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文网 > 剑来 > 第六百零三章 打架之人,是我师父

第六百零三章 打架之人,是我师父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25中文网 www.25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拂晓时分,临近倒悬山那道大门,随后只需走出几步路,便要从一座天下去往另外一座天下,种秋却问道:“恕我多问,此去剑气长城,是谁帮的忙,归途可有隐忧。”

    崔东山没有藏掖什么,笑道:“是春幡斋主人,剑仙邵云岩帮的小忙。钱能通神罢了,不值得种夫子牵挂。”

    种秋自然是不信少年的这些话,想给春幡斋邵云岩递钱,那也得能敲开门才行。

    只是既然崔东山说无需牵挂,种秋便也放下心。不然的话,双方如今算是同出落魄山祖师堂,如果真有需要他种秋出力的地方,种秋还是希望崔东山能够坦言相告。

    对于崔东山,不独独是他种秋心中古怪,其实种秋更看出朱敛、郑大风和山君魏檗在内三人,作为落魄山资历最老的一座小山头,他们对这位少年容貌的世外高人,其实都很在意自己与此人的亲疏远近,道理很简单,名为崔东山的“少年”,心思太重如深渊,种秋作为一国国师,可谓阅人无数,看遍了天下的帝王将相和豪杰枭雄,连转去修道求仙的俞真意本心,也可看清,反而是这位成天与裴钱一起嬉戏打闹的白衣少年郎,种秋内心深处,似乎有本心在自我言语,莫去深究此人心境,方是上上策。

    此处看门人,是那倒悬山辈分与大天君一般高的稚童小道士,此刻小道童不再低头看书,只是直直打量着一行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眼光。

    然后这个曾经一巴掌将陆台摔出上香楼的小道童,一心四用,分别向四人问了三个问题,其中对那儒衫少年和行山杖小姑娘,问了同一个问题。

    问种秋的问题,“是否愿意去上香楼请一炷香?若是香火能够点燃,便可以凭此入我门下,从今往后,你与我,说不定能以师兄弟相称,但是我无法保证你的辈分可以一步登高,此事必须先与你明言。”

    若是寻常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都该将这番话,视为天高地厚一般的福缘。

    问裴钱和曹晴朗,“何人门下?”

    问崔东山,“你是谁?”

    种秋笑着以聚音成线的手段答复道:“承蒙真人厚爱,不过我是儒家门生,半个纯粹武夫,对于修行仙家术法一事,并无想法。”

    曹晴朗神色自若,以心湖涟漪答复道:“浩然天下,师门传承,重中之重,晚辈不言,还望真人恕罪。”

    对于这两个还算在意料之中答案,小道童也未觉得如何奇怪,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更不至于恼羞成怒。

    年复一年看着倒悬山的众生百态,实在是枯燥乏味,不过是想要找些意外而已。

    那个小姑娘,手持雷池金色竹鞭炼化而成的翠绿行山杖,没说话,反而抬头望天,装聋作哑,似乎得了那少年的心声答复,然后她开始一点一点挪步,最终躲在了白衣少年身后。小道童哑然失笑,自己在倒悬山的口碑,不坏啊,仗势欺人的勾当,可从来没做过一桩半件的,偶尔出手,都靠自己的那点微末道法,小本事来着。

    只是那个身披一副上古真龙遗蜕皮囊的少年答案,让小道童有些无语,那家伙来了没头没脑的那么一句,既未聚音成线,也没有以心湖涟漪言语,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我是东山啊。”

