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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双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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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双姝会

    谢道韫、谢韶姊弟此次回建康虽然刻意收敛形迹,但消息还是迅速传扬开来,原本渐趋销匿的流言再次沸沸扬扬,而且从淮北传来急报,陈操之已从邺城归来,同行的还有燕国的使者皇甫真——

    建康朝野士庶都对陈操之归来充满了期待,要看看陈操之如何在吴郡陆氏和陈郡谢氏这南北两大豪族之间作出选择,是继续苦求陆氏女郎为妻,还是转而追求谢家娘子?因为从谢安面对流言时的反应来看,御史中丞谢安不会象五兵尚书陆始那般顽固,而且谢安一向对陈操之赞赏有加,现在既然谢道韫苦恋陈操之之事已经暴露,流言蜚语不可收拾,陈郡谢氏很有可能干脆将谢道韫嫁给陈操之以堵悠悠之口——

    但陆氏女郎又怎么办?皇帝司马奕想纳陆氏女为妃,几乎是遭到朝野内外的一致反对,以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为首的南渡大族在经过起先的观望之后,也已明确表示反对三吴陆氏进入后戚一党的企图,西府的桓温更不容皇帝司马奕连结南人来重振皇权,后宫之主崇德太后也反对陆氏女入宫,皇帝司马奕这才深切领会到自身的局限和悲哀,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他无力改变什么,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初登皇位的雄心壮志被冷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一时间意气消沉,纵酒颓废,喜怒无常,既然皇权不可求,那就求长生,命侍御史陆禽去彭城把天师道大祭酒卢竦卢道峙请回宫中供奉,宣讲《老子想尔注》,虽然同是求长生,司马奕的从兄哀皇帝司马丕是断谷饵药求长生,而司马奕却是想通过男女合气术来求长生,所以宫中颇有丑声流布——

    五兵尚书陆始心知陆氏成为后戚一族已不可能,真是恼羞成怒,他不怨自己行事鲁莽无谋,只怨王、谢诸族打压他陆氏,更恨桓温骄横欺人,当然,还有那罪魁祸首陈操之,若无陈操之,那么葳蕤入宫就会顺利得多,陆始原以为陈操之被鲜卑人掳去回不来了,没想到两个月不到,就又传来陈操之领着燕使皇甫真将回江东,为此,陆始与其弟陆纳起了争执,陆纳是想借谢道韫与陈操之恋情流传之时,将葳蕤嫁给陈操之,因为有陈郡谢氏为陪衬,这就显得陈操之诚然人物超拔、奇货可居,陆氏与其联姻家族声誉受影响就小得多,但陆始刚愎自用,坚决不肯,说若这样吴郡陆氏将为天下人所笑,端谨儒雅的陆始也第一次与兄长激烈争执,兄弟二人不欢而散,虽比邻而居,但几乎不相往来,只是陆始依然是陆氏一族之长,他不点头,陆葳蕤还是嫁不了陈操之——

    八月初八是陆葳蕤二十岁的生日,因为流言纷杂、族中长老抱怨、陆始与陆纳兄弟不睦,所以陆葳蕤这个生日也过得草率,小婵跟着张彤云来为陆葳蕤祝寿,小婵献上礼物,说这是操之小郎君离京前命她准备的,陆葳蕤心里既甜蜜又酸楚,陈郎君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半年前就想到了她的生日,只是相恋五年来,每年生日陈郎君都不能陪伴她片刻——

    八月二十二日,谢道韫回到建康的次日,张彤云携小婵再来探望陆葳蕤,张彤云起先说道:“葳蕤,长康从姑孰送信来,说陈郎君已从邺城归来,大约下月初到回到建康,据说桓公大悦,将表奏朝廷对陈郎君予以封赏。”

    陆葳蕤顿觉喜不自胜、容光焕发,欢言道:“陈郎君当然会回来的,当然会回来——”忽然心中一软,珠泪滑过玉颊,觉得自己实在是等得太久了,陈郎君没回来,再大的压力她都可以承受,她会一直等下去,现在有了陈郎君即将归来的消息,她就觉得自己还是这么软弱,渴望陈郎君温暖的胸怀——

    张彤云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葳蕤,还有一件事,那在会稽抗旱的祝参军昨日回建康了,没错,祝参军就是谢家娘子。”

    陆葳蕤“哦”了一声,轻声道:“谢家娘子很让人敬佩呢,听说会稽百姓很感激她。”

    张彤云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听说谢安似乎不反对谢道韫嫁给陈操之,而葳蕤的二伯父陆始却是死活不肯接纳陈操之,这很让人担心呢!

    陆府管事板栗每日在外探得的消息告知其妹短锄,短锄就一一向陆葳蕤禀报,所以陆葳蕤知道张彤云想说的事,张彤云不说,陆葳蕤也不愿提起,只是在心里道:“谢家娘子是很好,对陈郎君也真是一片痴情,若是别的,我就让她亦无妨,可是陈郎君叫我如何让呢!”

