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帝师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圣旨送到,锦衣卫未做停留,当天启程前往大同。

    捧着突然到手的“赏赐”,晋王未见欣喜,反而心怀忐忑,满脸凝色。待锦衣卫离开,当即关起府门,召长史司属官及幕僚至承运殿。

    屏退左右,商讨许久,始终无一人能猜出,天子究竟何意。

    “莫非南边事发?”

    此言既出,室内骤然寂静。多人面现惶恐,愈发显得气氛凝重。

    晋王府地处北疆,圣祖高皇帝时,肩负戍卫边塞之责,掌晋地兵事,领上千护卫,权柄不下当时燕王。

    皇太孙在位时,削藩之意昭然。晋王府亦在名单之内。

    可惜,没来得及动手,燕王便起兵靖难。宫中一场大火,尸身面目全非。皇太孙究竟是生是死,民间多有传言,莫衷一是。

    无论真相为何,江山终究易主,皇位为太宗所得。

    其后,太宗皇帝貌似优容,未明令削藩,藩王们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封地仍存,权利却不断被削减。最显著标志,护卫先减后夺。

    卫所官军,无圣旨虎符不得轻易调动,藩王更不可能插手。王府护卫,是唯一直属藩王的武装力量。

    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夺取江山,主力便是燕山卫。永乐朝的功臣勋贵,一半以上都曾在燕山卫任职。

    经验在前,为保江山,自要掐死他人仿效的可能。

    故而,自永乐朝至今,各地藩王,无论是穷是富,是才高八斗还是庸碌纨绔,是胸无大志还是心怀天下,都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一举一动都被朝廷-监-视。

    太宗和宣宗皇帝在位时,稍微动一动翅膀,厂卫都会第一时间禀报。

    晋王府在北疆,为安全考量,许保留一支护卫。后被朝廷陆续削减,几代过去,已不足百人。

    凭这点人,保卫王府绰绰有余,想再做点别的,无疑是痴人说梦。

    晋王不甘心,明着不行,暗中发展壮大,除要躲开厂卫耳目,更需大量金银。

    前者不容易,后者更难。

    正统之后,英宗还朝,经夺门之变,神京城一直不“太平”。

    后经成化、弘治两朝,朝廷对王府的监-视一度松懈,藩王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如宁王之流,得陇望蜀,几次策划上表,请恢复王府护卫。

    至今上登基,藩王本以为天子年少,会更加放松。没料想,朱厚照的性格完全不似孝宗,更类太宗。

    厂卫的动作骤然频繁,封地内,明里暗里被埋下不少钉子。

    有的摆在明面,有的则深藏背后。经验再老道的护卫,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样一来,就像有一柄弯刀悬在头上,各地藩王再难睡个好觉。

    为养护卫,前代晋王起,王府长史司便同江南豪商暗中联络,进行交易。

    王府为豪商北行大开方便之门,作为回报,后者走私市货,无论海陆,必有分润。少则一成,多则三四成。

    别看份额不多,基数却是相当大。

    成化末年至弘治十六年,靠同商人勾结,晋王府累积下惊人的财富,暗中豢养护卫千人。

    期间发现,宁王府和商人联络更密,所得好处更多!

    去岁,钦差南下,剿灭双屿等海盗窝点,抓获谢十六等悍匪,许多假倭走私商也陆续落网。

    消息传到太原,晋王立即知晓不好。

    果然,很快又有探子回报,表面为商,背地为匪的徐船主,举族被抓,或斩首示众,或流放发配,或卖做-官-奴。

    巨万豪商,门楣倒塌,一夕覆灭,震动江南。

    得知消息,晋王当机立断,派出暗藏的护卫,沿商路北行,沿途搜索拦截北归的徐氏商队。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必须将其劫住,斩草除根。

    王府同徐氏的交易,始终在暗中进行。

    徐船主身死,族人多被蒙在鼓里。只有借晋地市货草原的商队,才知晓内情。

    可惜,消息走漏,对方有了防备,王府护卫在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苦等数日,未见有人经过。沿路追寻,竟中途失去踪迹。

