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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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第007章

    谢朝云拂袖而起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殿中奏着的乐曲也似是乱了下。

    傅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虽未能听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着谢朝云这个反应,八成是与谢迟有关。

    “一时情急失态,让诸位见笑了。”谢朝云自嘲地笑了声,方才的凌厉也随之抹去,向太后行了一礼,“今日是您千秋,朝云原不该提早离席的,只是家中出了事……”

    “你去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多带几个太医回去,为太傅诊治调理。”

    谢朝云虽情急,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谢恩之后,方才快步离开。

    她那天水碧的衣裙在眼前一晃而过,傅瑶将衣袖攥得更紧了些,一直看着她离了兆庆殿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目光。

    歌舞依旧,众人也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没敢多问。

    可太后却没了方才的兴致,也不再同身边的人说笑,只看着翩然起舞的舞女们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姜从宁将傅瑶面前的酒挪开,让人添了杯茶,低声道:“你在担心?”

    先前已经说开,傅瑶在她面前也没必要遮掩,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让谢姐姐这般失态,应当不是小事吧。”

    “其实太傅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姜从宁轻声细语道,“仿佛是早年在西境留下的病根,再加上操劳过度,一年到头可能大半时间都在喝药,太医们没少往谢家跑。我记得前年入冬后他就曾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来,整整一个月没能去上朝……”

    那时西境战事不断,朝中亦是青黄不接,几乎都系在谢迟一人身上,他病倒之后,四处都是麻烦,按下葫芦起了瓢。姜父那时忙得焦头烂额,总是深夜才能回府,所以姜从宁至今都记得这件事。

    只是谢迟这个人太强势了些,总是会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个病秧子。

    傅瑶想起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瘦削的身形,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从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所以倒也未必是出了什么意外,兴许只是旧疾复发,调理一番就好了。”

    背地里诟病谢迟的人不少,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不会否认他的能耐。在许多人眼中,他就像是一手遮天无所不能,再难的境地也能熬过来。

    这话对傅瑶而言着实算不上安慰,但她还是领了这份情,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

    傅瑶原就觉着无趣,被这件事一搅,就更是心不在焉,盼着能早点结束了。

    好在太后像是也没什么兴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以“倦了”为由扶着侍女离开了。她一走,这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着往外走,傅瑶总算是得偿所愿能离宫,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行礼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家中来接人的马车也都等在了望仙门外,因着太后回去“歇息”,连最后的请安辞别都大可免了。

    好不容易过了这几日,不管起初是抱着什么目的入宫的,此时大多人神情中都带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姜从宁与傅瑶一路同行,到了望仙门,见着自家的马车仆从后,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旁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多思无益。回去之后好好歇歇,等过两日我请你到明月楼去吃饭。”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傅瑶听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应了声:“好。”

    两人分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银翘扶着她坐定了,又透过挑开帘子向外看了眼,好奇道,“这几日在宫中还顺遂吗?太后娘娘是和善还是严厉?可曾有人为难你?”

    傅瑶原本还记挂着兆庆殿的事,可是一上车,就被银翘拉着问东问西,倒是冲淡了不少,暂时转移了注意。

    银翘同傅瑶年纪相仿,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傅瑶待她也要比旁的侍女更亲厚些。因着这次进宫只能带一人,夫人指了较为稳重的银朱随行,她只能留在了府中等候,知晓今日傅瑶要回来,便巴巴地过来迎接了。

    “还好,太后待人很和善,也并没人为难我。”傅瑶一一答了,顺势倚在她身上,抱怨道,“但宫中着实是无趣得很,一言一行仿佛都有人看着,很是不自在。我不过呆了这几日便觉着厌烦,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想要到里边去?”

    傅瑶也不讲什么规矩礼仪,懒散地靠在银翘身上,像是没骨头似的。银朱知她几日过得不易,也没再纠正,索性就随着她去了。

    银翘替她捏了捏肩,附和道:“是啊,那日子也太难过了。”

    两人如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半都是些孩子气的傻话,银朱对此习以为常,含笑摇了摇头。

    及至回到家中,傅瑶一下车,便直接往正院去了。

    她脚步轻快得很,像是被关了好些日子,终于出笼的鸟儿似的,身后泼墨般的长发晃动着,鬓上的珠花摇摇欲坠。

    银朱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让银翘追了上去,自己则带着行礼回房去安置收拾。

    “二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正院的嬷嬷见了傅瑶后,笑着问候了声,而后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惦念着你,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在等着了……”

    傅瑶没等她说完便快步进了门,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女儿回来了。”

    “快过来,”颜氏拉着傅瑶的手上下打量着,又捏了捏她的脸颊,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您再好好看看。”傅瑶转了个圈,开玩笑道,“不过就是去宫中一趟罢了。看您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什么险地了呢。”

    “少贫嘴。”颜氏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又让人将早就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这几日在宫中可有什么事?我怎么觉着你像是瘦了呢?”

    侍女端上来的茶点正是傅瑶当初最喜欢的那家买来的,她一见那样式便认了出来,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尝了口,这才又笑道:“哪有?”