    小道童没有纠缠不休的兴致,低下头,继续翻书,身旁大门自开。

    一行四人走向大门,裴钱就一直躲在距离那小道童最远的地方,这会儿大白鹅一挪步,她就站在大白鹅的左手边,跟着挪步,好像自己看不见那小道童,小道童便也看不见她。

    崔东山在老龙城登船之后,只与裴钱提醒了一件事,遇见高人,不去多看一眼,绕道而行,争取井水不犯河水。

    裴钱便问如何才算高人,崔东山笑言那些乍一看便是心湖景象云遮雾绕的家伙,便是高人。一眼看过,就学那陈灵均当个真瞎子,再学那小米粒儿假装哑巴。

    种秋一脚踏地,呼吸稍稍不太顺畅,只是并无大碍,几个呼吸,便习以为常。

    同样是跻身远游境的纯粹武夫,出身于藕花福地与浩然天下,其实有着不小的差异。

    种秋身为国师,其实极为消耗精力和心气,等到藕花福地变成了莲藕福地,再无大道压胜,种秋又卸下了国师的担子,无论是心境,还是心力,皆是为之开阔,其实不等种秋走入落魄山,就已经是两个种秋,所以在那十年之间,种秋先是水到渠成打破了六境瓶颈,成功跻身金身境,最终在一场变故或者说是机缘之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知身在楼台得见月的种秋,再迈过了一个大门槛。

    看似机缘与运气使然,实则厚积薄发而已。

    曹晴朗是最难受的一个,脸色微白,双手藏在袖中,各自掐诀,帮助自己凝神定魂魄。

    此法是早年陆先生传授。

    裴钱比曹晴朗更早恢复如常,摇头晃脑,十分得意,瞅瞅,身边这个曹木头的修行之路,任重道远,让她很是忧心啊。

    先前崔东山与她心声言语了一句,“我逗一逗那个小家伙。”

    裴钱便提醒了一句,“不许过火啊。”

    崔东山是最后一个走入大门,身体后仰,伸长脖子,似乎想要看清楚那小道童在看什么书。

    小道童微笑道:“倒悬山上,贫道的某位师侄,对于蛟龙之属,可不太友善。”

    崔东山已经身形没入大门,不曾想又一步倒退而出,问道:“方才你说啥?”

    小道童愣了一下,转头望去,皱了皱眉头,“你到底什么境界?”

    崔东山笑呵呵道:“我说自己是飞升境,你信啊?”

    小道童摇摇头。

    那少年竟然吃饱了撑着,很认真与他讨论起这个其实很无聊的话题,继续问道:“那你问我作甚?我说我是元婴境,玉璞境,你便信了?你是自己信我,还是信你自己?我怎么知道你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你心目中的我,那我又该如何相信哪个你才是相信?”

    小道童怔了许久,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那少年还真就耐着不走了,就保持那个双脚已算在蛮荒天下、身体后仰犹在浩然天下的姿势,“忧患若在大道本身不在你我,你又怎么办?吃药有用啊?”

    小道童彻底无言。

    那少年嬉皮笑脸道:“你也真是的,先前问我是不是有病,然后我说你要不要吃药,这就给整蒙啦?”

    小道童疑惑道:“你这是活腻歪了?”

    少年板着脸说道:“天地生人,何以为报?终究是要以一死相报啊。”

    小道童皱眉不已,合起书本,打算将这个家伙整个扯回倒悬山,痛打一顿,到时候什么境界,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不曾想那人见机不妙,跑了。

    片刻之后,他又一个身体后仰,与小道童笑嘻嘻道:“那本看似缠绵悱恻了大半本书的松间集,真没啥看头,那痴情书生最后死翘翘了,女子却未殉情,而是改嫁他人,生了一大堆的胖娃娃,你说恼不恼人,气不气?这还不算什么,最气人的,是那书生投胎转世,成了那女子儿子的儿子,绝了,妙哉妙哉!”

    小道童微微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缓缓道:“来,我们好好聊聊。”

    白衣少年总算识趣滚蛋了,不打算与自己多聊两句。

    等那王八蛋一走,糟心不已的小道童赶紧翻书到结尾,蓦然瞪大眼睛,书上是那花好月圆的大结局啊。

    崔东山又一个返回,忧心道:“忘了与你说一句,你这是黑心书商篡改后的后世翻刻版本,最早无阙卷、未删削的初版结局,可不是如此美好的,可是如此一来,销量不畅,书肆卖不动书啊。不信?你这本是那流霞洲敦溪刘氏的玉山房翻刻版,对不对啊?唉,善本精本都算不上的货色,还看这么起劲,哪怕是看那文观塘版的刻本也好啊。不过有套来历不明的胭脂本,每逢男女相会处,内容必然不删反赠,那真是极好极好的,你要是有钱又有闲工夫,一定要买!”