    晋王提心吊胆,唯恐对方落进朝廷手里,破罐子破摔,咬出王府。

    几月过去,没得来商队落网,却等来鞑靼叩边。

    蓟州升起狼烟,同草原相邻的晋地也不太平。

    起初,不过是十余游骑-骚-扰,引起边卫警戒。

    很快,队伍扩大到百余人,每行都能绕过边塞堡垒,避开边军主力。来去如风,杀-人-放-火,抢夺金银,掳掠丁口牲畜,如入无人之境。

    一次两次尚罢,次数多了,边镇武将不得不开始怀疑,晋地有鞑靼探子混入。要不然,就是有熟悉边镇之人,背-叛-国朝,投靠鞑靼。

    晋王听闻回报,当场冒出冷汗。

    为助商队躲开边卫,长史司特遣文吏随行。徐氏商队不见,文吏也随之消失。

    如果真是徐氏卖国,有文吏在侧,晋王府绝脱不开关系!

    随蓟州战事愈急,晋王愈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唯恐哪日事发,朝廷派人包围王府。

    午夜辗转,常被噩梦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囫囵个躺在寝宫,没有被厂卫抓去,贬为庶人。也没有被带进宗人府,由宗正历数罪状,跪在囚禁处,面王陵方向忏悔。

    坐起身,擦掉冷汗,晋王终于明白,亏心是什么滋味。

    他不像宁王,有怀抱天下、垂统万民之志,即便有,也在今上登基后被磋磨殆尽。现如今,他只想多赚银子,多些护卫,日子过得好些。

    可惜,唯一的愿望,也将成镜花水月,触之即碎。

    捧着圣旨,晋王满面愁容。

    想起离开不久的宁王信使,更是翻肠搅肚,心中忐忑。

    换成五年前,哪怕是两年前,他都会被说动。如今,半点可能都没有。

    把柄被天子抓在手中,还有什么可蹦跶?

    清-君-侧?

    清个xx!

    到头来,君侧未清,造-反-的大帽子压下,世人唾弃,祖坟都进不去。

    想起宁王在江南的动作,晋王不禁叹气。

    换成早年,朝廷八成会手忙脚乱。现下,就算天子不知应对,内阁站出来,都够他们喝一壶。

    晋王冷笑。

    如果没有谢丕,事情还能转圜。拉上阁老的亲儿子,还是最得意那个,不是自己树敌,还能是什么?

    宁王不笨,可惜在封地日久,目光终有局限。

    借蓟州危急向朝廷发难,是聪明人该做的?

    即使能算计成功,也会被百姓戳脊梁骨,到头来,十有八--九被自己坑死。

    躲在后边不会被发现?

    想得美!

    朝廷正等着抓把柄,自己送上前,还想全身而退?

    承运殿内,王府属官仍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晋王靠在椅背,单手捏着额际,神情倦怠,颇有几分心灰意懒。

    无论对大位有没有念想,不管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他终究是圣祖高皇帝子孙。同神京城的少年天子一样姓朱。

    是不是-清-君-侧,能不能脱开罪名,都是以后的事。

    鞑靼铁蹄已深入蓟州,假如占据密云,攻破营州,即将威-逼京城。

    正统之祸,恐将重演。

    局势危急,不可终日。

    北-虏-南-侵,身为高皇帝子孙,当真能够坐视?怕他日到了地下,没等阎王审讯,先被祖宗抽上一顿。

    想到这里,晋王脑中忽然闪过灵光。

    难不成,宁王选择此时发难,既为“借势”?

    以为弹劾监军,搅乱朝堂,延迟增援,使鞑靼威逼城下,便可浑水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异想天开,更是万民的罪人!

    议论声不绝,晋王愈发烦躁。猛地握拳,捶在桌上,大声道:“行了!”

    “王爷?”众人骤惊,不明白王爷为何发火。

    “此事再议,尔等暂且退下。”

    “是。”

    面面相觑之后,属官幕僚陆续起身,行礼退出正殿。

    “钱长史。”

    坐在椅上,晋王表情严肃,眉间皱出川痕。叫住王府长史,沉声道:“你且留下,本王有事同你商量。”

    “是。”

    钱长史回到原位,待殿门合拢,开口道:“未知王爷有何吩咐?”

