御敌之策。

    蓟州镇守太监本该在此迎候,一同前往密云。

    怎料,众人抵达营堡,王公公却是不见踪影,迟迟没有露面。

    半日后,方有两骑快马奔入营口,骑士着黑衫戴圆帽,不是北疆边军,竟是东厂番子。

    两人拉住马缰,不及说话,先后自马背滚落。

    “急报!”

    抓住一名边军,番子嘶哑道:“鞑靼破开磨刀峪,攻下墙子岭,镇守王公公率五百人御敌,已、已战死峪口!”

    说话间,番子猛然一阵咳嗽,一头栽倒。

    几点-黑-红-溅在雪上,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边军这才发现,两人身负重伤,背后都-插-着-数只短箭。圆领衫被血浸透,朔风吹过,冻得铁板一样。

    边军忙将人扶起,手指探到鼻下,发现还有气息,当即大喊:“快禀报副总兵和监军,请李大夫救人!”

    杨瓒等闻报,忙放下舆图,快步走出帐外。

    大夫随后赶至,把过两人脉息,脸色凝重,继而摇了摇头。

    “大夫?”

    “见过诸位大人。”

    李大夫起身拱手,面上凝色未消。

    “这二人伤势如何?”

    “回大人,伤及内腑,失血太多,又中了毒,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众人脸色立变。

    “小老儿有几片老参,能留得几息。大人如要问话,需尽快。”

    李大夫打开药箱,吩咐徒弟端来温水,也不令人将番子扶进帐内,当即开始施为。

    两名番子服下温水,口含参片。

    少顷,手指微动,面上恢复几分血色。旋即发出两声咳嗽,喉间发出嗬嗬声,接连醒了过来。

    见两人睁眼,杨瓒不敢耽搁,立刻开口询问。

    “磨刀峪为何被破?王公公如何战死?”

    粗-喘两声,番子挣扎回道:“五日前,王公公得悉鞑靼动向,知晓情况紧急,立即点营中将兵赶往峪口。”

    番子用力咬着参片,声音沙哑,尽量将话说得清楚。

    “先时,潮河所、曹家寨接连被鞑靼攻破,指挥战死,巡抚重伤,三千边军不存。磨刀峪再破,则密云危急!”

    “王公公出兵时,遣快马飞驰怀柔,提醒当地守备警慎。此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随番子讲述,谢丕顾晣臣的眉心越拧越紧。

    杨瓒赵榆互看一眼,顿感心惊。

    才氏兄弟带走的几百人,怕会正面遇上鞑靼。如是游骑,尚能应对。假若是千人骑兵,怕会凶多吉少!

    赵榆-抽--出腰刀,直接在地上勾画。

    先以方形刻出怀柔密云,紧接着,是慕田峪、石城匣、冯家堡、白马关、潮河所、密云后卫、曹家寨。

    最后刀锋一转,直斜向下,重重刻下磨刀峪和墙子岭。

    舆图渐成,线条简陋,却更为直观。

    看到被地堡隘口包围的密云怀柔,在场之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这……”

    如边军-兵-备充实,粮饷不缺,几处地堡卫所便如一柄长刀,互相支应,互为犄角,深扎草原,进可攻退可守。

    现如今,情势逆转,鞑靼以骑兵分散击破,各地堡营垒皆被敌所占,如一张大口,将密云重重包围,随时随地都可吞噬入腹。

    “镇虏营兵力不足,为免鞑靼声东击西,断绝后路,王公公只带五百人,五十人持火器,急奔墙子岭,望能抵挡两日,候援军到来。”

    “哪想到,竟被人以毒计暗算!”

    说到这里,番子双目-赤-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那些数典忘祖的败类!为了金银,竟不顾百姓死活!将□□洒入井水,掺入稻麦,趁将兵毒发,无力抵挡之机,打开了峪口!”

    “王公公带着少数能战之人,拼死守在地堡,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番子再也说不下去。

    另一个番子沙哑接话,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恨意:“那些枉披着人皮的畜生,竟逼着岭口外的百姓提火油,泼在地堡之上,以飞矢放火!”

    “百姓不从,死在鞑靼刀下近三十人!”

    “堡中的弟兄先是中毒,又被烟熏,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冲出同鞑子拼命。结果,竟被绊马索绊倒,被马蹄活活踏死!”