    小道童问道:“你有?”

    白衣少年无奈道:“我堂堂中五境大修士,花钱收藏这些不同版本的才子佳人小说做什么。”

    小道童叹了口气,收起那本书,多看一眼都要糟心,终于说起了正事,“我那按辈分算是师侄的,似乎没能查出你的根脚。”

    那人笑眯起眼,点头道:“那就让他别查了,活腻歪了,小心遭天谴挨雷劈。你以为倒悬山这么大一个地盘,能够如我一般潇洒,在两座大天地之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对吧?”

    小道童终于站起身。

    刹那之间,咫尺之地,身高只如市井稚童的小道士,却犹如一座山岳猛然矗立天地间。

    崔东山挥手作别,“别想着守株待兔啊,更别打关门放狗的主意啊,我这中五境大神仙的举手抬足,那叫一个地动山摇,不等你们害怕,我自己就先怕了。”

    小道童就要破例一回,去剑气长城将此人揪回倒悬山地界,不曾想那位坐镇孤峰之巅的大天君,却突然以心声漠然道:“随他去。”

    小道童转过头,眼神冰冷,远眺孤峰之巅的那道身影,“你要以规矩阻我行事?”

    那位与小道童道脉不同的大天君冷笑道:“规矩?规矩都是我订立的,你不服此事已多年,我何曾以规矩压你半点?道法而已。”

    小道童恼火不已,原地打转而走。

    突然又有一颗脑袋窜出来,痛心疾首道:“被外乡人窝心,被自己人堵心,气煞我也,真真气煞我也。”

    小道童真正动怒之后,便直接引发了倒悬山高空的天地异象,天上云海翻涌,海上掀起巨浪,神仙打架,殃及无数停岸渡船起伏不定,人人惊骇,却又不知缘由。

    早已在山脚大门那边设置小天地的倒悬山大天君,淡然说道:“都适可而止。”

    崔东山这才彻底走入剑气长城。

    有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道理,与倒悬山拳头最大的掰扯清楚了,那就身前万般难事,皆有人主动持刀帮着迎刃而解了。

    可崔东山依旧心情不佳。

    那个小道童,道法也就那样,却来历不俗,不提小道童的师父,其中一位与小道童牵扯极深的某个存在,是白玉京极高处的大人物,崔东山其实不顺眼挺多年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能不顺眼,却没办法立即将其按在地上教做人,只能再等等,等那机会的到来,崔东山便觉得自己实在窝囊了些。

    自己这般讲理的人,交友遍天下,天底下就不该有那隔夜仇啊。

    再想一想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如今的境界,崔东山就更烦闷了。

    所以脸色不太好看。

    裴钱忧心忡忡问道:“说话难听,然后给人打了?出门在外,吃了亏,忍一忍。”

    崔东山摇摇头,难得没有与这位大师姐说些打趣言语。

    文圣一脉,恩怨也好,教训也罢,师徒之间,师兄弟之间,无论谁无论做了什么,都该是关起门来打板子的自家事。

    我文圣一脉,从先生到学生,何曾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人间半点?

    什么时候,沦落到只能由得他人合起伙来,一个个高高在天,来指手画脚了?

    文圣一脉,何谈香火?

    当真说错了吗?

    没有!

    别说是整座浩然天下,只说最小的宝瓶洲,又有几人知晓那落魄山,到底挂了几人画像?

    百年以来,其罪在那崔瀺,当然也在我崔东山!

    也在那自囚于功德林的落魄老秀才!也在那个躲到海上访他娘个仙的左右!也在那个光吃饭不出力、最后不知所踪的傻大个!

    若是将来我崔东山之先生,你老秀才之学生,你们两个空有境界修为、却从来不知如何为师门分忧的废物,你们的小师弟,又是如此下场?那么又当如何?