    “蓟州之危,尔观如何?”晋王眉间皱得更深。

    “难。”钱长史没有犹豫,直接道,“如不能立即增援,恐密云不保,营州将危。”

    “是啊。”晋王点点头,“营州旦破,京师危急,本王该当如何?”

    “王爷,”观察晋王表情,钱长史面上闪过疑色,“王爷有意相助?”

    “的确。”

    “王爷三思。”

    “有何可思?”晋王摇头,道,“我知你忧何事。如果没有圣旨,本王尚有退路。圣旨当前,本王再无选择。”

    把柄被抓在手里,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王爷是说,江南之事,天子已经知晓?”

    晋王点头。

    “先时,本王尚有疑惑,想到蓟州,豁然明朗。神京那位明摆着告诉本王,王府缺钱,他知道。”

    勾结商人走私,一样不会是秘密。

    “这……”钱长史惊出一身冷汗。

    同商贾联系,均是他出面。如果朝廷追究,难保不会成为弃子。

    “你放心。”晋王道,“这是警告,也是拉拢。蓟州危急,太原是为要地,朝廷不会这时办我。如能当机立断,说不定,往日之事也可勾销。”

    “王爷,此事需从长计议。以属下之见,当派护卫往南昌宁夏,看一看……”

    没等长史说完,晋王便摇头。

    “来不及。”

    “王爷,事情非同小可,当需深思。”

    深思?

    晋王忽然笑了。

    朱宸濠处心积虑想-造-反,他都知道,皇帝会不晓得?

    明知是找死,还要跟着一起?

    退后几年,情况或许不同。现如今,想得越多,越是错。

    朱厚照是圣祖高皇帝子孙,他也一样!

    同为圣祖血脉,不意味着能坐上皇位,但享世代恩荣,卫土守疆,责无旁贷。

    “不必多言。”

    钱长史几番劝阻,反坚定晋王决心。

    “本王要上表朝廷,调王府护卫往偏头关。运粮万石,银万两往万全都司,助边卫御敌。”

    “王爷……”钱长史似想再劝,见晋王态度坚决,到底将话咽了回去,深深揖礼,退下安排。

    王府的动作,很快被锦衣卫得知。

    两名校尉立即出城,放飞鹰隼,回报消息。

    于此同时,携同样旨意的厂卫,先后抵达宁夏、南昌,安化王和宁王的反应,同晋王截然不同。

    前者接下圣旨,没有出钱出粮,也没调出护卫,只上表谢恩。

    后者回到存心殿,冷笑一声,将圣旨丢在一旁,当日便秘遣护卫,往金陵传递消息。

    三人的动作,俱传至北镇抚司,报送乾清宫。

    看完牟斌递上的条子,朱厚照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心情貌似不错。

    “和朕预料得差不多。”

    腮帮鼓起,朱厚照放下苹果,擦擦手,提笔写下三份手谕,交张永带出宫中,分别交往北镇抚司,东厂和西厂。

    一张黄绢,三十余字,盖上宝印,眨眼之间,决定三位藩王后半生的命运。

    无论是好是坏,是继续享受恩荣,还是一朝跌落尘埃,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正德二年,正月癸丑,天子下旨,赏晋王食盐岁五十引,并赏晋王妃绸缎宝钞。

    同日,各王府在京长史得旨,可启程归藩。独宁王府长史被-扣-押,有民告其强-良-家-女为妾,证据确凿,经顺天府询问,交刑部发落。

    不等消息传回南昌,酝酿多时,憋了一肚子气的皇帝,终于-爆-发。

    早朝之上,抛出戴铣奏疏及厂卫送回实据,令张永刘瑾宣读。

    群臣垂首,殿前默然,无一为史雍等辩白。

    宣读完毕,朱厚照冷笑数声,当殿下旨,差锦衣卫往南京械犯官。

    “贪-赃-枉-法,构-陷-同-僚,具法司提审,拟罪勿纵。”

    “林翰陈金停半禄闲住,吕等、叶贽、章懋降三级留用,胡谅降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

    “杖史雍,李善等五人,抄没其家,追夺官银。旨到,即南京阙下行刑。不解至京,即发南疆。三代不归,遇赦不赦,子孙五代不许科举。”

    “敕令抄录三都,与闻百姓!”