    “被抓来的百姓,一样没能逃脱。”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啊……”

    番子痛哭,最后的话,几乎是伴着鲜血吼出。

    杨瓒怒从心起,切齿愤盈。

    如此恶行,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两名番子靠老参撑到现在,近乎油尽灯枯。发出最后悲声,抹去眼泪,挣扎着翻过身,伏地叩首。

    “望诸位大人为镇守正名,为枉死的五百弟兄报仇!”

    尾音落下,力气耗尽,两人向前栽倒,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大夫,”杨瓒哑着声音,“可还能救?”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阎王夺命,生死不由人。”

    阎王夺命?

    杨瓒握紧双拳,牙关紧咬。

    哪里是鬼神之故,分明人间恶贼为祸!

    吩咐卫卒准备木棺,收-敛二人尸身。

    杨瓒转身,看向赵榆谢丕等人,道:“鞑靼既下峪口,不日必至镇虏营。如何应敌,诸位可有计较?”

    几人面色肃然,片刻,谢丕出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贤弟以为如何?”

    杨瓒心头一动,顾晣臣和赵榆同时挑眉。

    “请谢兄详解。”

    “需以舆图对照,还要劳烦赵佥事。”

    “何言劳烦。”赵榆道,“事关机密,需入帐详议。”

    “正是。”

    几人重回大帐,杨瓒落后两步,唤来一名校尉,令其领三十人,携药品干粮,往怀柔送信。

    “追上才千户,道明本官之言,贼寇手段卑劣,并有-奸-细-助纣为虐,万万留意饮食水源。严防身份不明的商人,自称边民捐送粮草,也要仔细盘问,不可轻信!扎营前必遣人四处勘察。实不可为,当弃井口溪流,融雪为水。”

    “是!”

    “遇鞑靼骑兵,百人迎战;五百以上,择情应对;千人之数,务必避其锋芒,退入怀柔固守。点燃狼烟,援军不日可至!”

    “是!”

    “还有,”杨瓒顿了顿,道,“当地官员,总兵官巡抚之外,不可轻信。”

    “佥宪,这?”

    校尉惊诧,此言传出,杨御史必会被朝中诟病。

    “照实说,无需顾忌。”杨瓒现出一丝苦笑,道,“依本官,怀柔上下都需提防。密云后卫指挥使,即被卫中-奸-细所害。但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赌。”

    校尉抱拳领命,点出五名番子,二十余边军,带上干粮伤药,离开大营,飞驰怀柔。

    目送校尉离去,杨瓒走回大帐,同谢丕等重论御敌之策。

    当日,镇虏营的篝火彻夜未灭。

    夜-色-中,营口大开,吊桥放下,十余匹快马鱼贯奔出。

    骑士衔枚,以-皮-环-束马口,粗布包裹马蹄,悄无声息潜入黑夜之中。

    营堡内,杨瓒谢丕等身先士卒,铲雪提水,堆雪筑冰墙。

    赵榆换上袢袄,手提两只水桶,行走如飞,不见半点费力。谢丕顾晣臣将袍角掖进腰带,挥舞着铁锹,片刻堆满两车,头顶蒸腾一层热气。

    杨瓒摆足架势,却是力不从心。

    雪铲两锹,水提半桶,便有些直不起腰。

    看看-爆-发-小宇宙的谢状元顾榜眼,再看看提着两桶水,似练过草上飞的赵佥事,杨御史撑着锹柄,默然垂泪。

    个头比不上,力气比不上,身手更不用提。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论坑人的技术,倒能傲视群雄。

    但这值得骄傲?

    朔风卷过,几点雪碴砸在脸上。

    杨瓒转过头,发现谢丕和顾晣臣都除下外袍,和边军一样,光着膀子干活。

    瞧瞧两人,看看自己。

    捏捏胳膊,杨瓒更觉悲哀,泪水再次盈眶。

    明明是个读书人,八块腹肌作甚?!

    夜-幕-退去,旭日东升。

    火红的光芒,撕开笼罩边塞的灰雾。燃烧一夜的火堆陆续熄灭,腾起阵阵青烟。

    晨光中,镇虏营大变模样。

    外墙被积雪和坚冰包围,银装素裹,仿佛一座雪堡。

    冰面光滑如镜,几能映出人影。随太阳升起,反射五彩光芒。

    城墙上,边军举起一支单筒望远镜,方圆数里尽收眼底。百米外挖雪的一只兔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东西!”

    刚得此物,镇虏营上下都万分惊诧。

    “莫不是传说中的千里镜?”

