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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兰诗(五)含qian20051978和氏璧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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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曦云讪讪的放下碗,脸上强笑道:“大表哥说得有理。”只得先敬姜母和秦氏,又来敬林锦楼。林锦楼也不推辞,把酒盅接过来干了。

    姜翡云目光闪了闪,笑道:“吃了这杯酒,大表哥该表示了罢?”

    一语未了,林东绣捧着茶,慢条斯理道:“姜大姐姐说得不占理,作诗是作诗,针线是针线,怎能混为一谈呢?大姐姐、二姐姐才是评判,可未评五表妹夺了魁。”

    林东绣一开腔,谭露华便愈发忍耐不住了,冷笑道:“这可好,赶明儿个我也让人递个纸条,替我做上一百首诗,拿着欺世盗名去,打量别人瞧不见呢。”说话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众人一惊。登时秦氏便把茶碗“怦”一声放在几子上了,姜母一惊,死死捏住攥在手中的佛珠,姜翡云和姜曦云“噌”一下红了脸,香兰也吃了一惊,但只掀了掀眼皮,又扭头往别处看去了。一时无人接话。

    姜曦云知道这是因自己得罪谭露华引其不悦,如今来拆她的台,遂大声强笑道:“二表嫂说的是什么话呢?”

    谭露华笑容讥诮道:“五表妹该最清楚才是,怎么反问我说的是什么话?”

    林东纨、林东绣方才瞧见姜翡云传递纸条,此时听谭露华挑刺,心知肚明,面不改色,低头去理裙上的衣褶。不知情者皆面面相觑,聪明人已明了七八分了。姜母闭了闭眼,手里的佛珠捻动得愈发快了。

    姜曦云心中暗悔,她素来看不起吟风弄月等事,并未十分去学,原本她同闺阁间女孩子聚会,不过吃吃茶,聊聊天,她素会笑谈,到哪里都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孰料林家竟组了个诗社,真要考问四书五经,她尚可对答,只是这诗词歌赋是正正直戳了她软肋,小姐们人人作诗,她想推脱又觉不妥,尤其这样场合,倘若作太差也丢家族颜面。可早知如此,当初姜翡云递纸条与她的时候,她就不该收下才是,只是此时已骑虎难下,由不得她了。

    姜翡云心里恼恨,脸上仍笑笑着,连忙打圆场,亲手给谭露华斟了一盏茶,道:“二表嫂快吃杯茶,你诗才好,我一看你那诗心里就敬佩呢,听说你还会抚琴,双陆棋子也极佳,待会儿咱们两个定要下一盘。”

    林东纨见姜母和秦氏脸上都不好看,她素来知情知趣,转转眼珠儿,亦跟着笑道:“快别说什么诗啊,词的,我读一读都头疼,就算会吟一百首诗,哪有这挡风的护膝实在,大哥哥别想躲,赶紧的谢一谢五表妹才是。”

    这一唱一和,放在平日也就这般过了,奈何谭露华岂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何况她还憋了姜曦云一肚子火气,“扑哧”一声轻笑起来,道:“妙得很,大哥哥,甭管谁是状元,谁是探花,赶紧把太子赏你的坠子给五表妹罢。”又扭头对香兰道,“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不要也罢,待会儿来我屋里,我那儿呀,虽没有什么福建名茶,玉兰花坠儿,可清茶一盏,素琴古书也尚能待客,没那么风光,就为图个清静。人家把茶都敬出去表孝心,或是讨好什么人去了,只剩我们二爷没脸,香兰妹妹,你可别跟别人似的,也嫌弃我们才是。”

    林东绣细声细语道:“二嫂可不能厚此薄彼,回头我也去,我那儿有两瓶新得的茶,回头送给你吃。”

    这二人一唱一和,香兰反倒坐不住,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姜母脸色极为难看,秦氏脸上神情亦淡淡的,她想瞧瞧林锦楼,旋即又忍住了。