    依旧是那么举世皆敌,孑然一身,挺直腰杆,独自仰头望向一个个天上人吗?

    我崔东山?

    他日死守宝瓶洲,一旦有那一洲陆沉之大忧,老王八蛋终究暂时不能死,崔东山可死。

    裴钱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与我说说看,我能帮就帮,就算不能帮你,也可以给你摇旗呐喊。”

    崔东山笑了笑,“一想到还能见到先生,开心真开心。”

    裴钱点点头,然后一板一眼教训道:“那也收着点啊,不能一次就开心完了,得将今日之开心,余着点给明天后天大后天,那么以后万一有伤心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开心开心了。”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开心。

    因为他突然记起,自己先生,好像这辈子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

    崔东山抬头张望起来。

    剑气长城,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听说那个忘了是姓左名右还是姓右名左的家伙,如今待在城头上每天喝西北风?海风没吃饱,又跑来喝罡风,脑子能不坏掉吗?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这么师弟,当真又是个小忧愁。

    崔东山眯起眼,“走,直接去城头!那边有热闹可瞧。”

    裴钱怒道:“天大的热闹,比得上我去觐见师父吗?!”

    崔东山一脸无辜道:“我先生就在那边啊,看架势,是要跟人打架。”

    裴钱一跺脚,哭丧着脸道:“这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嘛,就知道欺负师父一个外人!”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握紧行山杖,率先奔走如飞。

    崔东山鬼鬼祟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转头与一位师刀房上了岁数的女冠微笑道:“借的借的,我其实很穷的。”

    一艘符舟凭空浮现。

    崔东山趴在栏杆上,喊道:“大师姐,嘛呢?”

    裴钱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大白鹅这么有钱?她便高高跃起,以行山杖轻轻一点渡船栏杆,身形随即飘入符舟当中。

    距离那座城头越来越近,裴钱捻出一张黄纸符箓,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袖子。

    师父就在那边,怕什么。

    让师父瞧见了,倒还好说,不过是一顿板栗,若是给师娘瞧见了,落了个冤枉死人的不好印象,还怎么补救?

    二话不说,就给师娘咚咚咚磕头,估摸着也不顶事吧。

    崔东山坐在船头栏杆上,双脚晃动,大袖飘摇。

    少年就像这座蛮荒天下一朵最新的白云。

    剑修,都是剑修。

    视线所及,满眼的剑修。

    天底下杀力最大、杀敌最快的练气士,就是这些家伙啊。

    裴钱只敢探出半颗脑袋高出栏杆,还要用双手护住脑袋,尽量遮掩自己的脸庞,然后使劲瞪大眼睛,仔细寻觅着城头上自己师父的那个身影。

    那套自创的疯魔剑法,应该还是差了些火候,还是晚些再耍吧。

    不着急,等自己先有了那头师父答应过要送她的小毛驴儿,再带着李槐他们走过了好几趟的江湖,再攒钱买把真正的好剑,在这期间还要与某个白头发文斗几场,急个锤儿嘛,以后再说。

    城头之上。

    大小赌棍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见过足够心黑的阿良,还真没见过这么心黑到令人发指的二掌柜。

    押注那一拳撂倒郁狷夫的赌棍,输了,押注三拳五拳的,也输了,押注五拳之外十拳以内的,还是输,押注他娘的一百拳之内的,也他娘的输了个底朝天啊。别提这些上了赌桌的,就算那些坐庄的,也一个个黑着脸,没半点好,天晓得哪里冒出的那么多脑子有坑的有钱主儿,人不多,屈指可数,偏偏就押注百拳之后陈平安胜过郁狷夫!还不是一般的重注!

    在剑气长城,押注阿良,好歹坐庄的还是能赢钱的,结果现在倒好,每次都是除了寥寥无几的鬼祟货色,坐庄的押注的,全给通杀了!