    惊讶之后,很快发现望远镜的好处。杨瓒发下的两支,在边军中传过几个来回,镜筒都磨得光滑许多。

    依谢丕之计,遣人秘密至四周村落,劝百姓避入各卫所营堡。其后封锁水井,刻意散落下了□□的谷物腊肉,仿佛仓促间遗落。

    朝廷有令,边镇-严-禁-伐木,却不禁止渔猎。

    北疆边民多会拉弓射箭。论身手,十个里有五六个比得上猎户。家中藏着几只野物,算不上出奇。

    如果鞑靼不备,吃下有毒的粮食腊肉,无论是人是马,照样放倒。

    “马吃了,顶多没力气,吐几口白沫,不会立刻致命。人吃了,痛得肠子打结,没解药,打落神仙也救不回来。”

    李大夫配药时,杨瓒等在帐中旁观。尤其赵榆,对李大夫的药方相当有兴趣。

    说者不觉如何,依旧云淡风轻,换上一身道袍,堪谓仙风道骨。

    听者却是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果然,得罪谁也莫要得罪大夫。尤其是医术好,常年在边镇行走的大夫。

    “雪堡”建成,只需每天泼水,增厚冰层。

    诸事安排妥当,镇虏营将兵开始日夜操练,严密防备。

    仅有的一门火炮被推上城头,射-程-如何暂且不论,单看铜铸的炮身,三人合抱的炮口,就足够骇人。

    到镇虏营之后,谷大用变得异常沉默,不似在朱厚照跟前讨好,每日里早起晚睡,带五十人组成的火铳队,与边军一同操练。

    太宗皇帝发明排枪法,被运用到极致。

    五十人分成三队,射击乃至填装-火-药-的速度,都快得惊人。

    杨瓒看过一次,丝毫不怀疑,如果有足够的边军支持,这支火铳队,百分百会成为鞑靼骑兵的噩梦。

    “可惜。”

    无奈的捏了捏额心,杨瓒不由得叹气。

    营州卫调来的骑兵步卒,战斗力虽然不弱,论战场经验,仍差久战的边军一截。遇上鞑靼,一对一,没有半成把握。

    按照镇虏营千户之言,三个打一个,才有几分胜算。

    谢丕和顾晣臣调来的人多,三分之一是贴户,热血有,战斗力更加堪忧。

    “练,往死了练!”

    伯府护卫找上营中千户,主动担负练兵之责。

    “不求力敌,只求遇上鞑靼不会被吓住,能几个缠住一个,不致临阵脱逃。”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

    冷兵器对战,胆量极为重要。

    新兵上阵,先丧胆气,一个转身逃跑,能带走十个甚至百个。遇到鞑靼骑兵,掉头逃跑,简直是伸出脖子给对方砍。

    督战队固然严酷,不近人情。但于战时,着实必要。

    看着边军操练,杨瓒双手拢在袖中,连打两个喷嚏。

    几人商议的结果,守城为上。

    事到如今,贸然北上,完全是给鞑靼送菜,坚决不可行。

    拼尽全力,拖住鞑靼脚步,等京卫抵达,里外夹击,不能大胜,也能让彼此陷入拉锯。

    双方僵持,占据地利人和,优势的天平自会向明军倾斜。

    边镇之地,如孙同知自私,确非个例。如才指挥使般忧国忧民,实则更多。只要时间充裕,朝廷决心-抗-敌,杨瓒相信,蓟州之危定然可解。

    孙同知心胸狭隘,有一点却看得极准。

    鞑靼叩边,貌似声势极大,实则后力不足。毕竟,草原上不是铁板一块。鞑靼内部声音不同,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瓦剌。稍有不慎,兀良哈都会扑上去咬一口。

    于瓦剌来说,揍趴鞑靼,方能寻回早年风光,再次称-霸草原。

    兀良哈纯粹为了利益。

    献上鞑靼首领人头,说不定,明朝天子一高兴,会在辽东多开互市,开放市货,部落生活定然更加美好。

    可见,明朝边境不稳,鞑靼未必好到哪里去。同样被群狼环伺。稍现弱势,即会被恶狼扑上,咬下一口血肉。

    知晓本次带兵的不是小王子,而是别部首领,杨瓒更加确信,只要能撑到援军抵达,胜利必将握在自己手中。

    又打一个喷嚏,杨瓒揉揉鼻子。

    想法确实有些乐观,但情况已经这样,往坏处想,无疑会动摇军心。还不如乐观点,总能怀抱希望。

    “杨贤弟。”

    思量间,身后传来声音。

    杨瓒回头,发现谢丕顾晣臣都是一身皮甲,一人持弯弓,另一人持长剑,正往校场走去。

    “两位兄长这是?”