    场面是极难堪的,饶是姜翡云口齿了得,此时都不知如何应对,姜曦云手心直冒冷汗,饶是她机敏,稳了稳心神,一咬牙站起来,轻轻福了一福道:“这坠子我是受之有愧了,写诗的时候,大姐姐说我有典故用得俗气,便特地点了点......我......我......”说着面色通红,羞惭不已的模样,看了香兰一眼,眨着一双大眼睛道:“还是香兰姐姐写得好,胜在意境,别样风味,是我技不如人了。”又对谭露华道:“二表嫂说得是,此事本就是我不对。”轻描淡写说指点了一个典故,又有认错诚恳之态,反堵住众人的嘴,再追究便说不过去了。

    姜母大感满意,容色舒缓。秦氏点了点头道:“不过一首诗,都是小姊妹间闹着玩的,做不得真。”

    林东绣笑吟吟道:“可不是,不过一首诗,连这个都要争竞个谁高谁下,用什么手段,也未免可笑了些。”林东绣最擅斗嘴,绵里藏针,指桑骂槐,比谭露华更要高明些。

    谭露华本就余怒未消,听了这话便笑道:“四妹妹说得是,其实不过都是一点子小事,奈何我们没长着会讨巧的嘴。有些人送东西厚此薄彼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你我这等嘴笨的,就只能喝喝西北风了。”

    姜曦云心中大怒,她知道绣、谭二人对她无非嫉妒罢了。自她一来林家,林东绣同她说话便酸溜溜的,无非因她要与林锦楼议亲,而林东绣虽得嫁贵婿,却是个奔四章的鳏夫,谭露华勉强嫁到林家,却嫁了个病歪歪的庶子。

    她已低头认错,在如此的场合下,还能要她如何!

    姜母面沉似水,可此时她插手十分不妥,只得心中暗自焦急。秦氏只用茶杯盖子拨弄茶叶。林锦楼仿佛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香兰瞧得出秦氏因谭露华穷追猛打心生不悦。她虽不喜谭露华自命不凡、爱贪便宜,但此人颇有几分仗义,亦有些才学,几番相处下来,香兰觉得这谭露华当真有几分真性情,不愿看她因此事同秦氏闹不痛快,况姜曦云嫁不嫁进来暂且不论,她都不欲与之针锋相对,如今倒是个示弱的时机,便笑道:“二奶奶方才邀我,我势必得去的,你想轰我走都不成,我早就听说你有一架好琴,是陪嫁的嫁妆,想弹拨弹拨,总得不着机会。只是单咱们几个没意思,还是大家一起的好,曦姑娘的姐姐不过帮她指了个典故,虽说不合规,可她尾联一句便见精神,这是有目共睹的,曦姑娘竟然因此说自己技不如人,可见心胸豁达宽广。其实写得好坏是仁者见仁罢了,譬如同样一朵花,杜子美伤心时瞧了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欢喜时瞧了便说‘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豪放客只爱‘大江东去’,婉约者偏好‘小桥流水’,故而二奶奶觉着我写得好,旁人却觉着曦姑娘的好,都在情理之中。”见谭露华张口欲说,便悄悄一拉她衣袖,笑道,“常听闻旁人说二奶奶的父亲谭公,为官方正,眼里不揉沙子,因脾气耿介曾开罪过上峰,极有名臣风范,如今见了二奶奶,才知名不虚传了。其实说到底都是误会一场罢了。”又淡淡笑道,“哪里像我,小门户奴才家里出来的,识了几个字就迫不及待卖弄,让姨老太太、太太看了都见笑,跟奶奶们、姑娘们一比,倒真是浅薄了。”