    那个二掌柜从头到尾,便没出一拳,反而任由郁狷夫拳出如虹,如今她已经递出不下百招。

    不过二掌柜不讲半点良心,全给浩然天下的路边狗叼走了,而他们这些人,若是不昧着良心的话,若是愿意实话实说,那么二掌柜虽说只守不攻,不出半拳,但是打得真是好看。

    金身境的年轻武夫,能够将躲避拳罡、或是那硬接一拳,打得如此行云流水,气势十足,只说架势气度,好似剑仙出剑,也算二掌柜独一份了。

    可大爷们是来挣钱的啊,你二掌柜陈平安打得再好看,能当钱花吗?能白喝十壶百坛的竹海洞天酒?

    有赔本输了个精光的老剑修开始撺掇难兄难弟们,“这场打架过后,咱们找个机会,将陈平安套麻袋打一顿吧?”

    有人无奈道:“这家伙贼精,到时候谁套谁的麻袋,都不好说,咱们倒是可以大伙儿一起凑钱,雇个剑仙偷偷出剑,更靠谱些。”

    于是有人便试探性建议道:“听说剑仙陶文最近跟这二掌柜翻脸了,好像是分赃不均来着,而且陶文是出了名的谁的面子不给,不如花钱请他出手?不然的话,寻常剑仙,不太愿意为了些神仙钱就出剑的,毕竟这个挨千刀的二掌柜,还有个大剑仙师兄啊。”

    又有精明老道的剑修附和道:“是啊是啊,仙人境的,肯定不会出手,元婴境的,未必稳妥,所以还得是玉璞境,我看陶文这般性情憨厚、耿直爽快的玉璞境剑修,确实与那二掌柜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由陶文出手,能成!何况陶文从来缺钱,价格不会太高。”

    仍然有人犯嘀咕,“那陶文,万一没与二掌柜翻脸呢,到时候咱们还不得被那二掌柜一锅端喽?”

    一时间人人义愤填膺,开始群策群力,很快就有人提议道:“那就婆娑洲剑仙元青蜀?婆娑洲是亚圣一脉的地盘,跟二掌柜这一脉不太对付,成不成?会不会比陶文安稳些?不都说元青蜀嫌弃酒铺坑人吗?”

    “元青蜀估计还是悬乎,我看高魁不错,跟庞元济关系那么好,估摸着看二掌柜碍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突然有人幽怨道:“天晓得会不会又是一个挖好的大坑,就等着咱们跳啊?”

    有人叹息,咬牙切齿道:“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子现在走路上,见谁都是那心黑二掌柜的托儿!”

    其余人都沉默起来。

    除了最后这人一语道破天机,以及不谈一些瞎起哄的,反正那些开了口建言献策的,最少最少有半数,还真都是那二掌柜的托儿。

    城头之上,陈平安依旧不急不缓,处处避让,躲避不及,才出手格挡郁狷夫的出拳。

    挨她百拳,不中一拳。

    这就是陈平安的初衷。

    然后顺便掂量一下曹慈之外、天下同辈武夫的最快出拳,最重拳头。

    与此同时,陈平安也要一点一滴,对自己的拳意,查漏补缺,看似变幻不定,将断未断,要输不输,实则快慢有序,随心所欲,一切只在掌握中。

    所以何时郁狷夫不再隐藏实力,以最快的身形,结结实实成功打中陈平安第一拳,就是陈平安真正还手之时。

    同样是以最快之拳,递出最重之拳。

    剑气长城,行事无忌,出拳与心境皆无碍。

    与郁狷夫对敌切磋,与先前齐狩、庞元济的问剑守关,还不太一样,后者顾虑太多,难免还要小心翼翼、辛苦追求一个不输且小胜,多胜几分,便是陈平安在势力复杂的剑气长城,多出几分来自城头之巅的意外,而在事实上双方同为外乡人、更是同为纯粹武夫的郁狷夫这边,陈平安就完全无需如此多想。

    就像先前对纳兰夜行所说,他陈平安自己都很好奇身前有敌手,拳意凝聚至巅峰,自己一旦彻底放开手脚,出拳到底可以有多快。

    我辈武夫出拳!