    张永宣读圣旨,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

    百官齐身下拜,万岁之声山响。

    非常时,行非常手段。

    天子同内阁达成一致,南京之事,只处置带头之人,余者从轻或暂免发落。

    “蓟州危急,调兵北上为要。”

    朱厚照年轻冲动,但吃一堑长一智,吃过几次暗亏,终于明白,哪怕是天子,也无法事事顺心,该妥协的时候,必须低头。

    锦衣卫送上证据,朱厚照手握名单,当真想一网打尽。然内忧外患不绝,群臣立场不一,阁老也各怀思量,能维持如今局面,已十分不易。轻易打破,实难预料后果。

    镇虏营兵报五日送达。

    黍谷山随时将破,军-情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拖延,更不能旁生枝节。

    为保晋地宁夏安稳,他可以压下怒火,拉拢晋王,安抚安化王。为朝中不生变故,哪怕想夷史雍三族,也硬是咬牙,将砍头改成流放。

    退朝之后,朱厚照回到乾清宫,独自坐在暖阁里,翻开杨瓒北上之前所进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

    杨先生曾言,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安。

    为退鞑靼,他必须要忍!

    合上奏疏,朱厚照深吸气。

    不会太久,等援军北上,将鞑靼撵回草原,该算的账,该讨的利息,朕都要一一讨还!

    天子让步,聪明人自当知机。

    当日午朝,兵部即上言,再调两千人北上退敌。户部侍郎随后出班,上奏府库米粮尚且充足,可运二十万石。

    “准奏!”

    朱厚照等的就是这番话。

    李阁老同他说,天子出面,逼-迫-两部派人出粮,实乃下策。远不如态度稍缓,先退后半步。凡心系家国者,必知事情急缓,不会在这时为难。

    真有想不开拖后腿的,再下手处置,更为名正言顺。

    “一重一轻,两相兼顾,策动人心,实为上上之选。”

    朱厚照点头,表示明白。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朕懂。

    甜枣给多大,巴掌扇多响,是不是扇掉几颗牙,都是朕说得算。

    简单而言,杨先生讲得更为透彻。

    李东阳无语半晌,背过身,心中思量,待杨御史回京,必要延请过府,做一番恳谈。

    教导天子的大方向没错,但在细节方面,还需仔细把握。

    镇虏营

    站在城头,杨瓒忽感背后一阵发凉。摸摸后颈,颇觉有些奇怪。

    总觉得,这股凉意非因鞑靼而起。

    “错觉吗?”

    杨瓒不敢肯定。

    正思量时,一名校尉奔上城头,抱拳道:“禀佥宪,黍谷山飞报,千余鞑靼冲过营垒,正往镇虏营驰来。”

    这么快?

    杨瓒撑着墙垣,用力咬了咬腮帮,道:“谢郎中和顾司业可曾禀报?”

    “回佥宪,两位大人正赶制火-雷,言事报佥宪即可。”

    “是吗?”

    苦笑一声,难说无奈还是欣慰。

    得人信赖,自然是好。但重责压下,也非常人可以承受。

    “黍谷山还有多少人?”

    “回佥宪,除两支骑兵,步卒不足五百,火铳兵只余三十。”

    “才千户如何说?”

    “才千户领兵出战,中飞矢,战死阵中。”

    杨瓒愣住。

    才指挥三子全部战死。满门忠烈,竟无一存!

    “赵佥事率余下步卒暂退,于谷口设下埋伏,杀伤鞑靼三十余人。谷少监突出重围,正往营堡赶来。”

    “顾总戎领骑兵策援,突遇鞑靼主力,损失惨重,死战方脱。”

    “顾同知……”

    说到这里,校尉忽然顿住。

    杨瓒心头狂跳,升起不好预感。

    “顾同知怎么了?”

    “前日,顾同知领兵袭扰鞑靼-右-翼,再无消息传回。”

    杨瓒未及反应,远处忽传奔雷。

    号角声中,三千鞑靼冲破黍谷山,逼近镇虏营。

    雪原之上,骑兵汇成滔滔洪流,破开朔风,汹涌而来。镇虏营孤立边塞,随时可能被吞噬倾覆,摇摇欲坠。

    面对强敌,冰墙再厚,也将面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