    这番话言毕,众人又是一怔,继而惊讶,后又沉默下来。

    香兰余光瞥见林锦楼锐利的黑眸半眯,向她望过来,她不去触碰那目光,只低低垂着头。

    夏姑姑从方才就独自坐在假山旁浓荫之下,这里单独设了一个几子,上面摆着细茶果等物,她一直静悄悄看着,时不时喝一口茶,直到听了香兰这番话,才手上一顿,坐直了身子朝香兰望过来,心中暗道:“好,好个香兰。原就觉着她品格不同,行动做事果然同旁人是不一样心肠。倘若换一个人,处在她如今尴尬之境,只怕幸灾乐祸或低头装死,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既赞了姜曦云诗文了得,替她解围,又说‘仁者见仁’之理替太太等人解围,最后又赞谭露华家风耿直,替她解围,最后以‘误会’做结,一层一层,正是滴水不漏,难得她这样心性的人最后又能自贬,放低姿态抬了别人,圆了所有人的脸面,真真儿是极不容易的!可惜她这样的品貌,竟然是奴才托生的,真如同明珠暗投,但凡有个体面些的出身,又何至于与人作妾,可知这天下的事素来都有缺憾。”一面想一面连连摇头。

    姜曦云一惊,正眼去看香兰,只见其神色沉静,仪态娴雅,往日里她素认为自己扮拙藏巧,精明隐于心,平日里只是装憨罢了,但倘若她愿意相争,旁人必无还手之力,可这陈香兰......分明方才写诗最好,却倍受冷淡,纵然她二人关系微妙,她都忍不住觉着可怜,只是陈香兰非但脸上不露声色,更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扪心自问,倘若换成是她,未必能应对得比这要高明。这陈香兰貌似同谭露华和林东绣皆交好,今日这两人几次三番挤兑自己,莫非有香兰授意?

    姜曦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之间不是滋味。

    林东纨干干笑了两声,道:“香兰妹妹说得极是,五表妹心胸宽广,二弟妹为人端方,都值得赞一赞。”又扭头对香兰笑道,“你那首诗写得也好呢。”她一开腔众人纷纷附和。

    林东绮亦对香兰挤了挤眼,悄悄在袖子里竖起个大拇指,脸上笑嘻嘻道:“香兰说得在理,我还是喜欢她的诗多些。”

    秦氏脸色好看了些,露出笑容,目光复杂的看了香兰几眼。谭露华是个聪明人,已明白香兰的意思,不由心存感激,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香兰的手。林东绣则一时语塞,倘若她是香兰,只怕巴不得这事情闹得愈发不可收拾才好,她万没料到香兰会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最后一番自贬,换做是她,决难说出口,若说当日香兰在寺庙拼死相救,令她多几分敬重,如今她倒真的从心底里亲厚起香兰来,还夹杂着些怜悯。

    姜翡云看着香兰,眉头微拧,沉思起来。姜曦云此刻已顾不上多想,强笑得一脸娇憨道:“我年纪轻,又愚笨,好多事做得不妥,还得请姐姐们教我。”

    姜母忙插话,脸色一沉道:“曦丫儿!这事儿是你做得不对,写诗便是写诗,玩乐罢了,有何必惹出这些事端来!”

    姜曦云顺坡就下,坐到姜母身边,抱着头,跟只胖胖的小松鼠般,腻歪道:“祖母我错了,你别骂我了。”她如此这般,显得又乖巧又俏皮,令人再难生苛责之心。林东绮亦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姜母一戳姜曦云的脑门道:“你个让人不省心的!怪道都说你又憨又笨!”

    姜曦云余光瞥见众人多少都容色稍缓,不由愈发卖力,撒娇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昨儿晚上不还夸我聪慧又美貌么?今儿个就变卦了,我可不依!”

    林东纨等人撑不住笑了起来,口中道:“五表妹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又风趣又会逗乐。”

    姜丹云凉凉道:“是啊,从小嘴皮子厉害着呢。”见姜母一记眼色杀过来,便闭口不言了。

    姜曦云见此事将要揭过,不由松一口气,愈发将话头扯开,对林锦楼腼腆的笑了笑道:“这护膝本就是送给大表哥表心意的,还请大表哥不要嫌弃针线粗糙才是。”

    林锦楼含笑道:“五表妹好心好意送我,我哪里敢嫌,只是点灯熬油费了心血做的,我自然也要回礼。”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道,“只是这坠子是要给魁首的,虽说五表妹诗做得好,可到底请了援兵,得这个坠子只怕是不能了。”