    谁不想那天下武夫见我拳法,便只觉得苍天在上,只能束手收拳不敢递!

    一艘姗姗来迟并且显得极其扎眼的符舟,如灵巧游鱼,穿梭于众多御剑悬停空中的剑修人群中,最终离着城头不过数十步远,城头上方的两位武夫切磋,清晰可见……两抹飘忽不定如烟雾的缥缈身形。

    等到裴钱真正见着了师父,便天不怕地不怕了,与大白鹅一起坐在船头栏杆上,将行山杖横放在膝。

    看着看着,裴钱便有些心情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

    自从与师父相逢后,此后又有一次次重逢,师父好像从未这般意气风发。

    不是好像,就是没有。

    师父心头眉头,皆无忧虑。

    师父就真的只是纯粹武夫。

    她的师父,此时此刻,就只是陈平安自己。

    裴钱既高兴,又伤感。

    她双拳轻轻放在行山杖上,微黑的小姑娘,一双眼眸,有日月光彩。

    崔东山微微一笑,不知不觉,抖了抖袖子,涟漪细微,却能够为她遮掩一份异象。

    符舟不远处,有老剑修驾驭一把巨剑,身后站着高高低低、左左右右的一颗颗小脑袋。

    有孩子摇头道:“这个陈平安,不行不行,这么多拳了都没能还手,肯定要输!”

    不断有孩子纷纷附和,言语之间,都是对那个大名鼎鼎的二掌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二掌柜好歹是咱们剑气长城的半个自家人,结果输给那中土神洲的外乡武夫,好意思?

    那个老剑修只是安静观战,笑着没说什么。

    反正不止他一个人输钱,城头之上一个个赌棍都没个好脸色,眼神不善如飞剑啊,看样子是大家都输了。

    有个孩子转过头,望向那艘古怪小渡船上的一个小黑炭,瞧着岁数也不大。

    他问道:“喂,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啊?”

    裴钱转过头,怯生生道:“我是我师父的弟子。”

    那孩子翻了个白眼,“那弟子的师父又是谁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蓦然灿烂笑了起来,“我师父,是城头上一出拳就会赢的那个人!”

    那孩子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原来是那郁狷夫的徒弟啊?我看还不如是二掌柜的徒弟呢。”

    裴钱愣了一下,剑气长城的小孩子,都这么傻了吧唧的吗?看样子半点没那白头发好啊?

    想到这里,裴钱迅速转头四顾,人实在太多,没能瞧见那个太徽剑宗的白首。

    这就好,白首最好已经离开剑气长城了。

    裴钱不再多看,还是多看看师父的出拳风采。

    唉,应该是师父太出类拔萃了,在剑气长城树敌颇多啊。

    惜哉剑修没眼力,壮哉师父太无敌。

    城头之上,一些御剑云海中的剑仙,率先凝神俯瞰战场。

    然后是稍稍察觉到些许端倪的地仙剑修。

    至于其他的年轻剑修,依旧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胜负只在一线间了。

    郁狷夫一步蹬地,身形风驰电掣,等到瞬间不见她身影,才在原地砰然一声巨响,激起一圈圈涟漪,郁狷夫以远超先前已经足够快的速度,瞬间来到挨了她三百三十一拳、其实根本无损战力的家伙身前,一记膝撞在他胸口,一拳跟随而至,打在那陈平安的额头之上,打得对方脑袋向后晃荡而去,郁狷夫得手即退,借助对方额头的拳意激荡、与自身拳罡砸中后的劲道回馈,郁狷夫瞬间退出十数丈。

    既然自己的出拳,算不得剑仙飞剑,那就钝刀子割肉,这其实本就是她的问拳初衷,他不着急,她更不急,只需要一点一滴积攒优势,再成功砸出这样的拳十余次,便是胜势,胜势积攒足够,就是胜局!