    “练习,切磋。”

    谢丕递出弯弓,道:“杨贤弟可要试一试?”

    “好。”

    输人不输阵。

    杨瓒握住弓身,单手拉住弓弦。

    深吸起气,用力。

    弓弦纹丝不动。

    不信邪,再吸气,再用力。

    继续纹丝不动。

    脸色憋得通红,半寸都没有拉开。

    杨瓒无奈,递回弯弓,道:“小弟实不擅长,气力不济,兄长见笑。”

    “无碍。”谢丕摆手,轻松拉开弓弦,看得杨瓒眼角直抽。

    炫耀,赤-果-果-的炫耀!

    顾晣臣笑道:“贤弟试试用剑。”

    “这个……不必了吧?”

    “要试。”顾晣臣未出声,谢丕道,“你我同为监军,遇鞑靼攻营,必上城头督战,岂可半点身手也无。”

    “哦。”

    杨瓒点点头,双手接过长剑,顿如千斤压腕。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握住长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顾晣臣。

    他没记错,对方应该是单手持剑?

    见杨瓒力有不支,顾晣臣到底厚道,单手握住剑身,轻松提起。

    “是为兄考虑不周,贤弟莫怪。”

    杨瓒眼角嘴角一起抽。

    有没有这么打击人的?

    谁敢和他说顾榜眼厚道,绝对咬死!

    “贤弟为何流泪,可有哪里不妥?”

    杨瓒满面悲愤,咬牙转头。

    他不和八块腹肌的文官说话!

    正德元年,十二月辛亥,鞑靼连破磨刀峪、墙子岭,奔袭南下,密云告急。

    同月乙卯,千名鞑靼骑兵过黍谷山,袭-山下屯村,抢得谷物肉食,在村外扎营。夜间,数十人腹痛如绞,近百战马口吐白沫,四肢发软,站立不起。

    夜不收报回消息,镇虏营立即派出一支骑兵,趁鞑靼不备,发动突然袭击。

    虽未大胜,也斩首十余级,更激怒领兵万户,放弃最初计划,不攻密云,也不打怀柔,紧追骑兵之后,直奔镇虏营。

    停在镇虏营前,面对瓷碗倒扣似的雪堡,万户当即傻眼。

    “这如何打?”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此时后退,必会被对方再次偷袭。

    万户下了狠心,故技重施,找来队中几名商人,令其家人携-火-油-先冲。

    商人愕然。

    “万户,在下不明。”

    “有何不明?”

    鞑靼万户嗤笑,既然攻破峪口,这些商人再没多大用处。

    从最开始,他就看不起这些人。

    吃着主人的饭,却行背主之事,在草原上,必绑上老鼠尾巴,被马鞭抽死!

    “万户,”商人沉下脸,道,“明年的粮食茶叶,丝绸铁器,万户不想要了?别部额勒知道后,万户如何应对?”

    “你威胁我?”

    “在下不敢。”商人道,“狗皇帝抓我亲族,仇恨不共戴天!我一心相助大额勒,万户还请斟酌。”

    “斟酌?”万户解开皮囊,仰头灌一口马-奶-酒,“当我傻的?你全族被抓,被朝廷下海补文书通缉,还能在明朝行商?”

    早没用处,留他一命,就该谢天谢地。

    和他讲条件,口出威胁,当真是活腻歪了。

    商人脸色微变。

    “让跟着你的去,要么你去,选一个。”

    抹干酒渍,万户-抽--出匕首,随手一掷,削断商人发髻。

    匕首扎入-木-柱,商人脸色发白,滚倒在地,双腿发抖。

    帐中的鞑靼壮汉则仰头大笑,拍着膝盖,喝几口马-奶-酒,指着商人,好似看猴戏一般。

    “万户刀法精准!”

    铁青着脸,商人走出大帐。

    身后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回望一眼,眸光阴鸷。

    几名家人围拢上前,知晓鞑靼的打算,都是面若死灰。

    “与虎谋皮,同豺狼为伍,数典忘祖,背弃家国,何能善终!”

    年岁最大的老人苦劝道:“家主,不可一错再错啊!”

    一错再错?

    商人用力闭眼,再睁开,满面冷然。

    “七叔,我已没有回头路。明日,你同九哥先走一步。”

    话落,不顾众人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