    ……

    此后数日,传出谢道韫身染沉疴的消息,扬州名医杨泉和宫廷太医数人齐赴乌衣巷为谢道韫诊视,与明圣湖畔初阳台道院的李守一诊断的一样,都认为谢道韫是血痹虚劳之疾,乃是不治之症,调养得当,不过苟延残喘多活数年而已——

    建康城的民众闻得谢道韫这一不幸消息,对这位才高绝世的谢氏女郎抱以极大的同情,才高命薄、痴情如斯,真让天下有情人同掬伤心泪。

    陆葳蕤是二十六日午前得知这一事的,当时是大吃一惊,即命人去顾府唤小婵来,说起谢道韫病重之事,小婵泪水涟涟,陆葳蕤问:“小婵,若我去探望谢家娘子,谢家娘子会不会多心,不快活?”

    小婵道:“不会的,祝郎君看似高傲,其实很良善,祝郎君对葳蕤小娘子并无嫉妒之心,小娘子去看望她,她不会不高兴的,小婵也正想去探望她。”

    小婵还是习惯称呼谢道韫为祝郎君。

    陆葳蕤便去向继母张文纨禀知要去乌衣巷看望谢道韫,张文纨叹息一声,说道:“去吧,早点回来。”

    陆葳蕤即命管事板栗备车,带了短锄、簪花,还有小婵,在几个陆府府役的护卫下,两辆牛车向城南驶去,过秦淮河上朱雀桥,沿长长的乌衣巷东行,青石板湿漉漉的,上午还下了一场冷雨,午后雨歇,天阴阴的——

    牛车在谢府大门外停下,板栗前去通报,陆葳蕤坐在牛车里等着,心里浮跃不定,她很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就听足音杂沓,一群婢仆陆续而出,谢安夫人刘澹亲自来迎接陆葳蕤入谢府,去年在瓦官寺,陆葳蕤曾见过谢夫人刘澹,那次是谢道韫以雄辩让竺法汰的徒弟昙壹打开大雄宝殿的正门,撞见的是陈操之与陆葳蕤在携手作画,谢道韫甚是尴尬,决定以后再也不以女子身份与陈操之相见——

    谢夫人刘澹一向开朗豁达有英气,整日笑语不断,但此时却是脸有戚容,谢道韫是她最疼爱的侄女,染此恶疾,命薄如纸,她能不痛心!

    到谢府小厅坐定,陆葳蕤道明来意,谢夫人刘澹道:“陆小娘子见谅,我家阿元病体沉重,恐不见外客——”见陆葳蕤非常失望的样子,又道:“这样吧,我让人先去问一下阿元,若她不肯见,陆小娘子也莫要见怪。”

    去问讯的婢女很快就回来了,说阿元娘子愿见陆小娘子。

    谢夫人刘澹便让小婢领着陆葳蕤和小婵去见谢道韫,曲曲折折走过听雨长廊,长廊一侧有个小池塘,有残败的荷叶,枯黄的荷叶上还有午前晶莹的雨珠,秋阳从云层缝隙间透出来,满目苍黄,深秋萧索。

    谢道韫有独居的小院,现在因虚劳之疾会传染他人,谢道韫要身边的侍婢和仆妇尽数离开,她独自一人在这小院度此余生即可,莫连累他人,因风、柳絮这两个自幼与谢道韫一起长大的侍婢哭着不肯离开,谢道韫无法,只得让她二人留下,只是起居时尽量自己动手,不要二婢服侍——

    陆葳蕤带着两个婢女、还有小婵进到小院时,看到院墙下那几株蔷薇叶子几乎落尽,但地上不见落叶,小院整洁雅致,未因主人病重而荒废。

    柳絮过来请陆小娘子到书房与谢道韫相见,又说阿元娘子不愿多见外人,其他人就在外边等候着吧,小婵一听,央求柳絮让她见一见祝郎君,柳絮与小婵是很熟络的,便答应了小婵跟着陆小娘子同去。

    一面书法屏风将书房隔成内外两部分,谢道韫坐在围屏后,后窗的光线透入,将她的瘦削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影影绰绰,柔美的声音传出:“陆小娘子,道韫失礼了,我们就隔着屏风说一会话吧——”

    陆葳蕤不善言辞,对着那屏风淡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小婵轻声道:“祝郎君,小婵也来看你了。”

    屏风后的谢道韫“哦”了一声,有欢喜之意,说道:“小婵好,我这次从会稽回建康,途经钱唐陈家坞,见到了丁氏嫂嫂和润儿,她们都很好——”

    小婵听祝郎君这般平静地说话,虽然说话的音调与往日鼻音浓重时大为不同,但细辩还是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的嗓音,小婵道:“祝郎君,让小婵看看你吧——”说着,也不待屏风后答应,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