    等到郁狷夫刚刚双脚踩实地面,便觉得轰然一震。

    一拳过后,郁狷夫不但被还以颜色,头颅挨了一拳,向后晃荡而去,为了止住身形,郁狷夫整个人都身体后仰,一路倒滑出去,硬生生不倒地,不但如此,郁狷夫就要凭借本能,更换路线,躲避必然极其势大力沉的陈平安下一拳。

    但是下一刻,郁狷夫确实躲了,但是那一袭青衫好像就早早在那边等待自己,这是一种让郁狷夫极其熟悉的感觉,但是又陌生,因为以往对峙之人只是等在某处,不会出拳,可是今天城头之上,换了对手,就半点不会客气了,一拳落下,打得尚未彻底直腰起身的郁狷夫,她那脑袋先于背脊、双脚率先砸在地上。

    郁狷夫的那张脸庞上,鲜血如开花。

    郁狷夫眼神依旧平静,手肘一个点地,身形一旋,向侧面横飞出去,最终以面朝陈平安的后退姿势,双膝微曲,双手交错挡在身前。

    又是一拳直直而来,只是郁狷夫并不显眼的十指手势,却绝非她所学拳架。

    而是郁狷夫专门为了针对陈平安那一招拳法,这些天琢磨出来一记神仙手,可断他拳意,不成一线前后牵引!

    崔东山微笑道:“有点小聪明。”

    可他真正在意处,不在胜负无悬念的战场,而在战场之外的所有人,所有细微神色变化,越是面无表情之人,或是笑容恬淡之人,崔东山越感兴趣。

    一拳过后,郁狷夫不再如先前那般逞强死撑,一个后仰倒去,双手撑地,颠倒身形,脚踝触地即发力,弓腰横移数丈之外。

    却发现陈平安只是站在原地,他所站之处,剑气退散,剑意与拳意相互砥砺,使得陈平安的纹丝不动如山岳的身影,扭曲得仿佛一幅微皱的画卷。

    郁狷夫不退反进,那就与你陈平安互换一拳!

    郁狷夫一冲向前,一拳递出,一往无前。

    不曾想那人临近之后,似乎突然改变了注意,并不想要与她以出拳答问拳,他身形一旋,弯腰转身,不但躲过了郁狷夫一人一拳,反而来到了郁狷夫身后,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然后一路狂奔,就那么将郁狷夫的面门按在了城头之上。

    崔东山轻声笑道:“大师姐,看到没,拳意之巅峰,其实不在出拳无忌讳,而在人出拳,停拳,再出拳,拳随我心,得心便可应手,这就是出神入化,真正得拳法度。不然方才先生那一拳不改路线,顺势递出后,那女子已经不死也该半死不活了。”

    裴钱目不转睛,埋怨道:“你别吵啊。”

    崔东山也不以为意,别看她不以为然,好像根本没记住什么,但事实上,她自己都以为看了却没记住的诸多风景,所有听了却仿佛什么没听见的天地声音,其实都在她心中,只要需要记起,可以拿来一用了,她便能瞬间记起。

    郁狷夫背靠墙头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个陈平安,“还有第三场。”

    陈平安摇头道:“没有第三场了,你我心知肚明,你要是不服输,可以,等你破境再说。”

    郁狷夫咽下一口鲜血,也不去擦拭脸上血迹,皱眉道:“武夫切磋,多多益善。你是怕那宁姚误会?”

    陈平安点头道:“怕啊。”

    郁狷夫无言以对。

    陈平安这才抬头望去那艘符舟,抬起一臂,轻轻握拳,晃了晃,微笑道:“来了啊。”

    裴钱一个蹦跳起身,腋下夹着那根行山杖,站在船头栏杆上,学那小米粒儿,双手轻轻拍掌。

    曹晴朗走到渡船船头这边,少年也难得如此笑容灿烂。

    崔东山依旧坐在原地,双手笼袖,低头致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若是再加上剑气长城远处城头上那位盘腿而坐的左右。

    那么今日之剑气长城。

    被视为香火凋零、可以忽略不计的文圣一脉。

    就有大剑仙左右,有七境武夫陈平安,有四境武夫巅峰裴钱,有玉璞境崔东山,有洞府境瓶颈曹晴朗。