    虽说她谨遵医嘱,吃得都是清粥小菜,但几日间也不至于瘦到哪儿去。

    颜氏向来最疼这个小女儿,分别一年多已是想得厉害,三番五次地写信去催。好不容易将人给盼了回来,还未来得及多问几句就又被太后给召进了宫,直到如今方才算是彻底闲下来。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看她在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也觉着心中安稳。

    看着傅瑶吃完了一块点心后,颜氏递了茶水给她,这才又开口问道:“在宫中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

    傅瑶原本是想着只字不提的,免得母亲担心,但转念想事情已经过去,就算自己不讲,说不准银朱回话时也会提,便索性将自己身体不适之事给说了。

    “我那时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生起病来......但也不算多严重,而且已经彻底好了,您不必后怕。”傅瑶额外补了这么一句,安抚了母亲后继续道,“原本是怕麻烦不愿上报请太医的,但偶然遇上了谢姑娘,她觉察出不对,便做主让宫人去请了太医来为我诊治。”

    说完,她又感慨道:“我先前未曾同谢姑娘打过交道,此次在宫中见着,方才知道是个温柔和善的姐姐。”

    听自家女儿这么说,颜氏脸上多了些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

    “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罢了,无论她先前如何,这次的的确确是帮你的。”颜氏避而不答,只说道,“改日我让人备份贺礼给谢府送去。”

    傅瑶连忙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谢姑娘说她很喜欢我的画,让我送几幅画过去,就当是谢礼了。”

    “那就随你吧。”颜氏同身边的嬷嬷对视了眼,顿了顿后又说道,“只是今后还是不要同她走得太近为好,毕竟她可是姓谢,离得越近麻烦就越多。”

    傅瑶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同母亲起争执,便干脆埋头吃点心喝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颜氏见傅瑶这模样便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偏生对着她又发不出火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你啊......”

    傅瑶顺势撒了个娇,便将这事给糊弄过去了。

    母女二人在一处聊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斜,傅父身边跟着的小厮来回话,说是皇上急召群臣进宫议事,可能晚间才能回来,不必担忧记挂。

    颜氏怔了下,随后让人去吩咐厨房留热饭热菜,傅瑶则不自觉地想了许多。

    傅大人口风很严,就算是对家眷也未曾多透露半个字。但明眼人都知道,此时召集群臣入宫,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让人很难不同白日里谢迟出事联系到一起。

    分别时,姜从宁劝她“多思无益”,傅瑶的的确确也听了进去,竭力控制着让自己不再去想谢迟的事,可如今却是又摆在了眼前。

    “瑶瑶,想什么呢?”颜氏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关切道,“是不是这一日下来太累了?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傅瑶总不能将走神的真正原因给说出来,索性就坡下驴,认下了这个理由,带着银翘回房去了。

    回到自己院中后,傅瑶便彻底没了顾忌。她利落地去了发上的钗环珠花、腰上的环佩香囊,换了家常的衣裳,将长发随意一绾,便到廊下去逗鹦鹉了。

    这鹦鹉是傅瑶养了好些年的,自小就不厌其烦地教它各种话,甚至还曾教它背过短诗。只是分别这一年多,它早就不认得傅瑶了,只有给瓜子的时候方才给个眼神,说句吉利话。

    银翘在一旁看得笑个不停,劝道:“姑娘还是不要同它置气了,兴许等过几日熟了,就好了。”

    傅瑶在那里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自己真累了,方才作罢。

    她在正院那边吃点心都吃饱了,如今也没什么胃口,便直接没用晚饭,梳洗一番后直接歇下了。

    说来也奇怪,以往那么些年她虽时不时地会想起谢迟来,但也是淡淡的,并不会到牵肠挂肚的地步。可这次却有所不同,哪怕她想尽方法转移自己的注意,最后还是会殊途同归——落在谢迟身上。

    难道就因为见了他一面,同他说了那么几句话?

    傅瑶直接将锦被扯上来,将整个人都拢在其中,闭上眼颠来倒去地默念了几遍佛经,生生地将自己给念困了,方才算是摆脱了谢迟睡了过去。

    她这一晚上睡得还算安稳,可京城中,不少人却是彻夜无眠。

    *

    谢府,灯火如昼。

    侍从们进进出出,端着干净的温水进去,不多时便又端着满盆的血水出来。太医们已经忙了许久,可就算是一时止住了血,最多撑上两个时辰,伤口就又会出血,需得重新包扎才好。

    来回反复,整个房间都充盈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犯恶心,就算是资历最老的那位院判,也出了一身冷汗。

    算起来,这房中最冷静的,竟是端着茶盏坐在窗边的谢朝云。

    若是寻常姑娘家,是没法在这里坐得住的,就算不在乎外男,也要被这满室的血腥气给冲晕了。

    可谢朝云却在这里坐了半日,几乎就没动弹过,只是她脸上再没平素里那温和的笑意,目光更是冷得如同数九隆冬的寒冰似的,让人看了便觉着心惊胆战。

    太医抹了把冷汗,向她道:“谢姑娘,伤口已经止住血了。”

    谢朝云抬起眼皮:“还会再复发吗?”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这真说不准。那剑上淬了毒,虽说太傅已经及时服了药,可这伤在心脉附近,着实是凶险了些……”

    这些年来,想要要谢迟命的大有人在,可却是头一次闹到这地步。

    谢朝云撑着额,缓缓地说:“最新战报,前日北狄大举反扑,一夜之间失七城,裴老将军身陷敌军不知所踪,边关形势危急。”

    她每说一句,太医们的脸色都白上一分。

    在场的每位太医虽不通练兵,但都是经历过燕云兵祸的人,见过京城血流成河,也知道当年十六州是何等惨况。

    “如今皇上已经召集群臣,连夜商讨对策,但诸位心中应当也有数……”谢朝云冷笑了声,看向昏迷不醒的谢迟,“事已至此,诸位尽人事,剩下的便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