    姜曦云白嫩的一张小脸儿窘得通红,低头揉弄着裙带子,一副知错认错的乖觉模样。

    林锦楼笑道:“我这儿有个金含珠的戒指,正巧送给五表妹戴。”又扭过头对香兰道:“回去想着,还有几匹缎子,今年铺子里新孝敬上来的,几个妹妹也一人挑一匹。”

    姜曦云站起来道谢,微屈侧身,行礼犹如行云流水,幽静娴雅,姿容娟好。

    林锦楼站起来,招手对香兰道:“过来。”

    香兰只好起身走过去,林锦楼把那坠子的绳儿提在手里,递上前道:“给你,拿着罢。”

    香兰略一迟疑,抬起眼看了看林锦楼,他已有些不耐烦,伸手将香兰的小手拉起来,把坠子塞在她手心里,道:“拿着,你诗写得好,应得的。”

    香兰亦屈膝行礼。

    一时诗已评出,林锦楼告辞往前头待客,姜母和秦氏皆因方才那一闹没了兴致,各自携人散了,留下谭露华指挥丫鬟们收拾残席。待姜母和秦氏走远了,香兰正要转身离开,便听有人道:“香兰姐姐好气度,不但诗写得好,做事也妥妥帖帖的,我真是赶不上了。”香兰扭头一看,只见姜曦云正站在她身侧,脸上挂着团团的笑。

    此时夏风习习,绿树浓荫,蝉声声鸣着,满架蔷薇一园子的香,一旁的鬼脸大缸里养着一丛莲,含苞欲放,翡翠的大叶迎风摇曳。

    香兰静静看了姜曦云一回,微微笑起来道:“曦姑娘缪赞了,其实曦姑娘乖巧聪慧,千伶百俐,我这样傻傻笨笨的,才是比不上的。”

    两人皆是水晶心肝,知道对方试探,故而都按兵不动。丫鬟们瞧见她二人站在树荫下,三三两两指指点点,不敢靠前。

    姜曦云挑了挑眉,忽然正色道:“香兰姐姐才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长辈们是什么意思,想必香兰姐姐心里也有数。”

    香兰没料到姜曦云竟然是个痛快人,不由诧异,面上仍淡淡笑着,并不说话。姜曦云深吸一口气道:“平心而论,香兰姐姐貌若天仙,才高八斗,我见过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们能与你一般的,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姜曦云故意先捧了香兰几句,用眼去看她,只见香兰神色谦和,微笑说:“曦姑娘这样赞我,我倒真惭愧了。”

    姜曦云见香兰仍一副笑笑的模样,便道:“只不过,香兰姐姐是差在了出身上,倘若姐姐也是官宦人家托生,那比起我们也不差了。只是出身上差了一层,故而任凭大表哥如何宠爱,也难以为正。这是老天爷安排,也是万般不由人的。”

    香兰淡淡道:“前生今世,因果轮回,有人天生大富大贵,有人天生贫贱孤苦,出身下贱,这是我的命,我从未抱怨过。”

    姜曦云小心翼翼的看着香兰的神色,道:“既然香兰姐姐明白,也该知道如今长辈们的意思就是冲着‘议亲’这两个字来的,香兰姐姐如此珠玉在侧的,倘若依我本心,是万万不愿意嫁进来的,只是家中风雨飘摇,我受父母之恩多年,如今当用女孩儿的时候,表舅母又相中了我,这事成与不成还另当别论,仅此而已。”

    香兰抬眼去看姜曦云,她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也正直直看着自己,白嫩的一张脸,艳丽如三月春桃,原本满腮的娇憨慵懒已全然不见,脸上全然的坚定和精明。香兰顿了顿道:“曦姑娘有何见教?”

    姜曦云叹道:“我们女孩儿命运本身不由己,香兰姐姐又何必要事事压我一头?即便没有大表哥这一层,‘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姜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罢了,倘若此事不成,我同香兰姐姐也做个手帕交的密友,倘若成了,亦能平和相处,何必彼此争得跟乌眼鸡似的,你说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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